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教众见此变故,纷纷拔剑而出,一百柄明晃晃的剑尖直逼囚笼,剑拔弩张之下, 反射的月光亦变得刺眼。别过来!安戈高声一喝, 声音之大,如平地惊雷。他从里面扼住左使的脖子,刀尖贴在那一段脆弱单薄的皮肤,已经割破了一道血口。左使头颅微扬,避免匕首越割越深,教主, 这些人的武功在平教都是佼佼能者, 属下劝你放下匕首,不要做无畏的反抗。安戈冷笑, 反抗?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主导权亦在我手上, 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可笑么?语罢,他冲外面的一圈人怒吼:把牢门打开!慢一刻,我便让他身首异处!尽管身处牢笼,他也如发怒的狮子,一声长啸,百兽皆来臣拜。众人没敢动弹,利剑明晃晃的,如城门上密密麻麻的金钉。安戈手下发力,匕首又进去几分,快点,立刻!我的耐心很有限,普煦城外我杀了几百个人,也不多左使这一个,劝你们不要期盼我心软!左使后背毛骨悚然,冷汗顺着背部流下,方才脆弱无害的兔子陡然变成猛兽,让他脑中陡然空白,只能听从命令。对拿着钥匙的教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锁。啪嗒!铁锁打开的那一瞬,安戈便火速在他后颈狠狠一击,左使回手反击,手抬到一半便气力全无,应声倒去。周遭的教众见左使脱离禁锢,哄然进攻,如洪水般涌来。安戈冲出牢门的那一刻,一柄利剑便径直劈来,他侧身躲过,拉过对方的手臂往前一拉,再用匕首在他手腕一划,夺过剑柄。活捉教主,不能让他跑了!教主个屁教主!安戈听到这个词就来气,脖颈通红,你们见过老子这么点背的教主么!没有半点权力不说,还得受人控制。安戈算是明白了,平教历代下来,教主只是虚名,只是大护法用来屠杀敌人的工具。他之所以重要,只是因为平阴大法太过厉害,说穿了,教主本质就是平阴大法这门功夫,何时需要了,何时把他放出来。安戈借助囚牢的栏杆腾身跳起,飞脚将冲过来的三五人踢了出去。他现在武功大增,平阴大法加持在身,即便是方羿也不能大意。他现在只想见方羿,什么家国大业,什么平教乱贼,在他心里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见方羿,跑到他面前,说分开的这些天,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你有没有也想我,说那天伤你不是我本意,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不去杀你,说猴哥,我的西施咒解开了,我以后自由了。然后环着他的腰,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撒着娇说:猴哥,你说天下皆平之后,要带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这话还作数么?他的心情如此迫切,乃至后脑勺的头皮都是麻的,仿佛蚂蚁爬过。他的猴哥,他捧在心尖上百般呵护的人,居然被他伤得那样重。伤口的血越淌越凶,手里的剑却丝毫不敢松懈。若再种一次蛊王,受人指使,伤最爱之人,那情景,他不敢想。后来的教徒又接连往前冲,他用利剑解决了大半,捉住其中一个,连连退了十几步,剑柄扼在他咽喉,对前方乌泱泱准备冲来的人吼道:不想活命的,统统都上来!众人顿了顿,并没有后退,反而统统将长剑举过头顶,直指明月。随后手腕一转,剑刃噌地斩破空气,如裂帛一般尖锐。平教的服饰是惨白的颜色,加上斗篷一起,罩得人身一片虚无的白,近百人挥剑涌来,恍若索命的白无常,似要将人活活吞噬。这方容国西部的角落,在群山环绕之间很不显眼,层峦怪石,针锋相对,尽管在白天太阳也不能径直照射,勉强仿佛老天的手都伸不过来,只能从别处借到些微的光线,才能在这阴暗无光的角落窥见几分天色。而今晚,山间明月被剜去了一片,只留了窄窄的一柄镰刀,似苍穹坠下的剧毒獠牙。上有弯刀之月,下有举刀之兵,未见血光,已闻血腥。这方不起眼的山麓,注定要涌一场血流漂杵的杀戮。马蹄急促,灰白的鬃毛染了血污,一片红,一片白,似白日生了云霞,悲壮中透着几丝凄凉的美。安戈杀出重围,跑到最近的一处容国的城池,已然是第三日。他望着城楼飘扬的容字大旗,看着倾城而出的士兵,听着那守城的将领对他唤:侯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干裂的嘴唇轻轻勾起一笑,似在大海漂流之人终于找到岛屿般,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周身一软,昏厥了过去。那城池只是个一万人驻守的小城,不是方羿所在的普煦,却也不远,昼夜兼程的话,只有五日路程。不过安戈醒来时,身边并没有方羿。猴哥呢?猴哥在哪儿?他不顾周身的伤,翻身从床上坐起。现在封若书彻底失了理智,随时都可能用更变态的方法加害方羿,一刻看不到那人,他始终不能放心。守将作揖禀报,回侯夫人,侯爷还在普煦,现在平教的攻势很猛,侯爷兴许走不开。那你确定他身子无恙吗?他是好的吗?听说侯爷前几日受了伤,伤势虽重,却也挺过来了。现在应该是无恙的。安戈的心这才放下一些,也是,他这么厉害,才不会有事的。守将宽慰他道:侯夫人放心,侯爷的福泽深厚,如今是容国的中流砥柱,任何困难都会化险为夷。普煦虽离这里有些距离,但这些天过去,并没有坏消息传出,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不是么?安戈会心一笑,你这守城将当的,还挺实在。侯夫人谬赞了,末将只是实话实说。他说到这里,心中似乎想到什么事,粗犷的眉毛渐渐皱到一起,但有一事,末将还没有头绪,可能还是得请教一下侯夫人。将军但说无妨,能帮上忙的,我肯定不会有二话。前些日子,侯爷命末将将犯人管瑶,也就是罪后管氏的胞妹,从华泱押解到此处,说此人事关重大,是平教与容国战争的关键人物,让末将好生看管,之后会有下一步命令。管瑶?正是。末将本来是要押她去往普煦的,但前几日侯爷身受重伤,普煦又在打仗,侯爷并没有下一步指示,故而末将仍只将犯人关在牢中,没有作为。安戈将他的话权衡了一下,将军的意思是,问问我的想法?守将颔首,侯夫人英明。您与侯爷心有灵犀,兴许能知晓侯爷的用意。否则,末将就算想破脑袋,也着实想不明白,这迎风便倒的弱女子,如何就是战争的关键人物了?安戈的眼睛逐渐澈明,思绪尽皆沉稳下来,幽幽道:她自然关键了。她做过什么,管珮做过什么,除了她,没有人更清楚。譬如,当初是谁假冒方羿的名义,害死了霍邦。这层纠葛,被重重误会蒙尘,被层层乌云湮没,被受害者误当成利刃,刺向另一个受害者。这样的误会,理当拨开云雾,真相大白。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只顶部巴掌大的天窗落下白光,将昏暗的囹圄添了几分明亮。但由于地牢太过阴暗,故而光亮与黑暗之间,界线很是明显。在半明半暗中,身着囚服的女子孤傲着抬着头,坐姿端庄。何人来拜?见到本夫人,为何不跪?在牢中的几个月,她一直以永定侯夫人自居,看似痴癫,实则却很清醒。管瑶,好久不见。安戈驻步在牢门之前,从锈迹满满的铁栏杆望进去,见到那端庄的女子闭目养神,却因为他的一句话,浑身一震。她唰得抬眼,眼刀恨不得将安戈刺穿几个洞,如果可以,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见你。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犯恶心!我又何尝不是?放在往日,有人敢这么骂他,安戈断然是要将她骂得爹娘不认的。但今日不行,他是来谈判的。管瑶,我只问你,你对猴哥,是真心,还是假意?管瑶冷笑了一声,骂道:无聊至极!安戈重复了一遍问题: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们姐妹被你害得还不够么?安戈接着之前的话,道:现在有人想取猴哥性命,他很危险,只有你能救他。若你对他真心,请你摒弃前嫌,出以援手。若你是假意,请你开出条件,我必竭力满足。管瑶终于将他的话听进去几个字,脸色陡然一沉,问:羿哥哥怎么了?第141章 证人(二)管瑶终于将他的话听进去几个字, 脸色陡然一沉, 问:羿哥哥怎么了?提及这里, 安戈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有人想要杀他,他现在很危险。管瑶将信将疑, 羿哥哥自打平步青云的那一日起,想杀他的人岂能少了?他武功高强,素来能够应付, 不将这些宵小放在眼里。安戈抬眼,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想害他之人,是封若书呢?管瑶一震, 问:国师?他不是死了么?安戈的嘴角动了动, 他没死,他毕生挚爱却因此毙命,他现在,生不如死。管瑶陡然想起管珮临死前,嘴里一直暗暗咒骂总有人会替本宫报仇,难道这个人......就是封若书么?她想了想, 又问:这与羿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安戈眼中有恨, 眼刀仿佛要将她剜几个窟窿,因为你们派去的杀手, 用了他的名义,国师信以为真, 来复仇了。管瑶当即否决他:不可能,长姐只说了派人杀害封若书,从未说过要嫁祸到羿哥哥头上!安戈冷冷看着她,管瑶,你知道我多不想见你么?我只要一想到你这张脸,恨不得将眼睛都挖了。但是我今天却来见你了,你以为,我会编造一个谎言,就为了来见你?曾很多人认为安戈是个不着三四,不知轻重的人,其实不然。这一点,管瑶真切体会过。安戈欢脱不羁的那一面,只在跟方羿在一起时才有。单枪匹马面临困境时,他其实很冷静,那双好看的眸子一虚,便能洞悉个中利害。这是他为何无依无靠,却在永安县生存了十几年的最重要的原因。管瑶脸色煞白,终于信了他的话,端坐的脊背陡然散了架,两手撑在身体两侧强坐着,怎么会......她竟然,被自己的长姐欺骗了?安戈胸口起伏剧烈,大了声音怒斥:若不是你姐妹心肠歹毒当初痛下杀手,霍先锋早就跟国师隐居山林,他根本不会死!国师也根本不会来复仇!现在一切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管瑶哆嗦道:杀手都是长姐指派的,我自始至终不过听命行事,我怎知会发生这些?我怎知利害纠葛这么严重?安戈气得手抖,你不知?不知就无罪么?你不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会牵扯出多少仇恨,却能忍心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你不知伤人害命的后果有多严重,却还毫无悔意地去下了手。管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仅仅一句无知,便是你开脱的理由?管瑶腾然起身,尖叫:管珮是我的长姐,我有的选吗!我难道要去告发她,让她获罪囹圄,死无全尸?她是我的长姐,更是容国王后,除了听她命令行事我有什么办法?安戈,你从不体会我的境遇,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安戈上前一步,沉声道:凭什么?就凭你杀了霍邦而我没有,你死不悔改而我没有,你害猴哥现在深陷不利生死不明而我没有!你没有?管瑶上前逼近他,两人隔着铁栏杆怒目相瞠,若不是你嫁给羿哥哥,我何尝如此恨你?这一切,又何尝会发生?你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冒牌充数的狸猫,竟然登堂入室前来骗婚,羿哥哥心肠好,不与计较。我管瑶,却死都不会放过你!安戈额头暴了青筋,你恨我,尽管冲我来啊!为何要害国师!管瑶的语气蓦然缓了一下,你让我心情不好,我也看他不顺眼,要杀,就杀咯。别忘了,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让我的爱情,化成了一滩泡影!安戈看着几近疯魔的人,道:管瑶,心若存善,则万物皆善,心若存恶,则万物皆恶。能把你变成这样的,只有你自己。管瑶阴邪地发笑,如藏在深山老林熬制毒/药的巫婆。瞧瞧,谬论一套接着一套,你便是用这些蛊惑人心的话术,才骗了羿哥哥的心吧?我是自愧不如,这样恬不知耻的骗术,也只有羿哥哥他毫无防备,才上了你的当。安戈怒火中烧,抬手在栏杆上一拍,牢中轰然大响。他咬牙道:管瑶,我最后跟你说一次,猴哥如今深陷不利,危在旦夕,唯一的办法便是你去找封若书坦白,将个中原委解释清楚,这样才能澄清他跟猴哥之间的误会,猴哥才能化险为夷。管瑶这次没有立即说话,沉默了许久,将安戈的话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低眼一凝,计上心头,哦我明白了,我终于是明白了......你今天来,是来求我的吧?她上下打量了安戈一眼,洋洋得意道:不过,这是你求人该有的态度么?安戈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两分怒火,你想怎么样?管瑶的神色一沉,陡然严肃,我要你向我三跪九叩,磕头认错。安戈胸口微微起伏,道:我安戈从小到大,只跪死人,你受得起么?管瑶两手在胸上一环,慢悠悠道:不磕头也行,我便不去了。反正我眼睛看得开,羿哥哥如果不属于我,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死了还更好,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安戈死死瞪着她,他与管瑶的恩怨数也数不清,如果可以,他宁可老死不相往来,见都不想再见到她,但如今,却又真真切切,只有她才能解除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