姿势颇为......暧/昧。由于他平时伺候方羿起居,早起成了习惯,每日天蒙蒙亮便会自己醒来。只是他睁眼的刹那, 瞧见的不是自家床铺的帐顶,而是某人与他只有一线之隔的面容,心中大惊!身子不由瑟缩了一下, 却让那人眉头一皱,紧接着,掀开眼帘。醒了?方羿刚从周公那儿游回来,嗓子还很低哑, 盛满冰霜的眸子也暂时没有寒意。安戈被那鲜少温柔的眸子震了一下, 心里咚咚直跳,啊......对,对啊。他笨拙地坐起身,心虚地瞥了眼被他枕了一晚上的手臂,那什么,你胳膊没事儿吧?方羿收回手臂, 来回弯曲了几下, 麻木的部分开始感受到血液流动的温热感,道:还行, 从前打仗被巨石压了三天三夜也活下来了,你脑袋的重量还差得远。安戈惊愕, 三天三夜?你以前打仗,这么残酷啊?方羿道:沙场哪有不残酷的?你以为真像戏台子上那样,随意拿红缨枪舞两下么?安戈似懂非懂地点头,说的也是哦......那意思就是说,猴哥你很会打架咯?方羿眉梢一挑,你应该见识过。安戈下意识摸了摸脆弱的脖子,揣测着问:那,那种一掌拍死一头牛的功夫......我八年前便会了。安戈一阵胆寒,想想他占了这猴子的大床铺,居然没有被一掌拍死,这可是真真切切的命大了。那,那什么啊,我昨儿个是不小心,不知道是你的床,也不知道是你的手,要是我清醒的话,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靠上来的。方羿慵懒地靠着床头,眼尾吊梢着看他,嗯,也不会半夜怕冷,使劲朝我怀里钻。安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昨晚睡得沉,只觉得比平时一个人睡暖和,迷迷糊糊感受到热源,当然要卯足了气力往那处拱,谁想到会是这猴子啊......这,这不是马上要入冬了嘛,我老是觉得冷。一个人睡也冷么?千万不能说不冷!否则前言不搭后语,一下子就被拆穿了!于是他戏子上身,较弱无力地靠在一旁,仿佛下一刻便要昏厥,冷啊!冷得我周身都是冰的,半夜还要起来跳一会儿,跳热乎了才敢继续睡。他说完还特别应景地吸了两下鼻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方羿垂眸,想了想,道:嗯,本侯的床暖和,以后来暖床罢。安戈讪笑着挥挥手,猴哥你可真会开玩笑,暖床这种事情肯定要找一个不怕冷的人啦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假装客气了一下,某人堆着笑的脸陡然正经,煞有介事地问:给加钱么?方羿早料到他要这样一般,欣欣然起身,披上衣架上垂挂的长袍,道:一夜五十文。五十文!这已经相当于他累死累活干半天了!于是,见钱眼开的某人瞬间便把自己打包卖了:妥!五十文可以买十八个大馒头,放在从前,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一天嘿嘿嘿嘿嘿嘿......照这样算下去,他回到永安时,身上便又凭空多出一笔巨款。安戈搓着手想,美滋滋地以为捞到了大便宜。猴哥,那我今儿晚上就来,你放心,我暖床,保准比汤婆子还热乎嘿嘿嘿!方羿见他答应得干脆,心情也不由愉悦了几分,但愿如此。屋中有说有笑,大早上碰巧两个人的心情都好,这在安戈过来的大半年里,是寥寥无一的。只是这欢愉并不长久,方羿刚换上朝服的中衣,桌上散着热气的早膳还未来得及吃,房门便砰的被江仲远撞开。侯府的规矩一向严明,落到平日,江仲远是要先在门外轻声禀报,待方羿应声他才敢推门进屋。除非,事出赫然。侯爷,北域出事了!他的眼角下垂,眉宇间的神色急且哀,喘着粗气入门,很是焦虑。方羿的脸色骤然严厉,剑眉微拧,周身散出威严的凛凛之气,何事?安戈看到这神情委实吓了一跳,他鲜少见到方羿这模样,以为平时这猴子眼睛不动脸不动已经足够将热水冻成冰溜子,谁可知,待他剑眉一沉,眼眸如刀时,方是真正的地狱阎罗。江仲远的脸色十分急迫,额角的冷汗如流滴落,蛮疆国进军我国边界,连夜攻陷了漠阳城......屠城了。屠城?方羿瞳孔一缩,扣在木桌边缘的手咯咯作响,一股青筋卧在手背,如沙漠深处即将干涸的曲折静流,城中百姓如何?有活口么?江仲远眼中悲痛,据信官来报,凡该城男子,无一生还,凡该城女子,无一幸免。甚至连襁褓婴孩,也被扔进万人坑中,让战马碾踏而过,白骨糜肉混成血河......尸骨无存。立在一旁的安戈周身发麻,仿佛已经闻见尸骸遍野的腐烂臭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羿从木椅上起身,显然生了怒气,问:守城将士何在?漠阳派了两万重兵把守,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江仲远哀恸地闭上眼睛,属下不知,霍先锋接到消息,连夜挥兵赶去支援,结果......已经晚了。他话音刚落,云舒君也仓皇着快步进屋,喊道:侯爷,大王宣您即刻入宫,十万火急!方羿随即便朝门外走,朝服的外袍亦忘在角落的衣架上。一面走一面问:还说了什么?云舒君跟着他的步子,道:未曾。只让您快些入宫,宣诏的太监都是驾马来的。我想,大王如此急迫,情况必刻不容缓,约莫还叫了国师,定要与你们商议燃眉之事。方羿听后,思忖困在龙椅上的卫临寰定然焦虑不堪,遂足下一点,轻功飞到侯府马厩,皮鞭一扬,策马朝宫门奔去。安戈飞奔着追出去时,只瞧见转弯处的一方红色衣角,转瞬即逝。他愣愣呆在原地,瞧着那衣袂消失的方向屠城么......难怪连他也不冷静了。朝阳才升起一半,晨曦微红,将将嵌入满城的雾气中,远远望去,只以为是一层单薄的轻纱。似血一般。方侯爷方羿的良驹飞驰在还未苏醒的街道,忽而闻见身后一声熟悉的叫唤,其声温和,缓解了深秋清晨的冷冽。他微勒缰绳,稍稍降了速度回首果然,是同样驾马赶来的封若书。封若书还穿着就寝的月白里衣,着装很是仓促,外头罩了一件轻裘,被风吹到半个肩膀挂着,一看便知是临行前管家硬套上去的。他远远瞧见方羿的背影,狠抽了一记马鞭,追上方羿的速度。侯爷可是接到大王的急召?方羿颔首,十万火急,刻不容缓。既如此,你我快快入宫,大王怕已坐立难安了!两匹骏马的速度不相上下,前蹄的跨幅亦十分一致,这是当年方羿在沙场上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品种名为凌风,可日行一千里。悍马难驯,起初这马儿野性十足,方羿一跨上马背它便高扬前蹄,马背几乎与地面垂直,不断跨跳。方羿也不打不罚,从背上跌下来便又随即上去,不伤着自己,也不伤及马儿。约莫一百个回合,那马儿终是累了,认输地打了两个响鼻,认了他这主人。自此上阵杀敌,皆是一人一马并肩作战。那年,马儿到了交配的年纪,方羿又百般周折替它寻了另一匹凌风,产下两匹马驹后,送了一匹与封若书。封若书虽一介文生,策马之术却也十分娴熟,往前容王在百官中举行了一出马术赛,他仅次方羿半个马身。此刻,陷在晨雾里的金碧王宫中,卫临寰正颓坐在龙椅上,手支在身前的桌案上撑着前额,拇指和中指散开分别按摩着两边的太阳穴。二位卿家到了。他的声音沧桑,带着旧时空的残破感。太监将二人引进去时,他才从没有边际的沉痛中抬头,眉间的皱纹宛如沟壑,较平日深了许多。封若书的消息没有方羿的灵通,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卫临寰这副模样,心口一陷,大王,发生了何事?卫临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对立在一旁的信官抬了抬手,你,将北域的情况,再与二位卿家说一遍。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 主要是交代两个人感情进展和安戈成长历练的,然后......卷标的话,暂定与子成说吧~谢谢小曦儿小可爱的地雷~~~第60章 出征(二)信官脸上的沙尘还未来得及洗去, 风尘仆仆接到卫临寰的指示, 又堪堪跪了下去, 伏在纤尘不染的金石砖上,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他的消息跟霍邦用飞鹰传过来的相差无几,只多了几句战因的说辞。官面上的话, 便是蛮疆在边境巡逻时不见了一个都护,怀疑是漠阳守城将领所为,去讨要人时双方起了冲突, 不小心攻了城池,不小心,屠了城。这话没有,尚且还不怎么样, 一说了出来, 便是牵强附会的借口,只像是要搪塞天下六国的冠冕说辞。封若书眉峰深锁,当年六国一同缔结《免战文约》,如今蛮疆背信弃义,视先祖条约于无物,实与林间走兽无异。卫临寰越听越怒, 倚在龙椅的靠背上鼻孔微张。蛮疆王去年来拜访寡人, 还大谈和兴之道,这才过去多久?便大肆挥兵屠我城池, 杀我百姓,寡人要是姑息过去, 如何对得起漠阳死去的五万孤魂?封若书比他更冷静些,上前道:此行断然不能姑息,但大王也莫要冲动行事。卫临寰怒竖着眉,这话怎讲?封若书道:《免战文约》写得清清楚楚,若哪国再举旌旗,荼害民安,余五国必群起而攻之。如今蛮疆大开杀戒,已经犯了文约却无所忌惮,想来,该是吃定旁国不会插手。卫临寰正在气头上,额头的红筋突得吓人,不插手更好,寡人必要好好与蛮疆王算这笔账!封若书的眸子转了转,觉得漠阳沦陷的时间快得有些蹊跷,便道:臣想,恐怕还没这么简单。漠阳易守难攻,且派了两万精兵镇守,不至于一夕之间沦陷且没有消息传出。依臣看,军中恐怕是有奸细,与蛮疆里应外合,暗通苟且。大王若要派兵,攻打也好,固守也罢,必先除此叛国之贼。卫临寰沉思了片刻,觉得十分有理,想着他苦心孤诣养出来的军官,竟到头来帮衬外人,残害国人,胸口又生了愤懑。若书此言不错,攘外必先安内,寡人马上便下道指令,若找出此人,必将他凌迟处死。这时,毕恭毕敬立在一旁的信官见卫临寰很吃劝阻这一招,便想着在天子面前表现一二,也学着封若书出声劝阻:大王息怒。依下官看,珩域等国按捺不动,许是由于蛮疆此战出兵不多,亦只攻占了一座城池后再没动静,而且,屠城一事,漠阳城无一活口,没有人证直接证明。就台面上能呈给列国看的这些而言,只勉强算个摩擦。故而,蛮疆此战只是个圈套,就是在等着咱们上当。若大王大举出兵,恐怕会被蛮疆大做文章,彼时倒打一耙,将引战的罪名安到咱们头上,劝说五国合力攻打咱们,便大事不妙了。信官的话其实在些道理,蛮疆也确实设了这个激将法的圈套。但他的意思没表述清楚,只说让卫临寰莫要出兵,而没说莫要此刻出兵,也未说要如何出兵。况且,卫临寰又刚表明了态度,亲口说绝不姑息,他这时讲出不发兵的话,无疑触怒了龙颜。他想模仿封若书,却是东施效颦了。卫临寰灰白的眉头收紧几分,冷冽地垂眼审视那信官,不出兵,你有其他的对策?那信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这......下官愚昧,对沙场格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恳请大王恕罪!胸口空有大志,想在帝王跟前表现一番,但自家本事却只有沧海之一粟,这样的角色,始终也只能当个跑腿信官了。卫临寰听了他请罪的一番废话,怒火更甚,正要发作,却听闻封若书捂着袖子的轻声咳嗽。咳咳!侧眼看去,见他的国师还光着脚,面色亦有不正常的微红,想必是接王诏时着急,没穿鞋便跑来了。封若书的身子本就没有痊愈,受了清晨的冷风,保不准旧疾复发。于是生生遏住了怒火,抬手让太监找来他平日穿的高靴,伺候封若书穿上。又抬手挥退宫人和信官,只留三个人在殿宇中,也落得个清净。鸿之,你倒是说句话啊!卫临寰不耐烦地甩了两下袖子,在龙椅前踱来踱去,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方羿。鸿之,是他当年给方羿封侯时赐的字,为方羿足以与胸前大志匹配的能力。方羿向来话少,但字字珠玑。他今日只穿了朝服里面的中衣,没有披外袍。身形不如平日朝堂时那般宽厚,却威严不减。他道:打。薄唇微启,声音低冽,玉树一般的男人负手站在透着曦光的窗边,沉稳从容。听到这声肯定,卫临寰心中的一颗石头终于落地,方才以为方羿也要来劝阻,现下这顾忌终于消失。果然,心腹终归是心腹,比外头那些不入流的百官好太多。方羿接着道:打,不过要先召六国使节商议,明目张胆地打。既然蛮疆跟我们玩儿虚幌子,我们也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卫临寰停住徘徊的脚步,想悬崖上抓住绳索的攀爬者,定定看着方羿。说下去。方羿又道:六国使节都在,蛮疆自是不会承认屠城,彼时与我方各执一词。要其余四国表明态度,确实也难。最后的结果,断然是取中庸之策,不赞成蛮疆侵/犯我国土,也不赞成我军跨过国界线。彼时,便对我们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