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促狭鬼”郑氏忍不住骂了她一句,“早去早回,一时看不到也别着急,多看几处,别急着下订”禇英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郑氏到附近自家的香料铺子去了一趟,又收回来一堆帐本,伏在窗前看了一个多时辰。五月的阳光已经分外炙烈,从各个缝隙透进来,照得人昏昏欲睡。郑氏觉得困倦之极,迷迷糊糊的伏在案上就睡了。睡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也是这样的花窗下,也是这样慵懒浅睡的午后,榴花初照,蜂鸣蝶舞,暖风拂面,好不畅意。突然间,她听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谁呀”她一时不愿睁眼,便道:“路妈妈,去看一看”没有人应声,她这才想起来,路妈妈带着褚英出门去了。“何妈妈呢这老东西,一天天的不见人影,迟早赶了她走”敲门声仍在继续,郑氏只得晕晕乎乎的起了身,感觉腿脚在发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开了门。门一打开,她就愣住了。门口站着一个面团团喜笑颜开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一个捧盒子的小厮儿。“可是扬州扶瑞记郑家的四姑奶奶当面”来人口齿伶俐,很是客气地问。“是请问您是”此人她并不熟悉,而且,在这金陵城,很少人称呼她娘家的姓氏,郑氏一时有些懵住。“如此就没错了好教娘子得知,我姓甘,乃是本城崇左六坊的媒互人,此次专为提亲而来。郑姑奶奶,我可否入内叙话”这姓甘的媒互人熟络地挽起了她的手,显得十分亲热。官媒人提亲郑氏愣了愣,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张家竟然来向秀姐儿提亲了这可是大好事,看来那张家为人还算厚道,并没有嫌弃自家失了势。亏她一度还十分发愁,想着怎么能让张家主动来提亲呢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倒也算是近段时间来惟一令人欣慰之事了。想到这里,郑氏立刻眉开眼笑,“有劳了,娘子快请”既然一时找不到住处,郑氏昨日便改订了上等房。这房分里外两间,外面自有待客之所。郑氏引着这姓甘的官媒人入内坐下,亲自奉上茶水,这才忐忑地问,“张家如何得知我等现住在客店他们没有说什么吧”“哪里的张家”官媒人有些莫名其妙。“咦,金陵城西郊二十万亩皇庄庄头张成保,其子张华,早与我家大姐儿定了亲,如今算着年纪也快了,娘子不是来为他家提亲的吗”“哎呀,郑姑奶奶,这误会大了”官媒人急忙站了起来,“张家并没有找过我。我此次前来,非是为您家大姐儿提亲,乃是为着姑奶奶您呀”“为我”郑氏反应过来,登时就怒了,“我一个孀妇,带着两个未嫁之女,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你这分明是故意来污我的清白”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章节我看到,有人说不喜欢男主,也有人不喜欢女主;从作者的角度来说,男主女主我都很喜欢,这也是我写本文的初衷。柳湘莲,是我觉得红楼梦中最真性情,也最有担当的一个男人,当然,在我的笔下,他现在并不讨喜,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少年,他也会有他的成长和改变;尤三姐呢,在红楼群芳中,她的形象就十分鲜活,但是出身和家庭决定了她的悲剧身份。她是一个让人可敬可叹又可怜的人,我喜欢她的烈,喜欢她的痴,揉碎桃花红满地的决绝,玉山倾倒再难扶的悲壮,都让人扼腕叹息。我更愿意相信,她是警幻仙子的真身,于人情,于爱情,于亲情,都有一种堪破的使命感。当然了,红楼一梦里,就没有哪个角色不鲜活,不迷人,正是怀着对这本巨著的敬意和深爱,我们才走到一起,不足之处,望轻拍。第14章 循循善诱“郑姑奶奶息怒”官媒人忙分辨道,“若非郑家点头,又有那位官人再三恳请,我哪有这个胆子,敢上您的门好教姑奶奶得知,您娘家人托了咱们应天府的长史,专是让我来劝您再嫁的,也是为了您后半生的生计呀”见郑氏仍一脸悻悻,似乎不为所动,官媒人叹了一口气,又道:“说到底,娘家人才是为您着想的,这不是怕您丧夫无子,以后没有依靠么再说了,现说的这位尤姓官人,也是正经科考出身,位居南户部司农寺丞,这可是正六品的官儿,他为人又精干,为他老娘和夫人都挣过诰命的,只是这两个都死得早,没福气享受罢了”“诰命”郑氏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心里不由一动。只因这封诰于女人来说,实在是脸面,可以证明丈夫或者儿子仕途顺遂,同时又能得圣眷恩宠。这才是一个成功男人该有的样子,能够封妻荫子,惠及家人。不管于什么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容耀和体面。可这东西不是人人能有的,比如禇宗兆,哪怕他曾官至四品,因为没有圣眷,也就没有为她挣来过这个。见郑氏似乎有点动容,那官媒人又接着道,“这位官人呢,家里正房娘子去了有好几年了,以他的官职品阶,再娶什么样儿的人没有可每有人劝他续娶,他却总以不能耽搁人家年轻姑娘为由,不肯续弦。可见这人的人品是极好的。”官媒人又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这里面当然还有一层原因。这位官人当日在扬州曾见过您一面,一见之下,就被您的风姿倾倒,可自是不敢造次。可后来知道您守寡孀居后,他便放在了心上。这不,我今日所带的两件礼物,便是他亲手准备,托我带给娘子的,以表诚心。他另外再请了我这官媒,便是要表示,他对此事慎之又慎,一切以您的意愿为重。”说到这里,官媒人竟很是羡慕地叹了口气,“郑姑奶奶,不是我夸口,我见过的男方多了,如官人这般细致诚心的,委实少见。您嫁过去,立刻便会得了诰命不说;这位官人,我也见过,长得一幅府步堂堂的好相貌,与娘子您实在是般配。这样天作地合的好姻缘,到别处寻去,再没有的。”见郑氏呆愣着不说话,她又笑一笑,轻声道,“娘子若志在守节,便当我没说这些话。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失去良人,似娘子这般年轻貌美,留在这世上孤苦冷清,又有何意趣呢娘子现在守着两女,尚且不觉得,等两位姑娘都嫁人了呢亲生儿子不孝的尚有多少,娘子将来还能指望女婿不成”这官媒人委实会说话,句句话都似乎说在了郑氏的心坎上,让她无法辩驳。自己想过为丈夫死节吗似乎没有,一对怨偶而已,就算他已经死了,可她每日不诅咒他一遍就算是客气;余生凄凉这似乎是可以想见的事情,可她不是还有铺子和田产可以忙活吗似乎看透了郑氏所想,那官媒人又轻言细语地道,“娘子日后若是孤身一人,没有依靠,没有倚仗,哪怕是万贯家财,只怕也会有让人谋算干净的一日。这世道,一个女子要单身过日子,何其艰难啊”见郑氏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她又循循善诱,“娘子,这常言说得好,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您可要三思啊”一面将小厮捧着的两个礼盒呈上来,“娘子若是还有疑虑,看看这两样东西,您就知道他的诚心了。”见官媒人马上要打开盒子,郑氏竟有些紧张起来,立刻反手按住,“娘子且慢”“此事太过突然,容我再想想;又有一说,再嫁从子,我虽没有儿子,却有两个女儿,我,我总得先问问她们的意思”郑氏咬着唇,有些慌乱地道。自丈夫去世,意外之事一件接着一件,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也让她无所适从。更甚者如今天,这可是关糸到她的后半生的大事,她很想有人来指点自己或者只是给个意见。可金陵离娘家扬州甚远,她的手帕交都不在跟前,金陵又只是丈夫的当官之地,亲戚故旧半个也无,她能向谁诉说自己的不安与焦虑呢“哎呀郑姑奶奶,您若是有儿子,自然该问一问;可您是两位姐儿,是吧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女儿终久是要嫁人的,她能管得了父母之事吗再说了,女子在家从父从母,老爷不在了,她们自然是听您的,哪有您反去听她们的道理”“这世人都说,没娘的孩子就像田边的野草,无遮无挡;可依我看,这没爹的孩子呀,就像树上的落叶,无根无源;您就算是为两位姐儿,好歹也得找个依靠,要不然一家子女人,顶什么事儿呢再说了,娘子还年轻,到了官人家里,再多生几个男女,那可不又是两位姐儿的倚仗吗”郑氏之前嫁给禇宗兆,听的自然是父母的安排,盲婚哑嫁,就没见过媒人;等她年纪大了些,却又远离父母亲族,自然也很少接触到这些人和事。她却不知道,这官媒人本就靠一张嘴,直能说得枯木生芽,铁树开花,尼姑思凡,老母鸡配鸭,多少有根底有名望的人家都在她们手底下吃过闷亏,何况郑氏这种没多少见识的深闺妇人呢喁喁又说了半日,官媒人对郑氏的称呼都换了,“好妹子,听我一言,你们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官人说了,他若年少时遇到你,你们必是从头的夫妻;可现在也为时不晚,你们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守呢你瞧瞧,这对碧玉镯,水头极好是不是这可是他家祖传的宝贝,传媳不传女的;这盒螺子黛,可是宫中得宠的娘娘们才能用上的,皇族亲近之人才能赏得一点点,这位官人偏生得了,巴巴的让我带给您。别看这小小一盒,千金难买呢妹子,你这眉毛本就生得极好,这螺子黛再描一描,那才真正是大方贵气,看上去就不一样的”“这,这到底不太好,”郑氏毕竟不是穷家小户的出身,还不至于被这么两样东西就晃花了眼,但她心里早己乱成一团,“甘姐姐,有劳了,只是我想着,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这东西,您先带回去,还给那位官人吧,我,我先不能收。”“这是为何呀”官媒人嗐了一声,“好妹子,显是听我嘴上说说,你不放心。这样好了,约个时辰,看什么时候合适,那位官人亲自上门,你们相看一番,如何”郑氏吓了一跳,“不,这不妥当。”官媒人笑了,“娘子,那官人前来,自然是由我陪着,绝非私相授受。再说了,初嫁从亲,再嫁从身,此事都在娘子一念之下,旁人绝没有置喙的道理,成与不成,娘子先看看再说。我看明天的日子也不错,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和那官人一起过来,你就只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嗯”说着就站起身来,“该说的我都说了,今日就先告辞,我还得去那尤大官人家跑一趟呢”一面已经向外走去。“哎”郑氏连忙追过去,“可是”“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别送了,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官媒人咯咯笑着,很快下楼去了。郑氏心里七下八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半晌,她才失魂落魄般回到屋子里,就见大女儿禇秀正站在房门口,胆怯地看着她。“死到哪里去了怎么刚才叫你们都听不见”郑氏心虚,开始先发制人。“女儿女儿正在小睡,女儿什么也不曾听到”禇秀结结巴巴,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给我过来”郑氏大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墩子上,想一想,又换了个语气,“来这里坐。”片刻后,她才又小声地问,“秀姐儿,看来你是都听到了。你说说吧,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女儿,女儿什么都不知道”禇秀都快哭了,“妹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母亲,母亲何不问问妹妹呢”“你不许和她说”郑氏立刻瞪大眼睛看着她。“是是,女儿绝不说一个字,”禇秀吓了一跳,也看向母亲,“可是明日”明日那人不是要过来这边吗“烦得很,你别看着我”郑氏以手支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要不明天想想办法,先把你妹妹支开”话音未落,就听外面禇英清脆的声音,“母亲,我回来了”母女二人都吃了一惊,齐齐站了起来,禇英一进门,见两人这般站着,不由有墟怪,“怎么了”“哦,没事,没事”母女二人齐声道。相互看了一眼,两人讪讪地坐下了。绝逼有事瞒我禇英心下奇怪,但也只能装做若无其事,“母亲,没想到,这买房子的讲究还真多。今日周丰带着我看了好几处的房子,都不怎么满意,依他讲来,不是格局不好,便是风水不好,要不就是前面的主家丧气。要不是他把着关,我稀里糊涂买了,到时后悔还来不及;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他对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对咱们家,那可是没有二心呢”“这敢情好,”郑氏松了一口气,立刻向禇英道,“既然今日没看着,明日你们再出门去看,务必要多看几处。这房子买好了,还要打扫修葺,还得选吉日搬进去,讲究多着呢早一日住进去,咱们就省出一天的费用。去年铺子里的收益都没多大起色,也就能过日子罢了,咱们凡事都得省着些。”禇英应了一声是,郑氏又问,“路妈妈那一家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禇英哦了一声,“路妈妈今晚去了田庄上,说要给她家老周头,还有周成量衣服样子和鞋样子,周成这一年长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