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潜伏到这里替将军办事,只为报恩,不为功名。听到这里,封若书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人显然是潜伏在容国军队的细作,因家人受控听命于摩耶,这次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所以摩耶派人过来,当面嘱托。听这两人的意思,这项任务似乎还关系了两军胜负。那么,究竟是何任务?封若书满腹疑虑,想打探清楚一些,于是探身往前迈了一步,没过锁骨的泉水顺着身体流动,悄无声息。却不想,他这一踏,踩到了一块长了青苔的圆润的鹅卵石,脚下一滑,径直摔了下去。糟糕!这一摔断然会暴露身份,此处又离军营尚远。若这两人发觉了他,消息打听不到不说,怕是连性命也要交代上去。身体顺着前方倾倒,一下子滑进水中。由于这里的水位很高,他这一摔倒是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只有轻轻的一咚。只是这一咚,也一丝不漏地钻进了岸上人的耳中。谁!封若书整个人沉在水里,听到岸上传来嗡嗡的一声低吼。顾不得泉水刺眼,掀开眼皮朝上面望去,却只有白茫茫一片。嗒!嗒!他听到那人飞身在石头上落脚的声音,越来越近!胸口像是一口皮鼓,轰隆隆一阵乱响,他错乱地扣着石头上的青苔,脑中空白惨淡,一时失了方向。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身体被一条健壮的手臂从后面圈住,紧接着靠上来一具火热的身体,张狂有力,让他动弹不得。这人是谁!水中的人本就容易紧张,何况在这如履薄冰的时候?滚烫的泉水冲击着耳膜,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嗡嗡的声音。宛如一根绷紧的弓弦的封若书浑身一震,下意识去掰,他使了所有的气力,手背都突了两股青筋,却动不了那人分毫。他急得面红耳赤,曲起手肘往后击打了好几下,但这力道对那人而言仍只是挠痒痒一般,无伤大雅。他不知这人的身份,也不知他与岸上之人是否一伙的。但在这时候牵制他的,终归不是什么善茬。于是,他想着士可杀不可辱,落到蛮疆手里他断然不得善终,打算咬舌自尽。闭眼,蓄力。牙齿的力道还没上来,眼前便天旋地转,那人将他的身体陡然一旋,压上巨石,两人面面相对。温和的眸子狠狠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竟然是......他!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谁呀~天天跟着人家又不出面,偷偷看人家洗澡澡,什么都不说就在关键的时候出手,哎呀谁呀第90章 封若书的夜(四)封若书的黑发早就凌乱, 现在顺着水流波动, 三千青丝竟飘扬出一股凄清柔弱的美感。他定定看着眼前之人, 惊恐、讶异、迷茫,一时间尽皆涌上心头。这蓦然从水底钻过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本该守在军营的霍邦。他的头发干练地绑在头顶,眼眸如火炬一般有神,炯炯闪着光芒。落在那双春山眉下方, 透着气宇轩扬的英气。大概是跟封若书一样,他也是看中这方温泉来沐浴的,身上不着片缕,线条流畅的饱满肌肉露在外头, 透着明晃晃的水纹, 魄力异常。嗒!嗒!岸上的人还没放下戒心,仍旧用轻功在水上的巨石跳来跳去,企图通过茫茫水雾探寻端倪。封若书的掌心逐渐攥紧在水下憋了许久,他肺中已经没有空气。他狼狈地朝水面上方望去,只见那黑衣人正站在一块不远的石头上张望,似乎还有进一步打探的势头。霍邦看出他已到极致, 于是手臂一揽, 将人往温泉靠内的石壁游。大约三五丈之后,他们置身在一处夹缝之中, 暂且没有被发现的风险。接着,贴上封若书的嘴唇, 将自己口中的那口气,缓缓渡给他。封若书大惊!抓着霍邦肩膀的手陡然用力,指甲几乎嵌进肌肉。他从小家风严明,家规家纪五百余条。五岁便要学着私塾里的秀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书卷朗诵。学识、礼数、骑射,向来是封家培养子孙后代的三大要务。与人交会固然也是君子之交,手放哪里,茶吃几成,举止稍微越距便要去家族的祠堂罚跪,有时是一两个时辰,有时是一两天。故而,封若书便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从不去沾惹别人,亦不许别人来沾惹他。即便他钟情安戈,却也连一次肩都没有搭过,更别提牵手拥抱。以及这个......唐突的......渡气。两人贴着好一会儿,霍邦缓缓离开,微微颔首做了个歉然的表情。然则,他心中是愧疚还是欢欣,只有自己清楚。少顷,那疑窦丛生的蛮疆人没找到目标,便也收手走了。临走前,又半嘱托半威胁了一番,让那细作万万不得失败。细作愤愤不平,恨不得将手里的信件撕个粉碎,但又想到其重要性,喘了好几口粗气,又百般不愿地放进衣襟。哗耳后倏地传来水声,细作错愕回头,却只看见迎面袭来的一记手刀,还未来得及反抗便晕了过去。霍邦猛然跳出水面,利落地收拾了这人,随后取出他嵌在牙齿里准备自尽的毒药,将手脚绑在一处。我就说为何将军明明再三谨慎,会在断龙崖中埋伏。原来是这王八羔子去通风报信!他说着从细作的衣襟里掏出那封信件,三两下拆开,粗粗浏览之后大惊失色,回头就喊:军师,这畜话说到一半生生遏止,封若书闻声,草草披了外袍过来,怎么了?霍邦愣了愣,脑中全是方才封若书衣裳穿到一半没有掩盖的背,肤如月,肌如雪,让这万里山川都失了颜色。噢......噢,这是从细作身上搜出来的。霍邦心中混乱,像有猫爪子挠一般,手脚僵硬地递过去信纸,那个,你看看吧。封若书还没从方才的渡气中回神,却囿于平时冷静的个性,故作镇定,眼睛落到白纸黑字上,一面看上面的内容,一面还不忘提醒:把衣裳穿上。霍邦连忙垂首,尴尬地拿衣袍往身上套,遮住他后背被封若书抓出来的痕迹。他穿得认真,自然错过了某人红透的耳垂。封若书大致看完,这是摩耶的离间之计。伪造降书栽赃我暗通蛮疆,待我与将军互生猜忌之后,劝我降蛮,攻打红赛城。不得不说,摩耶的眼睛还是很毒的。他看中方羿和封若书是容军的主心骨,不可分崩,于是用这计谋挑拨二人,彼时容军自然溃散如流沙。霍邦心中担忧,如今正是情况危急的时候,军师打算怎么办?封若书抬眸,我的打算,与霍先锋一致。霍邦愕然,什么?封若书道:你方才放走那通风报信之人,却扣下这细作,心里不是已经有些许想法了么?霍邦解释道:他们的身份本就不同,刚才那人显然是摩耶的亲信,如若将他扣下来,摩耶见不着人回去,断然会起疑心。到时候又是一番新的阴谋诡计,咱们防不胜防。封若书道:所以,我们不能让摩耶起疑,反而,还要让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进行。霍邦懂了几分,揣测道:军师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封若书颔首,将手里的信纸仔细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襟,不错。我们先回去,找将军商议一下细节。好。霍邦二话不说将那细作扛上肩,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封若书抬脚跟上,一双黑蓝的倩影在白雾绕缭的山谷中愈行愈远,当真像是落入凡间的仙人。方羿见到那封降书,当即便笑了摩耶断然是强攻了一个多月没有成效,故而才想迂回智取,撺掇出这个离间计。既然摩耶敢出招,他方羿自然敢接。于是大手一挥,与封若书二人商讨出对策,让这不可一世的摩耶,死在自己制定的圈套里。三人在密室从天黑说到天亮,总算大功告成。出来时,封若书特意留了一下,让霍邦先出去。小安还好么?方羿脑中闪过那个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唇角一扬,嗯,还不错。封若书的表情看不出息怒,道: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但说无妨。封若书看他,你何时对小安动的心?情深几许?方羿想了想,道:时间我倒是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能自已了。至于爱他的程度么......他凝眸,又道,即便用刀刻在心上,也不会比现在更深了。封若书的眼神凄凉了一瞬,道:两厢情愿,神仙眷侣......有时,我真的很嫉妒你。方羿沉默了一下,眼神落到他身上,道:若书,你会遇到那个人。我遇到了,他是小安。但你心里清楚,我对小夜叉,不可能放手。如果万里江山放你面前呢?方羿的眼皮放松了几分,比之前还要真挚一万倍,此心不改。封若书笑了,嘲讽的笑,不知是嘲别人还是嘲自己,将军,情太深,容易失去理智。方羿耸肩,那是无能之人的困扰。封若书上前一步,语气稍急,你能处理好,那小安呢?侯夫人这个身份本就敏感,千千万万双眼睛都盯着他,万一他一时间没掂清楚利弊,受人控制,做出什么不轨之事。你要怎么办呢?方羿不以为然,道:若书,你还不够了解他。怎么说?提及小夜叉,方羿的眼睛总是泛着甜意,他的那些缺点,愚笨也好,蛮横也罢,都只在我面前才会有。若他单独面对艰险,孰轻孰重,孰是孰非,他清楚得很。封若书眸色一沉,道:是么,何以见得?大智若愚?封若书喜欢安戈,只觉得他愚得可爱,愚得别具一格。至于智,他还真未发觉。或者说,只了解到安戈愚的那一面,已足够让他倾尽全心。方羿道:你多观察些时日,自然会发现。封若书沉思,大军出征数月,我了解得还少么?柔和的眼眸转了转,又道,不如,咱们打个赌。赌什么?这次对付蛮疆的连环计,你我都不说,看他能猜出来几成。赌注呢?封若书眸子一垂,想了想道:小安的后半生。方羿一怔,眼神微微透着不悦,若书,你糊涂了。语气透着几分责备,他是个人,不是物件,他的人生合该由他自己做主。他抬脚往外走,晨曦在他身上描了一圈光晕,将那周身的冰寒融了几许,添了几分温热。他说:这个赌,我不与你打。只是我确信,这条计谋瞒得过摩耶,但瞒不过小夜叉。封若书独自立在屋内,朝阳与烛光共明,四处亮堂堂一片,唯有那双温和无边的眸子,陷进一潭无底的黑影。次日,安戈一大早便勤奋地跑去练功,几个招式打下来,脸上红彤彤的很是精神。他的武功又进步了不少,从前只会一招平环套月,现在又熟练了好几个新招式,勤学苦练之下,打得都很流畅。连方羿也夸他进步匪浅,由此,他还美滋滋地讨了好几个亲亲。今天方羿没有陪他练功,说是要召开什么紧急大会,所有中尉军衔以上的都去了将军营。白日越升越高,已经巳时了,方羿等人还没出来。安戈好奇,便在营房外头遥遥瞅了一眼,却不想,听到屋中传来一阵嘈杂。封若书,你想夺我兵权么!浑厚低沉,这是方羿的声音。听到这声怒吼的安戈吓得一蹦这猴子怎么回事?跟军师吵架了?作者有话要说:靴靴玖天、公子长白的地雷~~~霍邦这个畜生!那是国师的初初初第91章 反攻(一)封若书, 你想夺我兵权么!屋中, 十几个将领左右垂首站立, 唯封若书一个人抬着头。方羿坐在中间的将军椅上,一掌拍下桌案,上头立即震了一道扭曲的裂缝。封若书直勾勾瞪着台阶上的人, 脸色涨红,显然被气得不轻。他竭力控制情绪,道:我再强调一遍, 蛮疆素有化雪时节不动干戈的传统,现在大雪初融,正是我们出兵的好时机!时机?方羿眼眸一虚,摩耶既然敢篡权夺位, 行大逆不道之事, 军师以为他会固守这摸不见看不着的传统?摩耶狼子野心,想的是统治万民。蛮疆是八川最重视传统民风的国度,摩耶要想统治他们,必不可能违背民心。不韪民心?军师怕不是忘了漠阳城的屠城惨案,近三万百姓死于非命,两万守将身首异处。此等贼寇视百姓于草芥, 军师能说出他不韪民心的话, 实在可悲!在摩耶眼里,容国百姓与蛮疆百姓岂能相提并论?退一步讲, 即便摩耶有所防范,我军出击不能大获全胜, 但起码也能挫一挫蛮疆的士气,将军还在犹豫什么?方羿的眼神一茬一茬沉下去,与其好奇我犹豫什么,军师不如讲讲,你在急什么?什么意思?方羿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满当当的信纸,轻轻拍在桌案上,道:昨晚军师单独出了军营,一个人也没带,你回来不久,巡逻兵在城西截获一封密件。上面写的,是军师你的降书。降书?!众人震愕,屋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