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无益,陈郁驾一声,追上赵由晟,仿佛跨越了河山般,只为与他并驱。林家田庄的活动,年年都相似,要么捕鸟,猎野禽,要么采摘应时的水果,还总会划分出时间,让大家一起喝茶,或者三三两两骑马在林地奔跑。今年放起风筝,赵由磬和陈郁都喜欢放风筝,由磬拉着风筝线在草地上奔跑,像个疯孩子,由磬在宗学里饱受摧残,难得有放肆玩耍的日子。陈郁轻轻拉动风筝线,风有些大,怕风筝被刮走。其余人就在草地上铺席子,品尝果饼,喝茶,庄鲲问端河:听说你今年打算科考,上京前不如将婚事办了,也算双喜临门。赵端河正在品茶,差点呛到,咳了许久。不说是你,由晟也该收收心。老大哥庄鲲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诲小弟们。赵由晟手臂搁在大腿上,坐姿不羁,他正看着玩耍在一起的弟弟和陈郁,听得庄鲲的话,笑道:怎说?啧啧,这就装糊涂啦!我可不只一次见你往城东去,那边勾栏瓦舍多,想不到你原来也庄鲲话没说完,见陈郁朝他们走来。庄鲲兄自己要没去勾栏瓦舍,怎知我去?赵由晟淡定喝茶。鲲咳了一声,庄蝶睨向老哥。我看由晟不像喜欢那种地方的人。端河搁下茶碗,语气相当肯定。说来阿剩近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外头做什么,老说和我们出去喝酒。上回,我去阿剩家,婶娘问起,我还要帮忙打掩护呢。庄蝶想起这么件事来,托着下巴,瞅赵由晟,一脸不解。陈郁坐在自己的身边,赵由晟觉得他有必要澄清:我闲来无事,到番馆喝几杯而已。果然,除去陈郁,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番坊鱼龙混杂,很乱,而且传闻里还很危险呢,身为宗子,几乎没人会去那样的地方。由晟,宗子可不许亲自舶商。庄鲲一针见血,他们是老熟人,往时从交谈里,也知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对海船和海外贸易非常感兴趣。哪有那么多规矩要守。赵由晟喝口茶,见老友们关心的眼神,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葬身大海,他道:在番馆请人喝酒,听人讲海外奇闻,不失是件乐事。基于赵由晟的祖父就是个喜欢去番馆收集海外传闻的人,老友们也不再觉得难理解。陈郁去过番馆,熟悉那样的地方,番馆里歌姬如云,而且热情艳美,很少有男子不为她们吸引。赵由晟这番解释,其实跟去勾栏瓦舍也没差。我听闻番馆歌姬大胆而美艳,能歌善舞,别有一番风味。庄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由晟喝茶不语,心里甚至有点想揍人,陈郁低头缠风筝线,安静无言。兄长,我要告诉嫂子。庄蝶瞪眼,他老哥今年刚婚娶。在庄鲲尴尬不失豪爽的笑声中,大伙再没人接番馆这个话茬,而是专注于端河今年的科考,还有他啥时候娶个老婆。其实端河也只比由晟大一岁,就被逼婚。夜晚,众人如以往那般宿在田庄的木屋,赵由晟和由磬一间,陈郁在隔壁。由磬自己睡一张床,白日玩耍过瘾,夜里睡得四仰八叉,赵由晟躺在自个的大床上,摸本书夜读,毫无睡意。四周寂静,赵由晟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放下书,开门探看,见陈郁就在门外。赵由晟将身后的门轻轻关上,问陈郁:睡不着?陈郁点头,小声问:阿剩,今年也会上京赶考吗?不去。赵由晟压低声音,不想被别人听到。春日的山夜,风有些大,天气也冷,赵由晟拉住陈郁的手,将人往房间里带。陈郁房中灯火通明,床铺整齐,显然没躺卧过。赵由晟随手关门,刚转过身,便觉陈郁挨靠过来,一个轻轻的揽抱,赵由晟有点愕然,陈郁抬起头嘴角扬起,笑得灿烂。他很高兴,阿剩今年不用去考科举,他知道宗子试录取容易,而阿剩只要去考一定会考上。陈郁刚想将自己与由晟分开,不想被对方的大手按住腰身,不让他走。陈郁羞赧,把头低下,他害怕四目接触,心思全然被知晓。兄长,兄长在哪?兄长!门外传来赵由磬的唤声,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害怕。想来是睡醒却见房中无人,而窗门外风声大,给吓着了。赵由晟放开陈郁,淡定整整衣衫,开门走了出去,作者有话要说:隔日,由磬:兄长怎么不理人!第56章黄经纪猜测他的雇主赵郎君是位贵家子弟,但他没猜到他真实身份, 他每次与这位雇主相见, 要么在番馆, 要么在酒肆, 从没去过雇主的家。今日相约的地方比较特别, 虽然还是城东,但却是在勾栏里。歌舞声不休,耳边都是嘈杂的人语声,黄经纪在雇主家的仆人吴杵带领下,沿着角落里一条陡梯,登上灯火昏暗的二楼。二楼安静不少,有许多隔间,吴杵推开隔间门, 将长得清瘦,没有几斤肉的黄经纪提携进去。隔间门关闭, 外人无从得知人们在里边都干些什么, 是否会有活色生香的场景。小室内灯火通明,没有黄经纪想象中的场面,他只看到坐在案前等候他的赵郎君,房中一个歌妓也没有。虽不知这位恩人般的雇主, 这回找他何事, 但肯定是为买卖,看来又有他的挣头。黄经纪上前殷勤问好,赵由晟点头, 没有寒暄,直接告知找他来的原由:我听闻有宗子在梅山营建别馆,用料讲究,但凡是好木材,都肯花钱购买。赵由晟刚开个话头,黄经纪立马就明了,躬身道:郎君是要卖那九根铁木,小的愿效犬马之劳。别急,我另有嘱咐,可以稍些折价出售,但必须将九根铁木都买去。赵由晟先前请人鉴别铁木的品相,九根里边有好有次,如果只卖好的,次的就难出售,最终会沦为废料。范投黎的九根铁木之所以难卖,在于粗实,巨大,唯有巍峨的建筑才需要用到这么大的材料。黄经纪道声知晓了,他问明营建别馆的宗子人家名字,便就匆匆离开,看他那副模样很是着急。以一个经纪人而言,黄经纪有一个优点是勤快有耐性,勤而不厌烦,他并不是个很精明的经纪,但赵由晟看出他的好秉性。黄经纪出身贫困,竭力的追逐财富,哪怕是一点点挣钱的机会,他都会好好把握住,何况赵由晟的买卖都是大宗交易,一旦事成,他能抽取不少佣金。铁木的事交由黄经纪去谈买家,赵由晟不必费心,他带吴杵离开瓦舍。两人夜间出小巷,吴杵提盏灯笼,在出小巷时,照见前方入巷的一人,竟是陈繁和他的友人,还有几个随从。这巷子里可都是声色场所,可想而知他来这里做什么,赵由晟淡定地往身后退两步,藏在昏暗之中,陈繁一众人顾着交谈,很快从赵由晟身边走过。陈繁就像是个酒色之徒,常出入这类地方,说他只是来看歌舞,喝酒应酬,赵由晟是不信的。几天后,还是在同家勾栏里,黄经纪呈上一纸买卖文契,赵由晟签下字,并让吴杵和黄经纪运输铁木去梅山,吴杵负责收钱。那对吴杵而言,绝对是笔巨款,以致他携钱归来,浑身大汗淋漓,说话都带颤。赵由晟将钱钞锁进箱中,想着他需要一位助理,他信得过吴杵,奈何吴杵能力有限。卖铁木的钱,大多用于修船,船坞的木匠称最快也得到夏时才能修好,赵由晟并不急,他还没货源呢。合伙人范投黎获知船夏时能修好,与赵由晟约好他夏时会再前来泉州港,先回了阔别一年的故土。赵由晟尽地主之谊,到港口送合伙人离开。站在繁荣热闹的海港,听着市井十洲人的声音,赵由晟想在涨海声中万国商里,也会有他这么一员。赵由晟登下观海亭,石阶上人来人往,他觉有人在拍他胳膊,抬头一看,是郑远涯,在海港遇到他并不意外。舍人,我们又见面了。郑远涯夸张行了个礼,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牙齿。赵由晟道:远涯,你今日怎么做这身打扮?郑远涯穿着短褐,与海港的船工无二。我家船昨儿靠港,满满一舱货要卸,我这样穿方便。郑远涯拍了下衣裳,动作潇洒,压根不在乎自己穿成什么模样。是那艘吧?赵由晟手一指,指向前方停泊的一艘小海船,他上次救陈郁的时候搭乘过,认得船。不过他认船的能力也有点厉害,港口的船几乎都是福船,款型一样,不看商号船名,很难辨认。当然是,要上去看看?郑远涯挺热情的,他知道赵由晟对海贸感兴趣。他们在陈家相遇过几次,两人聊得起来,基本都是聊航海的事。郑家的船,跑的也是中短程,远的不敢去,郑家金盆洗手,得罪不少早年的海盗老友,听说还有海盗集团对他们下追杀令呢。赵由晟登上郑家船,跟随郑远涯钻入闷热的船底舱,他不介意与光着膀子的船工在一起,但船工们见到他都懵了,怎么回事,有一位权贵子弟跑他们这儿来。快到上头去。郑远涯催他,让他出底舱。这里虽然霉味重,还热,但赵由晟觉得自己还能再忍耐一会,淡语:我无妨。郑远涯还将人请了出去,有赵由晟在,该干活的人都在窃语,人们纷纷猜测这位贵人的身份。那里无妨,分明是妨碍他们干活嘛。赵由晟走出底舱,站在空气流通的甲板上,看船工们忙进忙去搬运货物,货物大多都装在木箱里,赵由晟猜测是黄蜡、玳瑁、花布之类。他听远涯说海船这趟从麻逸岛返回,便已知会运回什么货物。有些货物用竹筐装,船工一大筐顶在肩上,吃力扛下船,那是槟榔。泉地的平民喜食槟榔,在家招待客人爱用槟榔,甚至还会用槟榔下聘呢。这在赵由晟看来并不是个好习俗,食用槟榔伤口牙啊。郑远涯如其他船工那般参与货物的搬运,堂堂的少东家,却干起粗活,在别的海船上很少见。郑家曾是海寇,而海寇总有群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相互间也没有多少身份之别,论出身都是贫民。弃了海寇身份,改邪归正后,郑远涯和船工还是打成一片。搬完船货,郑远涯在船上匆匆擦洗身子,更换衣物,换上的是非劳动阶层的衣袍,他走向还在甲板上看海的赵由晟,问他:喝酒去?天边已是黄昏,赵由晟和郑远涯在海边的一家酒肆饮酒,那是船工常去的地方,郑远涯难得体贴,帮赵由晟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免得酒客们老盯着他看。这里有兑水的劣酒,也有好酒,郑远涯说你铁定没喝过水手喝的酒,给叫上一坛。赵由晟喝下半碗,揶揄:还好,就是缺点酒味。郑远涯哈哈大笑,觉得他还挺有趣。虽说他是宗子,赵由晟不像其他宗子那般傲慢、难以接近,瞧不起平民,视他人如草芥。郑远涯大口喝酒,跟赵由晟讲他家海船这趟麻逸岛之行撞见海寇,他说得绘声绘色,说打劫他家船的海寇头目是个愣头青,也不打听打听他老爹的名字,正是他们的海寇祖爷爷。赵由晟问:是哪儿的海寇,怎会不知郑家?新冒出来的一帮亡命小贼,听我老爹说什么装扮的都有,有交人,有麻逸人,还有漳泉混迹在海外的恶棍,也是怪事。郑远涯皱眉,筷子夹起一条炸鱼又放下。确实古怪,这些地方的海寇原本就互不相服,还会相互攻打,视对方如仇敌。赵由晟觉事有蹊跷,后面应当有一个大海寇,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制衡他们之间的关系。你竟连这样的事也知道。吃惊下,郑远涯懒得喊尊称。赵由晟没说什么,他夹起只水煮海虾,慢条斯理剥壳,看得郑远涯恨不得抢过去,剥好了给他,啧,读书人就是麻烦。把剥好的虾仁点下醋,赵由晟入口咀嚼,很鲜美,他是故意慢悠悠吃的,看着郑远涯那张苦瓜脸,他言语平淡:这趟回港,船几次才会再出行?像我们这种多年跑船的人,通晓各家海寇的爱恨情仇,舍人是读圣贤书的书生,怎么也会知道?郑远涯可没打算让他蒙混过关,自从知道他武艺不错后,就瞧出他不是什么正经书生。不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赵由晟将半碗酒喝下,兑水的酒,跟喝水一样。狗屁,郑远涯才不信。得等很久之后,郑远涯才会知道,这个和自己一起喝过伪劣酒的宗子,居然会是他的海商同行。赵由晟从郑远涯这里听来的海寇消息,随后在番馆里得到证实,早些年被打散的海寇,不知道怎么又聚集起来,游曳在海上的商业航道上。没过几天,赵由晟听闻不少小海商为保船只货物安全,联合起来对抗海寇,一时,海船遇劫的事少了,凡事皆如此,此消彼长。海港的日子如常,赵由晟的日子渐渐平静,他晚上极少会外出,在家时常关在房中,似乎在读书。赵母对儿子的突然乖巧感到欣慰,想他今年不肯上京科考,应该是怕落榜,到明年他总会去。当然不是事事如意,赵母有回偷偷将燕燕唤到房里,问她些私隐的话,知道这么个妙龄美艳的女子竟未得她儿子眷顾,可能儿子真不喜欢寡言谨慎的,定是在外头喝花酒把心玩野了。夜晚,赵由晟的房中烛火通明,他书案上摆开一张造船图,他手中还有制船工匠的口诀簿,他得闲读点闲书。侍女燕燕在赵由晟的身后铺床,婷婷袅袅的身影得不到丝毫关注,没多久,整理好床铺的燕燕,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夜深,赵由晟卧床睡去,睡梦中见陈郁躺在一张大床上,他头发披散,被子未能遮挡住的肩胸光滑细腻,显然身上未着片缕,他沉沉睡着,眉头微颦。赵由晟醒来,他的身侧空无一人,陈郁自然不会这般躺他床上,他望着窗外寂静的夜,静心想那只是个梦,梦里的陈郁看起来稍稍年长些,应当是他十七八岁时的样子。何以会做这样的梦,赵由晟没细究,上一世,他们间并未曾体肤相亲。作者有话要说:导演:这一世你们有机会的。陈繁:我看到了。第57章陈家海船每年运输来的舶货,有一部分会寄放在城东的店铺里售卖, 陈家的助理葛桂金时不时会到城东走访店家, 了解商品的售卖情况, 顺便收收帐。以往葛桂金一般是一人, 这回他带着三个人, 陈郁和他的两个随从。十六岁的陈郁,原本还不到参与家中生意的年纪,但他近来不再师从吴先生读圣贤书,悠闲的时间很多,便也就跟着葛桂金到城东来结识自家的生意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