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枝末节的事,秦郁上一向不在意,连带着认人也有点困难。
但他却清楚地记得江棠承,因为小孩很漂亮。
更何况,老房子楼底下,私立医院病房里,江棠承喊过他两次爸爸。
没想到来到另一个城市还能遇见小孩,小孩又管他叫爸爸。
秦郁上不信缘分,但要说他和小孩没缘分,连他自己都不信。他逗江棠承: “如果没记错这是你
第三次叫我爸爸了吧?&34;
江棠承也认出秦郁上,小脸涨得通红,紧咬哺唇不肯说话。秦郁上觉得小孩就像一束光,从天而降,照亮这个沉重的夜晚。
前两次没能说上话,秦郁上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他没和小朋友打过交道,尽可能用和蔼的语气问: “你是迷路了吗?你爸爸呢?你叫什么名字?”
江棠承摸紧衣角后退,满眼警惕。
怎么又是这个人?这人是谁?
为什么穿着和江来一样的衣服?江来呢?
钱司壮放完水,甩着手走出来,没见到江棠承,一瞬间头皮都麻了,再一看小孩站在走廊尽头,连忙跑过去。
“惠患,你怎么跑——”
钱司壮的声音在看到秦郁上的瞬间变了调: “秦老师?”
&34;你认识我?&34;
秦郁上直起身,目光在江棠承和钱司壮身上逡巡,心想原来小孩叫惠患,那这男人跟他什么关系,不会就是他爸吧。
他和钱司壮完全是两个身形,这样小孩都能认错?
秦郁上复杂地看了江棠承一眼,心道小孩该不会近视吧?但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灵动有神,不像啊。
钱司壮在衣服上擦干手,摆出职业微笑,亲切殷勤地说: “您可能没见过我,我是江来的经纪
“江来的经纪人?”
“是啊。”钱司壮拿出名片自报家门,见秦郁上一直盯着江棠承看,便说, “惠崽,叫叔叔。”江棠承绷着一张小脸,不肯开口。
钱司壮挠头: “秦老师不好意思啊,小孩怕生。”
秦郁上挑了挑眉,江棠承也不满地看了钱司壮一眼。
钱司壮丝室没有察觉,没话找话:
“我听说梁导在做手术,他人怎么样了?”
秦郁上语气淡淡: “基本脱离危险。“
&34;那就好那就好。”钱司壮尬笑,四处看看,又问, &34;您看到江来了吗?说好了我来接他,但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关机了。&34;
秦郁上这才相信眼前这个胖胖的男人真是江来经纪人。听说江来关机,他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抬腕看了眼时间。
“江来一刻钟前就走了,说要在门口等你。”“啊?”钱司壮懊恼, &34;都怪我绕路迟到,但我刚才在医院门口也没看到他人啊。&34;
江棠承急了, “爸爸”两个字到嘴边,意识到秦郁上在场,又给咽了回去。他扯着钱司壮的夹克问: &34;人呢?&34;
时间倒退回一刻钟前。
江来从医院大楼里出来,夜晚温度低,偶尔还有风,身上披着秦郁上的外套倒也不冷。
刚才他数度想把衣服还给秦郁上,但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没有开口。
似乎每次碰到跟秦郁上相关的事,他都会变得犹豫。
江来拢紧衣服,在夜色中朝医院大门口走去,站在亮着灯的保安亭旁边等待钱司壮。
约定时间过去十分钟,黑色suv迟迟没有出现在视野里,江来便拿出手机。
电量格只剩岌岌可危的红色细条,号码还没播出去,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江来没办法,又等了两分钟,决定去借个充电器。
保安室亮着灯却没人,江来便返回急诊楼,去护士站借充电器,就这么错过了钱司壮。
另一边,钱司壮正着急时手机响了,见是江来赶忙接起。
&34;行行,我车就停在入口南边的空地上,你在那儿等我,我现在带思患过去。&34;
一挂电话,秦郁上便问: “他去哪儿了?”
&34;他手机没电,找地方充电去了。”钱司壮说, “谢谢啊秦老师,耽误您时间真不好意思。您先忙,先忙,我就带江来回去了。&34;
等到停车的地方,江来已经等在车边,他迎上几步,江棠承立刻扑进他怀里。
见秦郁上也在,江来有些诧异,钱司壮替他解惑,省去自己尿急一段,把如何偶遇秦老师以及秦老师如何热情帮忙描述得绘声绘色。
江来语塞了几秒,说: “谢谢了。”
“不客气。”秦郁上说着话,视线却飘向了江来身后的那辆suv。
黑灯瞎火,看不清里面坐没坐着个人。
江棠承今晚又一次认错人,这人好像还和江来认识,他简直羞愤难当,此刻只想赶紧走。他把头埋在江来颈边,悄声咬耳朵:“我想睡觉。
江来一抱小孩就察觉出他情绪不对,他一手拖住小孩屁股,另一只手摸他的头,问: “有没有洗香香?&34;
秦郁上耳朵动了动。洗香香?难道在餐厅洗手间里,江来是在给这个小孩打电话?
江棠承在江来怀里扭了扭: “洗香香了,你闻闻。”
江来嗅了一口,露出笑来: “橙子味的崽惠。”
他保持这个微笑对秦郁上说: “秦老师,那我们先走了。”
秦郁上忽然问: “他是……”
江来刚想说什么,江棠承抢先喊道: “哥哥!”
脆生生的一句,叫在场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秦郁上问出那个问题后,钱司壮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生怕江来脱口而出“这是我儿子”,听到江棠承喊哥哥,他怔愣过后,最先反应过来。
钱司壮越过秦郁上走到江来跟前,背对着秦郁上对江来一个劲儿使眼色,一边打哈哈地说: “那什么,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先走吧,不好耽误秦老师时间。”
说着他拿出车钥匙,车灯在夜色中闪烁两下,钱司壮一把拉开后座车门。
车门洞开,正对秦郁上。
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哪有什么小鲜肉!
钱司壮把江来推上车,转头对秦郁上道别,上车后一脚油门轰出了医院。见面时多殷勤,此时就有多避之不及。
秦郁上站在原地,闻着车尾气,眼神比夜色还要深沉。
开出一段,钱司壮擦了把额头的汗,冲后座竖起大拇指: “惠患刚才
反应真是快!”
一抬头,在后视镜里对上了江来的眼神。
那双眼平静无波,但钱司壮却莫名心虚。
他讪讪地把拇指缩了回去,盯着前方路面,就听江来说: “从餐厅绕一下,我的外套落在包间了。
江棠承还沉浸在叫错人的羞愤中,上车后一直趴在江来怀里,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听到“外套”两个字,他立刻直起身: “爸爸,我知道你外套在哪儿!”
钱司壮也没话找话: “你外套不是在身上吗?”
江来没答,问小孩: “在哪儿?”
江棠承握紧拳: “就在刚刚那个人身上!”
“嗯?”江来没听明白,医院外光线昏暗,他没仔细看,但现在回想,秦郁上似乎真的披了件外套。
钱司壮刚才站在秦郁上身后,也回过味来: “好像真是,背后绣着虎头的那件对吧。”
江来想不通,他的衣服明明落在包间,怎么跑到秦郁上身上。该不会又是同款吧。
江棠承小拳头摸得死紧,都是那个人穿江来的外套他才会闹笑话喊错人。
小孩一脸愤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拿了别人东西的行为,统一称之为: “大坏蛋!”
最终钱司壮还是绕道去了餐厅,江来一问才知,经理去医院看望梁松时碰上一个人,顺便把外套给了对方。
一晚上,先是有客人晕倒,再有客人丢东西,经理的小心脏不堪负重地跳了两下: “我给了那个个子高长得很帅的那位男士,对!就是那个跟您一起在包间里救人的人。&34;
江来了然,还真是秦郁上。
他犯不着为件衣服再特意回一趟医院,何况秦郁上的外套还在他身上。
一块手帕已经够烦了,现在又多了两件纠缠不清的衣服。江来罕见地觉得混乱,上车后让钱司壮直接回酒店。
回到酒店,江棠承脱掉外衣,露出底下的睡衣,三两步蹦上了大床。
江来去洗澡,从浴室出来江棠承还没睡,拿他手机在看小猪佩奇动画片。
江来走过去坐在床边,从小孩手里抽出手机,看着小孩的眼睛问: “患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喊我?&34;
江棠承的装乖卖傻在江来面前
通通不管用,老老实实回答: “大壮叔和奶奶都说,不能让人知道爸爸是我爸爸,要不然会对爸爸不好。&34;
江来心中充满难言的酸涩,摸着小孩柔软的头发,轻声问:“崽惠不会觉得委屈吗?”“不会啊。”江棠承说, “我知道爸爸有自己的苦衷。”江来失笑,小屁孩还知道苦衷,他问: “跟谁学的这个词?”江棠承转转眼珠,粉白的小脸生动机灵: “电视上,奶奶看的电视剧里是这么说的。”
江来猜测八成是钱母看的某部八点档“你爱我我不爱你”的狗血爱情片,他问: “那你知道什么意思吗?&34;
&34;知道啊。&34;江棠承贴着江来的胳膊蹭啊蹭,卷发拂过皮肤,江来感到有些痒,就听小孩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 &34;其实惠惠也有苦衷。&34;
对话已然偏离预定轨道,江来却不想拉回来,忍着笑配合地问:“比如呢?”
江棠承语气中带了些讨好: “比如爸爸烤得饼干太好吃,我一不小心就吃完了。”
江来终于没忍住笑了,在江棠承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 “这才几天时间就吃完了?”
江棠承跳下床,撒上拖鞋跑出卧室,从中岛下面的柜子里翻出被他藏起来的空玻璃罐,一路小跑掌到江来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孩心思太明显了,江来问: “还想吃?”
江棠承猛点头: “想。”
“好。”江来说, “明天给你烤。
玻璃罐滚到床上,江棠承扑进江来怀里:“爸爸真好!
江来抚摸小孩柔软的后背,安静一会儿忽然叫他: “崽惠。”
江棠承: “嗯?”
江来顿了顿: “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
&34;为什么呀?&34;江棠承问。
江来无声叹息: “因为我是你爸爸。你想叫爸爸就叫爸爸,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想。&34;
“你只需要记得,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你重要。”
江棠承眼睛突然就红了,眼眶慢慢蓄起泪,他拼命忍着,但细微发着抖的身体还是泄露了真实情绪: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江来在小孩头发上亲了
亲, “爸爸爱你。”
房间的灯灭了,江来拥着江棠承入睡。小孩闭着眼,眼眶还有些红,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江来望向漆黑的虚空,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