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罩里的烛火跳动了两下,混着不怎么明亮的晨曦,将殿内的黑暗驱逐了些。封若书与方羿一向有默契,对方将计策说个大概,他便明白了其中的是非曲折。于是压着喉中的不适,赞赏地瞧着方羿,叹道:侯爷妙计!卫临寰尚未明白其中奥妙,这又如何?方羿见封若书懂了他的意思,便没接着往下说,将下面要与帝王解释的话都交与他。封若书会意,道:大王明鉴。侯爷的意思是,我方大费周章召集六国使节商议,便是让他们表态的,只要各国使节没有立即表态,也没有遏制我国动兵。那么,日后我们与蛮疆再生摩擦,他们也不好再站出来说什么。卫临寰身为君王,想要的自然更多。若寡人派能言善辩之才,劝说其余四国与容国结盟,一举攻打蛮疆呢?封若书想了想,道:大王可以设这么一道棋,不过最后,他们断然是不会插手的。一则,蛮疆地域辽阔,土地多为草原高山,兵将善战。若要打,定是一场劳民伤财的硬仗,这块烫手山芋,他们不会接。二则,侯爷与未国公主联姻,未国断然是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珩域、临沧、宣黎也必有所顾忌,怕战争结束之后元气大伤,遭容未两国会联手对付。故而,他们的心态,便是坐山观虎斗,不与插手。卫临寰胸口俨然生了一副天下的地图,道:若书的意思,我们虽不能争取到四国盟友,但未国却是不用担心的,对么?不错。毕竟长公主与侯爷结成连理,即便安胄不做反应,未国太后也不会置之不理。卫临寰心中底气倍增,道:好!有二位爱卿在,何愁此乱不平!他几步回到龙椅前,取出五张撰写王诏的布帛,蘸了两下之前磨好的黑墨,张扬有力的字迹便落上布帛。少顷,他放下玉笔,唤来太监首领,将此五道诏令送往五国,情况紧急,请五国使节必在十日之内赶至华泱,一同商讨天下之事。随后,他又蘸墨,写了另一道指令:方爱卿接诏。方羿屈膝而跪,臣在。今蛮疆犯我国土,戮我国民,若不解此恨,寡人日夜难安。特再封爱卿为骠骑大将军,赐四十万兵权虎符,平定漠阳之乱。让天下看清楚,犯我容国者,是何下场!方羿神情庄重地额头贴地,两手高抬,臣,领诏。不出方羿所料,召集六国首领的紧急商议会中,蛮疆拒不承认罪行,尽管未国国君安胄支持容国,但临沧等国又不表态,伐蛮联军迟迟不能组建。末了还是挥挥袖子,皆不想把祸水往自家身上引,让这场私怨去私了了。只是临走前,安胄借了五万兵马给卫临寰。还趁召会结束时,拉着方羿说了许久的话。大意是安如意是他掌中珍宝,望侯爷定要珍重。方羿点头应允,见他眉宇沧桑如东风掺杂的细雪,便顺嘴问候了两句,没想安胄泛红了眼睛,道:王室不见了一个孩儿,寡人派了万千人马去寻......无果而终啊......方羿心中一噔,问:孩儿?安胄心中绞痛,连抬手揉了揉,才喘匀了气息,道:便是我那寻了十几年的九儿,安戈......一语既出,方羿狠狠震了一下,依稀记得那小夜叉中秋许愿时自称了一下安戈。于是问:那九公子,可有何特征?安胄道:倒也不是什么特征,只是与如意容貌颇像,寻常人认不出罢了。轰一道霹雳砸下苍穹,将平坦的地面生生劈出一条裂痕。方羿虚了虚眼眸,恍然明白了小夜叉的身份来源,不自然的神情稍稍收回,恢复往常一丝不苟的模样,道:既如此,望未王早日寻回公子,以享天伦之乐。一张平静了三百余年的地图上划痕累累,最长的一条贯彻了南北,曲折蜿蜒,如伸出地皮的鬼手一般。突而一颗熊熊燃烧的陨石砸落,陷进漠阳城的落点,于是,火势开始朝四周蔓延,烧进了繁荣兴旺的华泱。猴哥,你什么时候出发啊?那晚,暖床技能尚且青涩的安戈缩在方羿怀里,后背贴着他宽厚的胸膛,揣测着问。方羿的眼睛望进幽黑的墙角,明日。这么快啊!安戈讶异不已,觉得心里有点难受,那我可以跟着去不?不行。为什么!将帅出征,家眷不得离京。就算卫临寰给他降了圣诏,他也不会带着安戈,沙场刀剑无眼,他杀敌之时,无暇护他。那我偷偷跟过去呢?也不行。安戈不乐意地努了努嘴,不过他此刻背对着方羿,这表情也看不见了。方羿收紧了环着他的胳膊,我派了暗卫重守侯府,你莫想着逃。安戈倒是没想过这一层,不知为何,从前千方百计想做的事,现在却没什么欲望。而且现下,方羿不让他跟着,他自然败了心情,于是重重一哼,偏跟他对着干。我就跑。我说不准。方羿加重了语气。就跑!不准!我就跑就跑要你管你是嗷!安戈一大番狠话才说了个开头,脖子就被某人狠狠咬住,且还没有放开的趋势,反而越来越重。这猴子,又发什么神经!啊你松口啊你,松开松开唔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太忙了没有更新,今天补上!谢谢阿莫小可爱的地雷~第61章 千里追夫(一)啊你松口啊你, 松开松开唔脖颈上浅薄的肌理被狠狠吮住, 随着安戈的乞求跟着颤抖。他紧紧攥着拳头, 手往后推拒方羿,想把这属狗的某人彻底推开,但又怕他将自己的肉生啖下去, 力道也不敢太重。只任这人咬够了,才得以缓缓松开。彼时,被咬的地方已经充了红色。方羿用力将人揉到怀中, 眼神阴鸷地盯着床栏上的合欢雕花,道:你敢跑试试。安戈嘴硬,虽然方羿这样要吃人的表情让他不敢特别放肆,但他与内心的小安戈同仇敌忾, 小小放肆一下还是可以的。我就哼!跑不敢说出来, 就用哼代替了。哼什么?你要不要试试把话说全?方羿的警告意味很浓。仿佛安戈说了跑字之后,就要将他拆骨入腹一般。你让我说我就说吗?凭什么?我就不!安戈持续嘴硬。但也没再把跑字挂在嘴边。方羿的眼神柔和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又被极尽的占有欲填满,他将下巴搁在安戈的头顶,轻轻摩擦了一下, 道: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 也是我的小夜叉......劈入无底深渊的字眼,席卷了苍云暗海。夜深, 悄无人语。竖尖了耳朵,依稀能听见晚风轻轻从窗户角溜走的声音。这样安静的情景, 安戈心中却涌了万丈波涛,急腾腾一阵翻滚。他呆呆地望进黑暗中,没有说话,方羿也没有再说。二人相拥无言,维持着那姿势进入梦中。次日,安戈顶着脖子上的红疹子很是苦恼,还好马上就要入冬,天气越发变凉,他也有借口穿件领子盖到下巴的衣裳。这遭瘟的臭猴子,临走了还咬他一口!安戈一面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面思忖着该怎样报复回去。想着想着,突然心头一紧,赶忙算了一下日子他原本跟方羿约定了,伺候他三个月便拟离亲书,现在才过去十几日,若真要等方羿打仗回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要是一直等下去,他岂不是亏大发了?雷厉风行的安戈越想越着急,于是趁着方羿还在校场点兵,大军尚未出发,忙找了个借口偷溜出府。这臭猴子不让他去?哼,他小夜叉,可有的是办法!校场不远处,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大多都是送军的亲朋,有杵着拐杖的高堂,亦有抱着父亲不撒手的孩童。说的话总归是一别千里,务必珍重。安戈挨个经过,假装是来寻人,溜达了一圈,眼神落到了一家三口上。那男子已然换上了兵卒的盔甲,一面强行笑着,一面宽慰眼前的老母和挺着大肚子的发妻。娘,卿卿,你们莫要担心我,我此去断然平安康健,完完整整地回来。这男子原名张志,但由于瘦如枯柴,仿佛晾衣裳的竹竿,街坊们也叫他张竿儿,他小时候跟着阿爹去山上玩儿,不慎从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腿。当时家中没钱,他阿爹便没抱他去看大夫,依瓢画葫芦给他把骨头接了回去,却接错了位,导致他落下瘸腿的毛病。待长大些的时候,该成亲了,媒婆说破嘴也说不到愿意嫁给他的媳妇,最后还是眼前这位徐家姑娘相中他老实,又体贴孝顺,才与他结成良缘。只是张家人丁单薄,这一辈只他一个男儿郎,到点兵之时,抽到了张家的签,他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可怜娇妻临盆在即,家中又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母,产后又得坐月子调理,稍微照料不好便落得一身病痛。我向李员外借了些银两,足够你们花好一阵。卿卿,你身怀六甲,与娘亲莫要太过俭省,该花银子的地方一定得花,家中没钱便再去找李员外借一些。待我拿到军饷回来,再多找些事做,定能还清。张徐氏泪眼婆娑,你担心我们做什么?你此去战场,刀剑都不长眼睛,你腿脚又不怎么方便,定要眼观四处,小心为上。还有,在军营生活不比在家里,若与人家有冲突了,你莫要针锋相对,有怨怒的话,忍一忍便过去了。总之,你定要小心谨慎。婆婆与我,还有孩儿,都等着你回来。丈夫说完了妻子说,妻子说完了婆婆说,婆婆说完,丈夫又意犹未尽,再且嘱咐两句。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开始落泪,惹了一大片人眼红,呜呜咽咽都开始哭了起来。张志哽咽又哽咽,攥着戎装的布角不敢说话,怕一出口便又惹得亲人落泪。该死的战争,为何要有战争!蓦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他抹了两下眼睛,迟钝地回过头去,便瞧见一个生得极好看的人冲自己笑,虎牙尖尖的,给那张本就绝色的脸添了几分灵动。只是......笑得不怎么正经。那人正是别有用心的安戈,他左右巡视了两圈,一下子便看准了这家人。真是,腿脚不好上什么战场?妻子要生了上什么战场?家里都没个人种地挣钱上什么战场?所以,这张志不能去,得要有人代劳呀!于是眉梢欢快地一抖,道:朋友,跟你做桩买卖。远处的青瓦阁楼上,雕着镂空青竹的窗户大敞。突出楼宇的阳台上,跟随了一路的江仲远遥遥望着这一幕,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云舒,侯夫人一人独行成么?万一遇险可如何是好?云舒君悠悠然地摇着扇子,眉目淡雅,扬唇道:侯夫人的生存能力远胜过你预期,何况,他此行去找侯爷,侯爷在身旁护着,他如何会有危险?江仲远笨拙地挠头,心中还是担忧不减,万一呢?万一有何不测呢?云舒,我们要不要也乔装一番,跟着溜进军营?有人暗中保护着,怎么也放心些。云舒君折扇啪地一收,不轻不重地在这傻子额头敲了一记,侯夫人去找侯爷,夫妻二人千里相聚,你跟着跑去做甚?彼时搅扰了他俩,侯爷发起火来,可莫要喊我帮你开脱。江仲远打架过招时胆子大,但唯独怕方羿降罪,听到云舒君这句威胁,便连忙攥住他的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莫恼我,以后我做了错事,你可一定得帮着我!现下街道的行人正多,来来去去总有几个朝这边看。何况两个大男人的手牵到一处,很难不惹来目光。云舒君左右看了看,向来风轻云淡的脸倏地沾了赧色,连忙将手抽出来,说话便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江仲远没得到答案,自然不会姑息,他可不管旁人怎么看,只管云舒君的手握在掌心舒服,于是又把人牵了回来,如何也不撒手。云舒君被他弄得没办法,只好妥协,好了好了,以后不论如何我都帮着你,不会不管你,这下成了罢?嗯。江仲远功德圆满地点头,却还是不松手。云舒君接到周遭人的眼光,心中羞赧更甚,催促道:好了,现在可以放开了。不放。江仲远固执道。云舒君疑惑,你还想做什么?江仲远道:我不做什么,就想牵着你。云舒君愣了愣,为,为何?江仲远的眼睛很认真,一动不动瞧着云舒君,道:你生得好看,声音又好听,性子又温和,又有大智慧。所有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我见着你便欢喜,牵着你便踏实。所以我......不想松手。这闷头青始料未及地来一番告白,倒是将云舒君砸得晕头转向,他愣了许久后,唇角微扬,也不顾周遭投了多少双眼睛过来,只将手掌调换了位置,与江仲远十指相扣,并肩回去侯府。良久良久,云淡风轻的某人才极甜蜜地吐出一声:......呆子。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吃糖小可爱的地雷~(这周的榜单居然要两万字,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