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逢休沐,他便和郑氏一起去夹马巷看新房子。褚英说了,因为二人暂未成婚明礼,屋子里也就没有安排他的住处,若是安排了,名不正言不顺,再被人参上个帷薄不修,就麻烦了。尤崇义知道她说的在理,自己现在正在谋求调回的关键时刻,不能出了岔子,因此深以为然。一行人来到夹马巷,见这巷子果然幽深逼仄,也就刚好容一辆马车通过。巷子两旁的住宅都筑起高高的院墙,墙头上偶尔探出几株花树。巷子里铺着青石板,沿墙角生着暗绿的青苔。“此处虽然幽静,却略显偏僻,而且这地势也不高,不怕太过潮湿了吗”尤崇义前后略看了看,对郑氏道。“年老隐居也就罢了,日常住着,却太过冷清。你看这巷子里,大白天的都不闻人声,安静到瘆人。到底是孩子,做事还是不稳妥”郑氏皱起了眉头。禇英远远的在前面带路,并沒有听到两人的议论。在一处狭长高深的院门前停下,她略带兴奋地看着他们,“到了母亲快看”众人在她的引领下,上了四五阶狭窄的石阶,褚英哗地一声推开老旧的院门,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蔚蓝天幕之下,三进三重十几间屋子,皆是粉墙黛瓦,掩映在重重绿树之间;抱厦廊庑一应俱全,也都刚刚修整过;东南角还有个两层小阁楼,新修了廊角,垂着天心草帘子;院子里新植下的花木错落有致,又用各色鹅卵石铺着小路;连院墙边的木秋千都修整一新,装饰着彩绳花草。迎门的粉水照壁上绘着春鹊图,旁边新植着一窝丛竹,而且看样子已经成活,显得生机勃勃。禇英本就是个爱美之人,真正属于自己的这个小窝,她当然要收拾得干净清爽,舒适宜居,她相信,按照传统美学设计的这个小院子,会让人刮目相看。“外面看着不显,这院里还真是别有乾坤啊”尤崇义带着郑氏,在院子里四处察看,“这院子就比巷内高了四五个台阶,地势已经不错了,这几进房子又错落有致,看来不用担心地面潮湿的问题,”又上了几级台阶,到了第二进的主屋,尤崇义看了看,又晗首道:“格局虽小,倒也实用,只是这些家倶略旧了些,好在和这房子倒也相衬。”郑氏己径自上去了第三进的住处,末了满意地回来,告诉尤崇义,“到底是我的女儿,能干得很。你待会去看看,那些陈设摆放,就没有一处不合我心意的,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了。”一面又唤禇英过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是再不放心的。何妈妈一向忠厚,她这一房人我便留下,另外有两个丫头,银容和银宝,之前被我赶到铺子里做工,现在你这里要人手,我把她们送过来给你使唤。”禇英看了看,叫银容的是个十八九岁的老姑娘,白净的圆脸上长着几点雀斑,相貌不显眼,据说做事很是利落;银宝则才十来岁,比自己还小,一团孩气,看不出什么,这两个以前都是外院粗使的丫头,郑氏发卖年轻的使女们时,还是留下了几个的,这两个就是其中之二了。禇英倒不管是几等的丫头,有能使唤的就行,在她眼里,这些人与自己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不懂的自己会教,教了也不懂的就换,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她很高兴地谢过了郑氏。见禇英又去忙乎了,郑氏才撒娇般地看一眼尤崇义,“我今晚不回客店了,就在此处住下。整天呆在那两个房间里,闷也把我闷坏了,你瞧瞧,这里多么开阔;我就在这里住着,住到你来接我为止。”尤崇义一笑,正要和她说些什么,一眼见到禇秀站在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不由略有些尴尬,只得轻咳一声问,“秀儿,你妹妹布置的院子,你觉得怎么样”禇秀成日里不言不语,郑氏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此时被尤崇义一问,她才意识到自己撒娇卖痴的样子都被女儿看在了眼里,不由脸上一热,也看向禇秀,“只管跟着我们做甚你妹妹说了,让你自己去挑住的地儿,剩下的才是她的。不是我说你,你但凡有她一半懂事,我也不用这样操心。”顿了顿,她又道:“前几日你父亲打听到,那张成保家正吃着官司,看着竟是要败;饶是这样,那姑爷还是不懂事,狂嫖烂赌,只差没把自己亲妹子卖到窑子里去。依你父亲的意思,是要退了这门亲,到京里再去寻登对的。你自己说呢”见禇秀一脸不知所措,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此事自有你父亲与我作主,你就别管了,反正你也是个没主意的人。”一面拖着尤崇义,到后院看住处去了。禇秀呆呆站在原处,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打小便知道,自懂事起便盼着的亲事,就这样搁置了。鼻头微微一酸,珠泪顿时滚滚而下,禇秀用帕子捂住脸,轻轻啜泣起来,片刻后她听到了禇英关切的声音,“姐姐为何在此哭泣可是出了什么事”被妹妹一问,禇秀越发哭得不能自己,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妹妹,我活不下去了”禇英吃了一惊,再三盘问,禇秀才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禇英嗐了一声,“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为的这个这有什么呢姐姐哭什么莫非竟舍不得那个烂货和你实说了吧,事情果真如他们所说,便母亲不为你作主,我也会想办法为你退了这门婚事并非我们嫌贫爱富,而是此人不堪托付,若是执意要姐姐嫁过去,岂不是误了姐姐的终身现如今悬崖勒马,这是好事,姐姐秉性温柔和顺,女工又好,长相更不用说,自然应该找个德才兼备之人,才能匹配姐姐。”禇秀哭着摇了摇头,“你不懂像我这般订了亲又退亲的,以后再找人家,就多了个说头;我只是想着,自己实在是命苦,父亲早早去了,母亲,母亲她又唉,如今,如今我的亲事也不顺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禇英笑着搂住了她,“我的傻姐姐,哭甚么有我呢说起命苦,我和你莫非不是一个爹妈我比你还不如呢小时候我被母亲追着打的次数有多少你是从小听话,母亲就没动过你一个指头你看,我都不说自己命苦,你哪里值当说的再说了,事情现在不是还没怎么着么横竖上面还有他们撑着,咱们管这么多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姐姐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以后凭别人怎么说去。”哄得禇秀慢慢的止住了啼哭,禇英又道,“你愿意跟着母亲去京都,我不拦你。但我在此交待你一句,尤家那位大姐姐,她的夫家虽是宁国公府,听上去威威赫赫,可我在外面听很多人说,那位姐夫和继子,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府里不知有多少污烂的勾当。你但凡去那贾府,万事都要小心,千万远着他们些。咱们母亲再嫁,本就让人说嘴,你切记要洁身自好;再有一句,凭他千好万好,不是正头的夫妻做不得,姐姐你秉性温顺老实,不了解那些后宅阴私,但凡大家大户妻妾成堆的,都是明争暗斗,一人有一万个心眼子,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的。姐姐,这女人,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可就追悔不及呢”见姐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褚英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只希望到了那种境况,自己说过的话姐姐还能记得一二。英担心的是,姐姐现在已经是个豆蔻少女,她姿容清丽,身形曼妙,己美到无可遮掩,一旦去了京都,落到了贾珍父子的眼里,岂还能囫囵出来的郑氏又是个糊涂之人,为了退婚的名声不好听,她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干脆就促进女儿进贾府呢总之,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在她眼里简直就是神仙福地,不管做妻作妾,为了她自己的面子,还有尤崇义死后家里的生计,她大半不会顾惜姐姐的前程。想到这里,禇英的表情渐渐凝重了。怎样才能避免悲剧在姐姐的身上发生呢首先当然是不能和贾府的人发生接触。可是,现在郑氏和姓尤的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改了姓,以后和贾府的人接触,是没法避免的了。她侥幸为自己争取了这么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虽然只是暂时的,可也得到了一点喘息之机。可是姐姐呢姐姐这一去,不还是羊入虎口,花落尘泥吗自己来这世上一遭,如果只能独善其身,保全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连远在乡下的祖母和庶弟庶妹,自己还时时挂念,想着他们在乡下有没有吃苦受罪,何况从小儿和自己一块长大,感情深厚的姐姐呢想了又想,禇英决定,待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就去京都陪伴姐姐。在这之前,她必须将姐姐放在自己可以照顾到的地方。她的姐姐,心地善良,性格温顺,又是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佳人,如果能得到最温柔的呵护,也不会泥足深陷,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趁着尤崇义调回京师的事情还没有落实,禇英打算回一趟睢阳,去接回祖母和庶弟。算算时间,庶弟元林已经快两岁了,约莫也能说能走了。当她把这个想法说给郑氏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你若是接了你祖母过来,那我又算什么这屋子算谁的是我的还是她的让她看着我再嫁你能别给我添堵吗等我们走了,你再接了她来,那时我也不管,你为什么非得现在去接她呢”郑氏很不高兴。“母亲你得弄清楚,现在这屋子是我的,我的我愿意接谁过来,那是我的事你是我母亲,她还是我祖母呢你既然都决定再嫁了,还管人家怎么看难道她过来拦着你,你就不嫁了再说了,我去接祖母,总得有人给我看着屋子,我不找你找谁大不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到城外了我就着人先回来报信,那时候你避开她就是;这有什么呢”禇英自小和郑氏顶撞惯了,张口就是道理。“好,好”郑氏赌气地提高了声音,“小瘪犊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活该为你做牛做马你爱去就去,她还未必肯来呢老天拔地的,来回上千里,她就不怕辛苦再说了,人老思家乡,好好儿的,我看你怎么说动她”“又不要你去接她,你管我呢再说了,我走了不好吗也没人打扰你们,你就和父亲住在我这新房子里,高乐去吧这你还不愿意”禇英撇了撇嘴。郑氏向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作者有话要说:每做成一件事情都不容易,前面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第21章 睢阳之行二嘴上虽然强硬,但褚英知道郑氏说的不无道理。接自然是要去接的,祖母肯不肯来却是个未知数。要是让那老太太知道,儿媳马上改嫁,就剩个孙女儿来奉养自己,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来的。既然决定了要远去睢阳,家里的一切都要安排妥当。何妈妈必定要带上,这种家里的老人,说起话来老太太估计会听得进一些;银容年纪大些,做事稳重,可以留下来看屋子。银宝年幼活泼,做事也机灵,可以随自己出门。尽管每次使唤她,褚英都有一种使用童工的罪恶感。再就是要一路上照应打点的男人,褚英第一个就想到周丰周成两兄弟,特别是周丰,在牙行做了好几年,人情世故、临机应变上都称得上妥贴;周成也已经是个半大小子,帮着搬搬抬抬不成问题。人已经定下,接着就是要做出门的准备。这个时候因为交通工具和道路的原因,出远门很不方便。褚英特地去请教了周丰,依他的说法,出门要带足银钱不必说,还要自备干粮,铺盖,雨布,木屣等等;来回上千里,光靠脚板量路程,那要走到猴年马月,所以最好备上充足的畜力代步。周丰自己有一匹劣马,周成有一匹自小喂大的黑骡,而褚英带着何妈妈与银宝,还要驮行李,最好去车马行租赁一辆马车。英没想到出个门这么复杂,干粮雨布也就算了,铺盖是什么鬼周丰笑了,“三姑娘,这一出门在外,并不是你想住店就有的,有时候天气不好,有时候走错路,都有可能误了脚程,错过了住店的地方,这时候往往要到沿途讨宿。可非亲非故的,人家为什么要收留你住宿呢就算给了银钱,人家有时候也可能只会安排柴房给你住。我们兄弟皮糙肉厚的,倒是没什么,姑娘金尊玉贵的,不用铺盖怎么能行呢”褚英这才了然。随着周丰在城东的车马行转了一圈,竟没有找到合意的马车,稀稀落落几辆放在后院,不是太旧就是太小;车马行的人告诉他们,好的马车这两天都赁出去了,让他们等几天再来看看。褚英不甘心,就向周丰提议,可不可以干脆租几匹马。周丰很干脆地拒绝了,“三姑娘,就算最温顺的母马,那也得练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勉强骑乘,那还不能放马跑,何况还有何妈妈这个老人。我看咱们还是过两天再来吧”车行的伙计却是个精明人:“这位小哥,既是有老人孩子要骑乘,那不一定要骑马呀咱们这里还有上好的大青骡,又能吃重,像这小姑娘坐上两个也没问题;脚程也不慢,又有耐力,吃食也没马儿那么挑剔,您何不去看看呢”周丰还要说什么,褚英却显然很动心,一叠声的让伙计带着去看看。栏里果然有十多匹青骡,大大小小,有几只看上去还分外雄壮,比一般的马儿还大些。褚英打听到这青骡性格温顺,也不用特地学骑乘,立即决定租上两头,一头驮何妈妈,一头驮自己和银宝;相对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