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湘云似乎有些扫兴,禇英忙又道,“我不是说你,你本来就是在此做客;我不同,我是有家在这里的,所以才要回家;你们到时候玩得尽兴一点。再说了,离中秋不是还有十来天么这十来天我就住在这里,也能多陪你些日子。”湘云这才又高兴起来,拉着禇英去看住处不提。和宝、黛及三春待了大半日,因着湘云的一再恳求,禇英只得又侃侃而谈,向他们描述各地奇闻异事,朝野轶闻,海国风貌等等,天上地下无所不谈,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黛玉本来耍着小性儿,此时也伏到她跟前来,还不住的问着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禇英都笑着一一作答;知道惜春爱画,禇英又特意要来纸张和炭条,勉强绘了张写实的双耳花瓶送给她。惜春果然感兴趣,禇英又趁机让她常回宁国府,“四姑娘正经和我大姐是亲姑嫂,却如何这般生分便姐夫与你年龄差得大,侄子也比你大许多,但毕竟是嫡亲的兄妹姑侄;我大姐姐又是最疼姑娘的,嘴里常常还念叨姑娘年纪小,没人疼;她如今又没个一儿半女,四姑娘若是方便,倒该时常回府看看,与他们亲近亲近。”惜春听了却只是淡淡的,也不说话,抱着那张画就走了,众人看着禇英的眼色也都有些异样起来;禇英自知失言,只得笑道,“罢了,看来是我说错了话;我一个外面来的人,原不该说这些的,还请你们和四姑娘说一声,让她别生我的气。”倒是黛玉因时常也觉得自己是外人,不想看禇英尴尬,于是俏皮一笑道,“罢了,不知者不罪;咱们四妹妹年纪小,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痛快;你再讲个好听的故事,我料定她一准过来”众人至晚方散,禇英好不容易才哄好了惜春,让她芥蒂尽消。湘云则闹着故事没听够,一定要和禇英同睡,禇英于是趁机问她,为什么方才不帮自己打圆场,又问这四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谈到回宁国府那边就不情不愿的。湘云罕见地叹了一口气,“三姐,我以为你聪明着呢,你就没看出来这四姑娘和那边有些古怪她正经是珍大爷的胞妹,一母所生,可你算算他们差了多少岁你再想想,东府那边的敬老爹,能中得进士,那该是何等勤学自律之人,为何却偏偏出家做了道士你把这两件事想明白,也就不会再问出那样的话了。”禇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呢”第47章 该议亲了史湘云警惕地站起来, 趴到门边和窗户上都听了看了,这才坐回禇英身旁, 小声道:“论起来,咱们都是外面来的, 要议论这两府中的私秘之事,还得提防隔墙有耳。这件事,老祖宗本来是不许提的我听说敬老爹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俊俏之人,他又天资聪颖,刻苦上进,把这边两位可都比下去了, 当时都说这敬老爹有大出息呢他姻缘上也好,娶的是镇国公家的小姐,说是门当户对, 郎才女貌也不为过,两人十分恩爱;可是呢, ”史湘云又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 这才又道, “这敬老爹与镇国公家的小姐成婚多年,一个妾室通房都无,就连陪嫁的丫头, 也被敬老爹亲自打发了出去;那位太太只育了珍大爷一个儿子,等渐渐大了,看他文不成武不就的, 那边老太爷就着了急,立逼着敬老爹娶妾再生,藤条都打断了多少,敬老爹只是不从;后来老太爷都气病了,那边太太没法子,不顾自己年纪大,硬是想办法怀上了这个小的,便是惜春妹妹,可惜生她的时候,竟血山崩了,人就这么没了。”史湘云罕见地叹了一口气,“敬老爹大恸之下,竟然就此入了空门,再不问世事,这四姑娘,他连看也不看一眼的,只说她命硬,克死了她母亲;再就是蓉哥儿的母亲,那也正经是候门嫡女;珍大爷却不是个会疼人的,都一屋子的侍妾丫头了,他还在外面惹出不少风流债来;那边太太难产的时候,蓉哥儿母亲也有了身子,却还是得里外侍候着;那边太太难产死了,敬老爹怒极,不单产房里的人,连儿媳妇也罚到家庙里跪了几天几夜,出来后孩子就掉了,人也一病死了,这蓉哥儿当时都有了七八岁,他如何能不记得呢只怕他心里也在恨着四姑娘呢”说着她又凑到褚英耳边,“就在那一年,东府老太爷也去了,这下可好,一年里殁了三位主子,哪家有这样的惨事人人都说四姑娘命硬,都冷着眼看她呢老太太见她可怜,把她抱了过来养着,她在这边兄弟姐妹一起,都亲亲热热的,她才不回那边呢珍大嫂子嫁过来之后,何尝没来接过她她自己不愿回去,别人也没有办法”“原来是这样”褚英恍然大悟,“东府里人丁不旺,果然敬老爹当负首责,只是这姐夫怎么也只得蓉哥一个呢他一屋子的姬妾丫环,我大姐又是个绵软的,怎么蓉哥之后就再没个一儿半女”“这我哪知道”湘云拧了褚英一把,“论理咱们姑娘家家的,不该议论这些,以后也别再提;等你去了东府,才知道还有多少不堪的话呢,我都说不出口反正你以后都会知道的,我就不提了,咱们睡了吧,宝姐姐让我明天一早去她那儿,听说她哥哥从虎丘行商回来了,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呢她让我先挑”说着她就得意地睡去了。第二天一早,禇英还在沉睡,史湘云己从梨香院回来了,带着一兜子的各色小玩意儿,禇英没料到,宝钗听说她屋子里有客人,竟额外给自己也送了份礼物,一套十二色的鎏金流花纹书签,精美异常;禇英来这里后还没见过宝姐姐,倒没想到她行事如此周全。史湘云又在她眼前将这些小玩意儿一一排开,两人玩了一个上午,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将近巳时,就见宝、黛二人过来了,林黛玉一进门就笑道,“正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玩意儿藏着掖着呢,果然连早饭也不吃,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稀罕”史湘云哼了一声,将面前小玩意儿一整揽在怀里,皱起小鼻子看着她,“怎么宝姐姐虽然给了我一兜子,给你的可是一整箱呢什么样儿的你没有,这会子来逗我,是打量着我不会使性儿么我要去和宝姐姐说,但凡你有的,我也要有”宝玉笑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薜大表哥从姑苏带回来的,那里毕竟是林妹妹的老家,不合这些东西就多给她带了些,以慰她思乡之情,这有什么可争的呢”史湘云冷笑道,“我可争什么呢横竖你都是帮着她说话的,便这会子也是你们上赶着过来的,还不许我说一句两句话了呢”禇英见情形尴尬,只得上前笑问道:“林妹妹老家是住扬州城吗巧得很,我老娘舅家也在扬州城,去年我才去过一趟;不怪林妹妹想念,扬州真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地方,我便回家了,也时常想着那里呢”林黛玉正不自在,见禇英打圆场,自是感激,忙过来与她说起扬州城里的诸多人文风物,奇闻轶事;见这两人说得投契,宝玉这才放下心来,又哄湘云,“你又何必置气呢便宝姐姐往常和我也算亲近,你们有的,我一样儿也没有,我可什么都没说呢”史湘云被他这一说,干脆豁啷一声将这些小玩意儿扫到兜子里,“倒说我置气,我有什么可置气的呢我本来好好的和三姐在这里顽,不是你们过来先说话的嘛怎么这会子又说我”禇英只得又安抚她,“好了好了,本来也没说什么,林妹妹也不过和你玩笑呢正好我昨晚又想起一个故事,与今日的情境倒合了,不如我说给你们听听”一听禇英要讲故事,几人立刻把她围在了中间,“快说快说三姐说的故事最好听了,一般说书的女先儿都比不上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石猴儿都还没说完呢,咱们想听那个”禇英于是开讲,刚说了几句,就见翠缕在门口道:“尤三姑娘,珍大奶奶正寻你呢听说你和姑娘都没吃早饭,老祖宗让你们两个一起,到她那里用饭,珍大奶奶也在那边侍候。”史湘云直嚷嚷,“吃饭罢了,别管她们,三姐你把故事先讲完,咱们等一会子再过去。”禇英便笑着站了起来,“算了,咱们还是先过去吧;老太太不用说,我大姐毕竟长着咱们这么多,我平常对她也是很尊敬的;既让人来寻了,咱们过去就是,倒不好要她们久等。”她这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若是其他人对尤氏不恭,她是会不高兴的。到底她内心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因此说话自带一种沉稳笃定,几人听了也都默然于心,仿佛潜意识里就接受了她的喜恶,心下也都在想着,以后也确实要对尤氏尊重些。这边尤氏正侍候着贾母用午饭,因为要歇晌,贾母吃得很清淡,不过一碗小米粥,几样小菜,余下精巧些的菜式都赏了人。尤氏坐在小櫈子上,也分得了一小碗碧粳米粥,并一些点心果子,便顺便吃了些。贾母见她用完了饭,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问,“你那二位继妹,可曾许了人家”尤氏不懂贾母为何突然问起此事,想了想便如实道:“听说二妹妹倒从小是许了人家的,只是如今那家败落了,那姑爷又不争气,听老娘的意思,是预备就这样拖着;等二妹妹年纪大一些了,再寻别家;我也劝过老娘,退婚呢,干脆一点也就罢了,没得让人心里留了念想,又不做准,到时候还怕人家去告官呢便是要银钱,不拘多少给一点也使得,毕竟那家里现在穷困,想来也费不了多少。小的这个倒还未说定人家。”贾母本来是想问禇英的,不防倒听了二姐这么一堆破事,心下就有些不满起来,“那便看你老娘要名声不要了;当然了,这为人父母的,爱女心切是自然之事,我们旁人也不好置喙;只是这样退了亲,难免会被人指点,到底以后名声也不好;你还得劝你老娘谨慎些,便真是要退,也得寻个好些的由头,总之要让那男家没有别话说,方才妥当。”尤氏忙低头应了,“老祖宗说的极是,我平日也是这般劝老娘的;可老娘似乎很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她亲生的,到底也不好说太多。二妹妹呢,那又是无可无不可,对老娘一味的听之从之的;就是苦了我这三妹妹,老娘一见她,非打即骂,为的她不肯顺从;可不知为什么,我倒更喜欢我这三妹妹,不是我自夸,这一份见识胆魄,就算上我们府里这挟孩子,也多有不及的。”贾母嗯了一声,颇为赞同地道,“这话说的不为过;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也见了不少,但就是这份洞察世事,堪透人情,少年沉稳,疏离中带着亲切,温和中又透着刚硬的,实在难得;就宝丫头,人人都说她妥当周全,可我冷眼看来,性烈处便有不及,她做得到的事,未必宝丫头能做得出来。我所以问这话,是想把她也说进府里,不拘哪一个直系旁系,但是好学上进,人品相貌又过得去的,你打量着些,你们姐妹也有个伴儿。”尤氏一听,自是喜不自禁,二姐和尤老娘进府这么久了,也不见老祖宗问一声儿;三姐一来,老太太立刻另眼相看,这可不也是她的体面吗但是她又有些犹豫,因为她揣摩不准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欣赏三姐是无疑的了,但说看重,倒也未必,不然她就会亲自物色了。想到这里,尤氏便试探般地问:“若依着是我的妹子,这小一辈儿的倒不合适了;只是我看得几个合适的,偏都是这小一辈儿的,比如咱们府上的蔷儿,那边廊下住着的芸儿,还有老园子那边的菌儿,都是年龄相当,品貌也过得去的;若是从玉字辈上找,我且得思量一番呢”贾母一听,也思忖起来,便听门口有人笑道,“哟,找什么玉字辈呢莫非大嫂子是来为宝玉兄弟提亲”便见外面打起了门帘子,王熙凤笑吟吟的迈步进来,这是不知在外面听了有多久了。尤氏闻言吃了一惊,忙站了起来。她便千想万想,也不敢肖想老祖宗的宝贝疙瘩,更何况府里都知道,这宝玉配着黛玉,两个都是贾母的心肝宝贝,这几乎是做了准的;便是姨太太带着宝姑娘也在府里住着,连王夫人也有意,老太太也从不肯略松动一些儿。想到这里,尤氏立刻笑着对王熙凤道,“没得听话只听半截儿的;才刚老祖宗提到我三妹妹,说想给她在府里说一门亲事,我正思量呢,哪里就扯到宝玉兄弟了便是你要打趣,也请挑个别人说说罢,免得带累了我,在老祖宗面前不好做人”凤姐儿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却笑眯眯地对尤氏道:“嫂子,这要说玉字辈的话,我心里倒有现成的一个人,哪里都合适,长得又俊,家底又殷实,又正经是咱们这玉字辈的,配你这三妹妹,我看再合适不过”尤氏心下纳罕,不由道:“你说的哪一个,怎么我再也想不到呢”凤姐儿又是一笑,一双丹凤眼内水光滟潋,丹唇轻启,“嫂子莫非忘了那可正经是你们宁府的子侄辈呢,便是那三房叔爷爷的独孙贾瑞呀他父母去得早,只有祖父管着,向日里在学业上是极是严苛的;论人材呢,比他几个叔侄也不差什么,你三妹妹若嫁过去,又没有婆母立规矩,便是有祖父母在,老人家疼她还来不及呢这也就是嫂子的妹妹,若是换了别人,我才不稀得费这个心思”尤氏这才想了起来,“哦,你说的是他这孩子人材相貌倒也不错,只是好像比三妹妹大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