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若书脸色煞白,不可能!方羿将那信纸抖了抖,道:上面的笔迹跟你一模一样。本来我还只是存疑,打算观望两日以免错判,但今日你突然劝我发兵,莫不是跟摩耶商议在先,诱我攻城,跳进你们的圈套里,然后你们再平分战果?封若书仓皇拿起那张纸,手颤得像筛子,不可能......我从未写过此信!没写过?方羿剑眉怒插,瞪着封若书的眼睛仿佛在充血,你昨晚戌时出营,马不停蹄去了城西,子时才回,这么久的时间,都干了什么?封若书眼睛急得通红,我只是出去走走,没做其他事。方羿嗤笑一声,封若书,你十九岁考取功名,先迁国师,再为军师,这么拙劣的借口,你也编的出来?二人针锋相对,封若书对那张降书百口莫辩,连连退了好几步。霍邦看在眼里,一颗心都揪着疼若非他事先知道计划,他此刻断要急得跳脚。两排的将领焦虑万分,个个愁眉苦脸,不知如何辨别。直到方羿脱口一句即刻斩首,众人才慌忙涌上去求情。其中当数霍邦最激愤本就是将计就计的幌子,怎么还动真格的了?众将苦口婆心地劝,激昂的,愁苦的,一个接着一个,把封家历代的功劳都搬了出来,譬如当年大王开朝兵变,若不是封家鼎力相助,只怕王座早就落入旁人之手,譬如军师好歹还是国师,上任多年呕心沥血深得大王宠信,即便要杀也要得大王首肯,华泱封家是大容文臣的命脉,不可有闪失。最后萨伦曼也出口相劝,方羿才勉强法外开恩,将死刑改判成八十军杖。同时道,再有求情者,八十杖加成一百杖。于是霍邦眼眸一垂,什么都不敢说了。军杖足有成年女子的手臂粗细,八十杖打下去,不死也成了残废。冬天的太阳没有温度,照在身上暖意全无,甚至在瑟瑟寒风中多了几成凉意。封若书在三十杖的时候晕了过去,后背皮开肉绽,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不准打!刑台上蓦然出现了一人,一脚踹上士兵的屁股,夺过军杖。方羿望着台上之人,瞳孔皱缩。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还在练功的安戈。他将营房内的争吵听了七七八八,亲眼见着封若书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最后不省人事。这人是亭亭翠竹般的君子,怎可受这种罪过?于是他带着伺候封若书的勤务兵,三两下便冲了上去。军师是被冤枉的,不能打!他怒冲冲拿着军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方羿怒极,拳头咯吱咯吱地响,高声一喝:下来!吼声如洞穴深处的虎啸。霍邦见大事不妙,忙跑过去,小安你快下来,军令如山,刑罚一旦开始就没有中断的规矩。勤务兵一面哭一面唤着封若书,那人却还是一动不动。这时,周围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安戈一人笔挺挺站在台上,就像站在蚂蚁堆里。下来什么下来?你们再打下去,他会死的!方羿的脸抽搐了一下,他通敌叛国,死也是死有余辜。他怎么会叛国呢?肯定是你们搞错了!他看向霍邦求助,霍先锋你说句话啊,你跟军师关系最好,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霍邦对上他真挚的眼睛,心中愧疚倍增,但事先计划好的说辞还是不能变,是......是真的。人证和物证都......怎么会呢?不可能!军师对容国一直都很忠诚,大王说一他从来都不说二,怎么可能突然就叛国!霍邦不会长篇大论的说辞,只抓着裤腿垂首,道:小安,我们都很意外......霎时,安戈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不可能......不可能!方羿怒腾腾看着刑台的人,抬手命令左右上去,把人拖下来。安戈见那些士兵个个五大三粗,大有把他大卸八块的架势,于是收了嘴皮子,抡起军杖就招呼过去。都别上来,不然揍得你们亲娘都认不出来!砰砰两下,那三五个士兵便被他打倒外地。他得意洋洋地抹了抹鼻子,哼哼道:这叫蔽天十字枪,才学的功夫,怕了吧!他用方羿教的功夫,打方羿的兵。方羿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不是怒安戈大吵大闹,反正这上房揭瓦的脾气他也不是第一天见识。他是怒,安戈居然跟其他普通人一样,被这表面计谋迷惑,看不出丁点儿端倪。他原以为,安戈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终归心细精明,这是他身上最宝贵也是最不能替代的内核。为了证明这一点,方羿还大言不惭跟封若书说这赌不用打。看来,若真打了竟是他要输?拽我干嘛!放开!告诉你们,我可是发过疯的小夜叉,你们别惹我啊!不然我疯起来自己都害怕!第二批的三十个士兵上去后,安戈没多久便被制服了。他整个人被架了起来,两条腿在半空蹬来蹬去。嗖!鞋子突然脱离右脚,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径直朝方羿的面门飞去。啪!方羿徒手接住,他徐徐走向那前一刻还张牙舞爪却突然安静乖巧之人,愤然将鞋扔到地上,一字一句道:你,让我很失望。周遭的一圈人瞧着方羿快要冲出体外的怒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说什么。那日最后的结果,便是军杖照打,封若书皮开肉绽,被霍邦等人抬回营房。至于安戈,便以扰乱军务的罪名被关了起来。这消息传到摩耶耳中,他自是府首称庆。哈哈哈!什么容国战神?什么华泱智囊?还不一样中了寡人的计谋!摩耶自从篡位之后,一直以寡人自称。他的话一落,当即有人附和:大王神机妙算,那封若书此刻已经神志不清,兴许对方羿乃至容国心灰意冷,不日就要奉上降书了。不过话说回来,有人替他求情么?有倒是有。霍邦等将领接连相劝,方羿才从死刑免到了八十军杖。还有呢?还有两个勤务兵,应该是平时伺候封若书的,去拦了一下,但是方羿没有手软。摩耶笑了笑,这才是合理的。封若书待人温厚,如果连伺候他起居的下人都不去求情,那才不正常。那人跟着笑了,大王英明。当夜的容国军营,四处出奇地安静。许是白日遭了惊涛骇浪,浮杂之物都被冲刷殆尽,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寂静。方羿在屋内踱来踱去,坐立难安。现下正是化雪的时候,亦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小夜叉向来怕冷,平日都是整个人圈在他身上才能安睡,今日他一个人在牢中,也不知怎么样了。管他呢?谁让他不懂事乱吵乱叫?没有打军杖只是关起来已经法外开恩了!话是这么说......但是......这小夜叉一个人挨冻,万一着了风寒怎么办?于是他乔装了一番,趁着夜深人静,悄然潜到军牢。结果,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陌上白首谁家小可爱的地雷~不好不好,我方小安智商受到质疑,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第92章 反攻(二)方羿担心安戈受冻, 于是乔装一番, 趁着夜深人静悄然潜到军牢。结果,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只见安戈居然在潮湿阴寒的牢中生了一团火!盘坐在角落里一面搓手一面傻笑,比在他床上欢喜多了!谁给的他干柴?谁给的他火折子?谁允许他在严肃冷酷情理不容的军牢里生火取暖!方羿气疯了, 三步并作两步过去,脾气就要发作。呵,你来了?安戈听到脚步声回头, 看到来人似是不怎么开心,又回过头去对着火堆取暖。活像被饿了几顿的松鼠,正嘟嘴闹着小性子。对着缩成一团的背影,孤独又无助, 方羿的怒火无端就消了。再大的火气对着这人也发作不出来, 毕竟安戈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有点笨。想起白日凶了这人,心中又燃起几分愧疚。咫尺天涯,相对无言。封闭的空间一时寂静,像罩了一口巨大的钟,沉闷且压迫, 只有火焰燃烧的微弱声。方羿在牢外徘徊了一会儿, 叹气,又看向安戈, 那人的肩膀居然开始颤抖这人,居然哭了么?心里一下子急了。笨就笨吧!愚就愚吧!大不了往后要用脑子的时候都交给他, 小夜叉只用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就好了!手一下子扒上栏杆,堪堪开口:小夜叉,你......结果,前一刻还缩成一个小馒头的人突然跳了起来,跟破壳而出的小鸡仔一样欢天喜地蹦到方羿面前,眸子闪着星辰问:猴哥,我演得好不好?啊......嗯?什......么?演?这大起大落的转变,饶是见多识广的方羿也没能及时反应。说呀,好不好啊到底?安戈眼巴巴瞧着他,仿佛讨要糖果的孩童。许久许久,方羿才明白他的意思敢情,这小夜叉一直都将形势看得一清二楚?之前的那些,只是掩人耳目的戏套?他自责地摇了摇头,暗道自己轻视了人家,还兀自添了许多烦扰。于是释然一笑,罕见地露出了牙齿,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安戈的鼻子,宠溺道:好极了。而且还会顺着戏本的方向,自己添了一段。这场没有落锤的赌约,他没输,反而,赢了双倍。安戈嘿嘿直乐,手穿过栏杆的空隙环住他的腰,眼巴巴瞧着他,那你是不是应该亲我一下?方羿倒是没有立即答应,反而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安戈两手一摊,就一开始啊。你是什么人?军师又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张不知道真假的降书你就要打他?肯定有什么小算盘的啦!方羿瞧着这蹦跶欢快的人一本正经地分析,眼眸融了柔波,所以,你就给自己加了一段儿?安戈得意忘形地挑眉,嘿嘿,还不错吧?你都没看出来,就没有人能看出来啦!说着说着,他又高高噘起嘴,道:哎呀不行!你必须亲我一下。难道我忍辱负重这么久,连个亲亲都没有吗?哦?我这么聪明,难道连亲亲都不配得到吗?哦?他每说一个哦?,就要撅一下嘴,红色的唇撅得高高的,仿佛呼吸的鲤鱼。方羿揉着他的头发,隔着栏杆环上他的腰,随后蜻蜓点水在头上印了一个吻。吻很浅,情很深。尽管亲的不是嘴,安戈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脑袋在他胸口拱了又拱,又嘿嘿嘿的傻笑去了。那晚,方羿在心里确信,小夜叉果然就是他爱的这个小夜叉,他不傻,只是爱在自己面前撒娇罢了。他爱他。.........腻歪的分割线..........话说为了让摩耶上当,封若书硬生生受了八十军杖。他身子本就孱弱,这一打,半条命也没了。霍邦前去探望时,封若书终于从三天三夜的昏迷中睁开眼睛。军师,其实不用八十杖,摩耶也不会起疑。只要不在战场上,他素来没什么表情,只微微凝眉,一动不动瞧着对方。封若书趴在病榻上,眉头紧皱,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发了烧,伤口虽然被军医处理得很好,但八十军杖也委实不在他身子的承受范围之内,落下病根也在所难免。他从前一晚开始周身发热,方羿遣人偷偷送来好几味良药,到现在虽然退了些,但整个人仍是病恹恹的,眼眶也被身体的热度熏得通红。摩耶此人,诡计多端......往前他在断龙崖设计埋伏将军,我们吃了大亏。不这样......万一他看出端倪,我们便......前功尽弃了。霍邦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但你有没有想过,中间万一出了岔子,你......封若书无力地笑了笑,不会......我们计划周密,不会有意外。霍邦是个只会打仗的仗疯子,只要不跟打仗相关,他的话通通很少,现在封若书又要静养,他的话便更少了。封若书露在棉被外的指头动了动,道:霍先锋,你帮我个忙。军师请讲。封若书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册子,这样简单的动作似乎牵扯到后背的伤口,让他额前沁了一层细汗。这是我之前写的拓本,小安最近在练字,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别说是我写的,就说是你在街上买了没处放,顺便捎给他的。霍邦愣了愣,不是很情愿地接过,好。他拿着拓本没有立即走,在原地站了半晌,又不死心一般,问道:军师,你,是断袖么?封若书怔了一瞬,脸上的表情晦朔不明,道:算是吧。安戈是男子,他爱他,应该算是了。但其实安戈若是女子,他也会义无反顾爱上的。只要是这个人,这个灵魂,其它怎样都无所谓。霍邦拿着拓本的手紧了紧,心中颇为不甘,噢,这样......我昏睡的这些天,小安他怎么样了?他看出咱们是在演戏,还在刑台上大闹了一出,配合咱们。顿了顿,又道,连将军都给糊弄过去了。闻言,封若书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像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坍塌了一般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