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方羿死了,她这辈子的寄托没了,还谈什么余生往后?她还怕什么?希冀什么?我当然知道,包括那里有你和霍邦,包括你们藏身在容国东部运河边的小村落,包括,刺杀你们的人佩刀上的字样......是罡。她每说一句话,便有一把匕首刺进封若书的心头,眼珠瞬间充满血丝,视野一片猩红。你说什么?封若书,你蠢还是我蠢?从头至尾,羿哥哥从来没有逆反之心,他劫狱,仅仅只是为了安戈,他连兵符都给了镇北侯如何造反?他在逃亡途中,何来这么大权力派遣锦衣卫去刺杀你们!你怀疑羿哥哥,是因为偷听到了他的身世对么?你以为,王宫那么大,你何以误打误撞就听了他和先王的密谈?没有长姐从中设计,没有李公公穿针引线,你怎可能就听了去!看吧,你的猜测是假的,你从一开始的疑心也是假的,更莫要提建立在这份疑心上的杀心!羿哥哥从未觊觎王位,也从未动过伤你之心,他念着故人之情步步退让,却换来你以怨报德!霍邦为了救你而死,你不但不顾惜性命,却拿他用命换来的你的命,去杀另一个无辜之人!封若书,从头至尾,最该死的人就是你,一直都是你!安戈听着这一席话,缓缓闭眼这一刻,来的太迟了。真相一点一点剖开,封若书脑中一嗡,不知有什么东西轰然塌了,将他所有的笃信全部覆灭。现在一切都能解释通了,所有事端都有了缘由,封若书......你原来只是个跳梁小丑。他以为,他杀了方羿,便可去霍邦坟前自尽,与他携手去地下了。亦或者,死在安戈复仇的手下,总好过当初抱着霍邦的尸体殉情,让他白白枉死一遭。他把自己变成恶魔,变成他前半生最痛恨的人,自己抱着仇恨,也恨着自己,只为所谓的复仇。末了却恍然发现,这场复仇,从一开始便是个笑话。便仿佛,他穷其一生,只为找寻一把开箱子的锁,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到时,却发现那箱子,是空的。他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般,盯着管瑶愤恨的脸。恍悟,原来是你......无奈,原来是你......自嘲,原来是你......最后,化为铺天盖地的滔滔怒火,原来是你!第146章 大结局(上)封若书用了所有的内力, 将体内蚩尤箭的箭头折断, 扎进管瑶的喉咙。霎时间, 天地被最后一抹猩红刺破。晴了大半日的天空开始飘雪,雪花很小,像云中仙子的晶莹眼泪, 飘飘洒洒,飞扬在微风初起的落霞河,在天地之间铺上一层浅白的幕布。周围之人没来得及阻止, 管瑶便倒在封若书的脚下,尽管她后来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了,咔了两口血, 闭了眼睛。封若书脚下踉跄, 勉强靠住一块巨石,血液不断从嘴里涌出他也走到尽头了。须臾之间,怨恨已久的误会尘埃落定,尽管它迟了一步,不过也算还了方羿一个清白,沉冤昭雪。安戈抬眸, 望向半空飘落的稀碎雪花, 觉得沉冤昭雪这词儿真是好。应景,也应情。没有战争, 没有打斗,平教教众纷纷大喊:教主万岁大护法万岁尽管他们每人脖子上都架了一把刀, 但还是不知死活般,大呼万岁。安戈觉得可笑,这场杀戮血腥无情,夺去了他此生最爱之人,平教却如同打了胜仗般亢奋。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养出这么些冰冷无情傀儡?结束了......都结束了......一片雪花砸进他的眼睛,霎时间融化,涌出一泓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自此以后,世间再无平教,也再无安戈。一场因为西施咒开启的故事,因一个崇尚无情教派引发的杀戮,早该终结。刺啦冰面又裂开一道口子,在空旷的山河间,仿佛一粒铁豆砸落地面。紧接着,落地的铁豆越来越多,啪嗒、啪嗒,最后一整盆的豆子都悉数砸落,终于化作轰然一声巨响冰面坍塌,河水幡然涌动。安戈仿佛被什么刺中,陡然望向方羿沉睡的方向,那黑甲红袍之人,那个他朝思暮念了数月之人,正被洪流吞没。猴哥......猴哥!安戈不可置信地呆了一下,手脚冰凉,腾然冲过去,跌跌撞撞。不要砰砰一时间,山摇地动。冰面以方羿为中心塌陷,像瘟疫般朝四周蔓延,转瞬之间,被大雪冰封了整整三个月的落霞河,陡然如六月波涛般,翻滚澎湃,宛如在深厚云层穿梭的巨龙。河水与岸的界线一下子清晰,矮出了岸边十余尺。安戈想也不想,纵身一跃,瘦削的身影当即消失在岸边。侯夫人快回来!江仲远在百步开外冲他大喊,急急冲来。安戈重伤未愈,体力流失,跳下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然而他还是去了,盯着方羿时不时翻出洪流的红袍,心里痛得抽搐,也随他一同湮没在滔滔河水中。江仲远拼了命去拦他,却只攥住一片衣角,一声嗤拉之后,眼前之人便没了踪影。云舒君抱住江仲远,哽咽道:让他去......他的声音低哑,像被什么打得支离破碎,在洪流的奔腾声中几乎听不见。他们若不能在一起,才是真的活不成了......江仲远一怔,听着云舒君的话,心头被挖去一块肉云舒君是怎样风轻云淡的人?相识多年,从未见他失态,更为见他哽咽。云舒......侯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说着在云舒君额上印了一吻,缓缓起身,八尺高的汉子红了眼睛,对不远处的军队遥声一喝:所有骑兵听令!随我火速赶往红赛下流,沿途若在河中看到侯爷或侯夫人,即刻下河打捞不得有误!是!马蹄阵阵,在岸边扬起一翻细雪,飞扬了三尺高,远远瞧去,只以为是神女降世,在地平线那里铺了层轻纱。数千匹战马从封若书身前掠过,如搜刮高岭之花的寒风。他的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在细雪之间,白雾之中,恍然瞧见了霍邦。那个身影明明灭灭,边缘很不清晰,但身上便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忠厚和憨劲,封若书知道,这就是他。涣散的眼眸蓦然有了焦距,被仇恨蒙蔽许久的眼神骤然澄明,嘴角动了动。你来了......那憨厚的人冲他抬手,道:军师,我来接你。封若书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眼中似喜似悲,埋怨道:你怎的才来......那身影又道:不迟,往后此间,只有你我,再无旁人。但是,我做了好多错事,会下地狱。那就一起下地狱吧。封若书蓦然笑了,眸眼弯弯,隐隐含泪。他放下捂着伤口的手,步履维艰地朝他走去,一点一点,走向波涛滚滚的落霞河。他一身墨衣,衣上浸透了鲜血,拖在地上划出张牙舞爪的痕迹。他身前分明空无一物,但却恍若瞧见了整个世界般餍足,布满血丝的眸子闪闪发亮,仿佛拿到糖果的孩子。少顷,岸下河上,划过一道墨黑的弧线,云舒君只听得扑通一声,蓦然回头时,封若书已没了影子。他连忙将身子往前探,望向河中,却只看到滚滚洪流。一股莫名的情绪冲上心头,他攥着岸边一块尖锐的冰,怔怔道:痴儿......痴儿!天地皆白,万物褪色。细雪过后,将杀气悉数掩盖,只留了岸上几丝猩红,恍若置身雪山之巅的彼岸花。军队尽皆离去,此间只剩了一个几乎与雪地化成一体的白衣人。他的手指很好看,骨节分明,一层白皙的如玉的肌理将细骨温和包裹,没有伤疤,没有暴起的曲折青筋,只在握笔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茧,一看便知是书香世家不识人间烟火的才子。现在,那双好看的手捂住了眼睛,几根手指因此搭成了更养眼的姿态,温和如春风。却,在指缝之间,滑出一道清亮的眼泪,生生将温和的气质撕破,钻出几分悲怆。他跪在吞没了三个人的落霞河旁,如鲠在喉,世间怎会有如此痴儿......不顾生,不惧死,不要命......谁不痴呢?不痴,方羿不会不顾一切追来三山城,安戈不会纵然跳进落霞河,封若书不会因霍邦失智,出动兵马手刃方羿,更不会对着一团空气说笑,跃下洪流。或许,正因为痴,才有那么多传扬歌颂的故事。山河远去,故人亦远去。碧落之下,黄泉之上,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与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相爱了。他们为了对方,一个可以抛弃自由,一个可以抛弃权势。但更受人称道的,是他们在死神面前毫不畏惧,仿佛在伊人身旁,便坐拥了举世珍宝,无物可替。七年过去,沧海桑田。容国经过一场浩难的洗礼,浴火重生。卫匡业在王位上过了他的十七岁生辰,他大器早成,年纪虽小,却果断英明,知人善任。当年,方羿镇压平教动乱,为国捐躯,容国确实少了一根支撑房梁的强柱,民心有所惶恐。卫匡业临危应变,当即颁布三大令和四十八小令,治政、治民、治军,收效显著。他说:方侯走了,容国的天下,孤来撑。在主持方羿葬礼时,君王虽心中悲痛,却也顾着大局没有情绪失控,只定定站在最高处,望着那口黝黑的棺木,眼眶微红。棺是空的,当初江仲远带着几千精骑去追,无果而终,尸骨无存。方羿是异姓侯,但他的真实身份,卫匡业是清楚的。所以即便异父异母,他也视方羿为亲兄长。在方羿面前,他不是竞争王位的对手,只是个涉世不深,但前途无量的君王。故而,他颁布王诏,以亲王之礼,厚葬方羿。尽管他知道,去为英雄,归成枯骨。而他们连枯骨也没捞到,下葬的,只是一口装了方羿盔甲的空棺。时间流逝,少年初成,这份悲痛俨然被时间消磨。卫匡业此时已是思想成熟的君王,广受天下苍生称赞。云舒,这次江南突发洪灾,崔大人赈灾功劳颇大,孤打算布些赏赐。他七年前拜云舒君为帝师,在大决断上,虽已有了主意,却还是习惯性地交代两句。崔大人行事果决,此次赈灾,他十日不到便治水退洪,搭建万所民屋,估计再有半月,灾民便都能安置下来了。年事虽高,思虑却不老,合为朝中标榜。云舒君跪坐在一旁,柔声问,大王想如何赏呢?官位右迁至正二品,至于赏银么,先搁置不论。升官不赏银?臣疑惑。崔大人心性高雅,向来视金银如流沙,只醉心丹青。孤打算从国库里挑一副给他,聊表心意。赏赐也是要对口味的,虽说千里鹅毛,礼轻情重,但这鹅毛也要送到人心坎上,方能加重情意。大王英明。卫匡业此时顿住,眼神掠过几分不自然,嗯......那个,云舒。臣在。卫匡业觉着脸上发烫,索性拿了一本奏折故作镇定地看,然后,似乎是不经意地说:礼部尚书昨日觐见,让孤早日立后,孤......想立你为后,你觉得如何?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倒计时第147章 大结局(中)礼部尚书昨日觐见, 让孤早日立后, 孤......想立你为后, 你觉得如何?云舒君听到这话,愣了一愣,随即恢复如常, 承蒙大王厚爱,臣已经有家室了。卫匡业的脸色一沉,放下奏折, 你年过而立却无妻无妾,何来家室?云舒君仍是浅浅笑着,谁说家室一词,只能是女眷?脑中闪过某个乐呵呵傻乎乎的大块头, 云舒君心里漾开几圈涟漪。卫匡业看着他唇边的笑, 只觉得刺眼,既是男人,为何不能是孤......云舒君说话向来喜欢留几分余地,但情这一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没什么余地可说。在臣心中, 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个, 无人可替。只一句话,少年掩藏在心底的爱情萌芽便被扼杀了。但身为君王, 情绪向来不能显露于表。于是他压住落寞,最后,只扯了个君王惯有的宽容表情。这样......也好。卫匡业收回眸子,想着该如何去回复礼部尚书,他不想立后了。云舒,怎的这么久?宫门外,江仲远备了马车眼巴巴地望。云舒君身后跟着两个太监,一个是贴身伺候卫匡业的太监首领,一个是那太监的徒弟。依照卫匡业的意思,每回云舒君出宫,他二人都要起身相送,美名曰:师徒情深。今日,他没有立即打发这两人回去,而是走到江仲远跟前,抬手,帮他整理衣襟。好歹是在宫门口,穿着也不讲究些。话虽埋怨,语气却透着几分娇宠,仿佛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夫妻。江仲远飞速瞄了那俩太监一眼,窃贼一般退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云舒,后面那两人是大王的心腹!云舒君似是有意而为,道:那又如何?我对谁好,喜欢谁,触犯王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