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平常取书的凳子,从最高一层拿下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他捧着深褐色的盒子,轻轻擦拭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慢慢走到书桌前。盒子平放在长安面前。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制储物盒。木料原本是淡褐色,时间久了就会变成深褐色。朔阳徐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平常常妈妈用来放扣子和针线包之类的东西。乍一看,易键璋拿来的这个盒子同徐家的没有差别,可仔细一看,却又发现面前的木盒光洁度极高,一看就知道这个盒子经常被主人擦拭呵护,才会呈现出镜面一样的效果。“打开吧。”易键璋示意她开启木盒。长安迟疑地伸出手,像打开潘多拉的黑暗魔盒似的,小心翼翼地拨开木盒上的铁质襻扣。盒盖开启。露出里面的东西。长安的心咚咚狂跳,手指轻颤,从偌大的木盒里取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黑白照片。这是木盒里唯一的物件。照片里记录的影像来自一位风华正茂,朝气阳光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的医生袍,胳膊上印有红十字会的标识,她的身旁,站着一群肤色黝黑的非洲儿童,他们好奇地看着镜头,有的在做鬼脸,有的冲着镜头大笑,女医生揽着身边的黑人小孩儿,笑容自然而又惬意。“她叫林蒹葭,1984年通过国际红十字会组织参加了索洛托共和国的医疗援助行动。这张照片就是她在索洛托工作时拍摄的,那年她27岁,而我,就是她的未婚夫。”易键璋看着长安手里的照片,目光深情而又悲伤地说道。第一百二十八章 尊重从易键璋家里出来,已是深夜十点,因为宿舍就在龙建小区西边,所以,她坚持要自己回去。春夜的上海,风还是有些凉,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慢慢转身,朝三楼那个亮灯的房间望了过去。那就是易键璋的书房,屋顶的白炽灯映衬在蓝色的窗帘上,呈现出淡黄色的暖光。忽然,一道瘦削的人影出现在窗口。是易键璋他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凝视着手里的东西,很久,很久没有换过姿势。后来,他动了一下。却只是抬起手,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里的纸片长安猛地转身,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抑制住眼眶里不断涌出的酸涩。她慢慢朝前走,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同她的心情一样沉重。刚才,易键璋给她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不仅是真实的,而且还揭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秘密。易键璋并不是一个独身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只知埋首工作的技术学究,他其实是一个多情的人,一个痴情的人,他对未婚妻的爱,早就超出了人们对爱情的想象范围,他一生只爱一个人,只爱过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早就与世长辞,化作天上的一颗无明星,他还是把全部的爱恋与不舍深埋在心底,从始至终,为她保留着这份完整无暇的感情。林蒹葭。蒹葭苍苍,白雾茫茫。有伊人,在水中央照片里那位温柔婉约的女子,在贫穷落后的索洛托共和国,用她的勇敢和坚强给她原本平凡的人生画上了浓墨重彩的句号。因为救治患者导致被感染的她去世后只能长眠在那片远离祖国的土地上,而紧接而来的战乱,竟没能让易键璋亲自到她的墓前祭拜,这成了易键璋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痛。直到近几年,索洛托国内形势好转,政局趋稳,他那颗死掉的心脏才又重新跳了起来。尤其是当他查出肺癌之后,他想到索洛托看一看,走一走的愿望愈发强烈,所以一得到去非洲技术援建的消息之后,他想也没想就写下了那份申请。王向春的工作他已经做通了,长安这边,他准备等一切木已成舟,等他去机场的时候,再告诉她不迟,可是没想到,竟让她无意中发现了那份申请。“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长安还记得自己刚才告辞出门时,她对面含愧疚的易键璋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不同意。真的,不同意,不能同意。可她知道,易键璋看似慈祥和善,其实骨子里是一个比她还要固执,还要个性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更何况,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她若坚持留住易键璋,给他留下终生难以弥补的遗憾,那她岂不是成了罪人。但,就这样让师父走了她神色矛盾地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您好,宋连,我是长安,能麻烦您让严臻给我回个电话吗”宋连笑声爽朗地答应了,过了没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接起,“严臻”“是我。”听到耳畔传来熟悉浑厚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眶忽然红了,仰起头,用手指蹭了下眼睑,哽着声音轻轻嗯了一声。几乎是立刻,他那边就听出异样,语气变得焦急,迭声问她:“怎么了,出啥事了长安,你在哭吗”她捂着眼睛,平缓了一下情绪,说:“没有,你别瞎想。我就是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他沉默几秒,声音暗哑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不需要这种置身事外的呵护,要和我并肩去承担风雨,今天风雨来了,你却想把保护伞丢给我吗”长安愣住了。是啊,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还振振有词地责备他那些粉饰太平的谎言,可换了她,她竟也是这样的“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咬着嘴唇,承认错误。“接受道歉,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出啥事了”严臻的心里沉甸甸的,因为能让长安失去镇定和从容的事一定小不了。长安找到路边供人休息的木椅坐下,把之前在易键璋家中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倾诉给严臻。“我怎么可能让他去冒这个险,那是索洛托,一个连饮用水都喝不到的国家,他一个罹患重病的老头儿,去那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长安说着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严臻认真思忖着她讲的事情,半晌,他开口说:“我觉得,你还是要尊重易工的愿望。”“你”长安腾一下站了起来。“你听我说啊,先别火大。”严臻安慰她,然后语重心长地解释说:“既然国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龙建集团,说明索洛托共和国的局势已趋于稳定,至少,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易工去索洛托不是游玩,而是为了工作,工作之余,他也想去看望长眠在索洛托的女友,也是他此生唯一的爱人,了却多年夙愿。我觉得,我们作为小辈,应该对易工的决定表示支持,毕竟,站在理性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和爱人重逢的机会。若是我们一味阻止,他留在国内,也不会觉得心安。而且,他的病长安,你向来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相信,你的心里也该有一个正确的判断。”“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可师父这么走了我的心又不安。”长安纠结地说。“你想一想易工的心情吧。你难过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找我倾诉,可是易工呢,他难过的时候,思念恋人的时候,他怎么办他能做的,只能向大洋彼岸的某一处角落遥寄哀思,或是用一张旧照片,在回忆里寻找些许安慰。长安,易工这一生爱得太苦了,他所经受的波折,应该得到弥补。”长安莫名地想起之前在窗口看到的一幕。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头顶的憧憧树影,“容我再想想想想。”挂电话前,严臻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长安,我妈这周末要来上海看你。”看她长安紧张地眨眨眼,“谁让你告诉她我回来了。”她还没准备好,又要见面。严臻呵呵笑道:“我妈这不是想媳妇儿想得紧吗,天天给我打电话,我就告诉她了。”第一百二十九章 定婚期周末的上海街头人潮汹涌,随处可见举着小旗的导游带着大批游客穿行在城市的角角落落。正值饭点儿,景区内饭店生意火爆。“麻烦借过,谢谢。”长安脚步匆忙地绕开一个排队等位的食客,朝十几米开外一间挂着透明门帘的小饭店走了过去。靠窗的卡座上,宋志娟正在专心致志地翻看菜单,一旁的服务员一脸不耐烦地盯着面前这位老气横秋的女士,笔尖不住地敲打着本子,藉此发泄内心的不满。这又不是什么五星级大酒店,点个菜用得着如此费劲儿吗一本薄薄的菜单统共也就三十几道菜,她背都背下了,可这位女士来来回回翻了不下几十遍,却还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很明显,这位女士就是个抠门不然的话,怎么会选中他们这家连末等也算不上的餐馆来吃饭。不知道她邀请的客人是谁,不过,想想也替对方感到难受。服务员撇撇嘴,刚想催她,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快步走了过来。“对不起,阿姨,我来晚了。”座位上的女士抬起头,犀利的目光在那个姑娘脸上停顿几秒,之后,指着对面的空位,“坐吧。”姑娘乖乖坐下。服务员同情地看着那姑娘,心想,这个抠门大妈,可千万别是你的未来婆婆。宋志娟指着菜单,对服务员说:“点菜吧。”服务员回过神,赶紧拿起笔。“这个,鱼香茄子,川味素炒豆腐,嗯,再烧条鱼,小黄鱼你们这边有吗”宋志娟指着菜单问。“有的,红烧小黄鱼。”服务员刚想朝纸上写,却听到客人说:“只烧一条好了,我不吃海鱼,一条黄鱼就够吃了。”服务员笔尖一滑,纸上顿时出现一道不和谐的黑线。“我们这边不卖一条,最少也要两条一起做。”服务员从来没遇到过只烧一条黄鱼的客人,她朝座位上保持沉默的姑娘看了看,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已经不止是同情了。“为什么不能做我是吃不得海鱼,会过敏的。”宋志娟蹙起眉头,瞪着面前这个不会变通的女服务员。服务员眼皮抽了抽,在心里腹诽道:不能吃你还点。“我们这里有鲢鱼、草鱼、鲤鱼、鲶鱼、鲳鱼,红烧清蒸都可以,您不如换一道吃了不过敏的。”宋志娟的眉头顿时挤做一团,她“啪”一下合上菜单,正要和这个牙尖嘴利的服务员理论,对面的长安却开口说:“阿姨,换一道您爱吃的糖醋小排吧。”宋志娟面色一僵,还未发话,长安已经对服务员说:“那就这样,下单吧。”“好咧”服务员得意地睃了宋志娟一眼,扭着腰颠颠地走了。宋志娟端起水杯灌了大半进肚,略微除了心中燥火,这才眉头紧锁地盯着对面穿着素雅的长安,不满地说:“我们是来消费的,不是来看她脸色的。而且,这儿的菜价虚高得厉害,明摆着宰客呢。你还点小排,一份小排卖到65元,这要是在家,65块我能买到三斤鲜排骨了。”长安拿起茶壶,一边给宋志娟倒水,一边笑着说:“阿姨,这里是景区,菜价自然要比别处贵一些。”宋志娟哑然一怔。是啊,这地方是她在车站看到小广告后自己找上门的,可到了之后发现这是景区内的小饭店,打折优惠什么的完全是他们招揽生意的噱头,做不得数。可地址已经发给长安了,她又不好临时更改,这才拿着菜单当睁眼瞎。“哦,这样啊。”她讪讪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视线落在长安白皙的手指上,不由得心头一动。“小长,我听臻臻说,他已经向你求婚了。”宋志娟指指长安的手,“怎么不戴戒指是不是款式不合你心意”“啊,不不,阿姨,您误会了,我是怕弄脏了,所以当项链吊坠戴着呢。”长安赶紧掏出毛衣领子里的项链。钻戒果然变成了吊坠,垂在半空中,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宋志娟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挂在长安脖子上的这枚戒指根本不是她相中的那一款,这么大的钻石戒面,怎么说也得上万了。好你个臻臻,连妈妈也敢骗长安看她神色怔忡,心中不免打起小鼓,她猜度着宋志娟一定是不满意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信物随便当项链坠子戴。长安第一次谈恋爱,又是第一次与未来婆母单独见面,没有经验的她只好选择沉默。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幸好,服务员过来上菜。接下来,两人安静吃饭。菜味儿真就一般得很,除了咸味再无其他,而糖醋小排里的排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块,剩下的居然用土豆来凑数,宋志娟越吃越生气,最后“啪”地放了筷子,低声牢骚道:“简直就是黑店”长安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宋志娟接了擦擦嘴,面色稍霁。“小长,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把臻臻和你的婚期定下来。”定婚期长安抿了抿嘴唇,“阿姨”“你不用害羞,这婚姻大事每个人都要经历,谁也回避不了。按理说,这件事我应该和你的长辈商议,可是你你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所以,阿姨就直接和你商量了。你没意见吧”宋志娟看着长安。长安沉默了几秒,“我听您的。”宋志娟满意地点点头,“你也知道,这些年臻臻一直在部队,家里冷清得很。我和你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