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被她嘴里呵出的热气烫得直痒痒,他倏地撤回手,眼睛不自在地看着别处,脸上却泛起阵阵红潮。孔芳菲扑哧笑了,她从门缝里伸出手,戳了戳石虎坚硬的手臂,“行了,不逗你了,真的谢谢你,我会好好吃的。”她是真的很感动。之前和他聊天的时候,她只说过一句她最爱的零食是牛肉干,没想到他真的放在心上,还特意准备了送给她。这样的男人,错过了,她肯定是后悔终生。石虎哦了一声,问:“你们经理呢我有急事找她。”“哦,哦,经理来了,经理来了”孔芳菲赶紧拉开门帘,把身后的长安推出去。长安回头瞪了一眼小孔,这丫头却冲她伸伸舌头,又挤挤眼。她只好苦笑,转头问石虎:“什么事”石虎面色一肃,立正答道:“连长发高烧,一直说胡话叫你的名字,我怕别人听见,就”长安皱了皱眉头,起步就朝前走,“他在哪儿”第二百三十六章 伺候病号医疗分队。长安走进闷热的病房,一眼便看到白炽灯下拧眉熟睡的严臻。他的脸看上去很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又沉重,他的手背上贴着胶布,一瓶看不出是什么药物的透明液体正通过输液管流进他的身体。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轮廓,下身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单,因为身材高大,他和雷河南一样,躺下时有大半的脚丫露在床框外面。她上前,轻轻拽了拽被单,盖住他的脚。其实,他的脚长得很好看,和他魁梧健壮的身躯不太搭调的秀气的脚趾,曾经是她调侃他的武器。他那时笑得多温柔啊,眼里没有冰刀霜剑,没有怨毒憎恨,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只有浓浓的柔情与爱意。她垂下睫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已是深夜,周围静悄悄的,没了之前发电机的嗡嗡声,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静。不锈钢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水杯和一袋棉签。她在床边坐下,抽出一根棉签蘸了点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微微倾身,用湿润的棉签蘸着他的嘴唇。索洛托气候异常干燥,很多人初来乍到都觉得很崩溃,在这里,即使每天喝很多水,即使不停地抹防晒,抹护肤品,还是经常会出现唇皮干裂,皮肤干裂的情况。虽然项目工地和维和官兵的工作并无交集,可他们的工作环境却都在条件恶劣的野外。在工地,她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领导,员工顶着烈日,迎着狂风在援非工程一线挥洒汗水的时候,她亦是毫不犹豫地参与其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平等更能表达出她对员工们的尊重和敬佩之情。不是谁都能义无反顾地追随她完成这项复杂艰难的援非工程,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抛家别子在陌生而又危险的非洲度过三年光阴。就冲这一点,她做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但也不是毫无代价。非洲的日晒和风沙令她和员工变得消瘦而又苍老,孔芳菲昨天就对着镜子里那个黝黑干瘦的影子感伤了好久。她没什么可以劝慰小孔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个最差的榜样。如同现在的严臻,把他的兵都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轮到他自己,除了忽视便是遗忘。同她一样,他们在善待自己方面,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榜样。棉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发白干瘪的唇皮被滋润后显现出原本的红润色泽。忽然,他皱了皱眉头,脑袋在枕头上晃了晃,似是要醒过来。她心中一惊,哐啷一下放下水杯,起身就想走。可还未转身,她的手腕就被他猛地箍住。腕间传来明晰的痛感,令她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病了,可他指尖烧灼的温度,却证明他没有耍什么阴谋。他的确病了。“长安”她被那声近乎嘶哑的呼唤叫得心神一乱。她转过头,迎着他黑黝黝的视线,轻声劝慰他:“你病了,我去叫孔医生。”今天孔医生值班。这个医术精湛又善良可爱的老军医,每次见到她都会跟她聊聊工地的事。她伸手想拨开他的手,却没能如愿,正在发高烧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攥她攥得死紧。“我渴。”他微张着嘴,眼神恳求地望着她。她抿了抿嘴唇,示意他放开手,她才能去拿杯子。他想了想,放开她,但视线却一直紧锁在她的脸上。她端起水杯,俯低身子,手臂从他脖子下面穿过去,把他半扶起来,然后把杯口贴放在他的唇边。他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嘴边不小心漏出来一些水,她赶紧用手指帮他擦了,他神情怔然地望着她,喘着气,身子一动不动。她放下他,搁下水杯。手却被他握住。没有之前那么紧,那么迫切,但她知道,自己不用力的话,根本挣不脱。她微张着嘴唇,刚想说话,却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病了”然后,就像之前那样不加掩饰的望着她。她脸皮一烫,垂下睫毛,轻轻嗯了嗯,说:“我知道,我不走。”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重新阖上眼睛。但是手仍然攥着她的,过了许久,听到他均匀的鼻息,她松了口气,正想悄悄把手抽回来,“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正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呢。她尴尬地笑了笑,“手有点麻了,我”他却忽然丢开她的手,握住另外一只,然后闭上眼睛说:“我们换着来。”她不禁气苦。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接到石虎的消息就急火火地冲过来,看他的模样,病是病了,可高烧说胡话,应该是没有的。不然的话,孔医生刚才就跟她说了。这个石虎“你别怪虎子,是我教他这么说。”他攥了攥她的手。她愕然一怔,呆呆地望着他,心想,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是半信半疑,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你觉得我应该恨你才是正常的,你觉得我那天对你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阴谋,对吗”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地看着她。她抿唇不语。他忽然笑了笑,抬起正在扎针的右手,抚向她的鬓角。她下意识躲了躲,他却嘘了一声制止,然后用手指勾过她的面颊,再轻轻一扯。鬓间传来一下尖锐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蹙紧眉头,望着他。他举起她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你看,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她愕然低眸,看到手心那一根失去生命的银丝,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峭的银光。她盯着那根白发沉默了许久,眼神却变得复杂而又抗拒,“你什么意思,严臻你是想提醒我吗,我已经老了,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心肠狠毒的老女人”他眉心微蹙,眼神微怒地瞪着这个像刺猬一样敏感,攻击力又超群的女人。她,总是这样曲解他的意思吗第二百三十七章 老师屋里的气氛显得特别沉闷。“咕咕咕”忽然,从严臻那边传来一阵怪声。长安抬头望着严臻,谁知该脸红的人倒是淡定自若,而她的脸上却涌起阵阵热潮。严臻揉了揉肚子,朝她眨眨眼睛,“我饿了。”长安怔了怔,随即脸上显出一丝愠怒。饿了干嘛跟她说,她又不是司务长。“我去找石虎。”她转身想走,却又被他攥住手腕,她隐忍地闭了下眼睛,压低声音,轻斥道:“你怎么变成无赖了”“我就是饿了,怎么就无赖了。”嗓子哑了,连眼神也变得可怜兮兮的。她恼羞成怒,挣了挣,“你拉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做饭”“可我就想吃你做的饭,什么都好,哪怕是白水煮面条。”他眼神灼灼地望着她。“你有病”“我就是病了。”他冲她眨眨眼。她单手扶额,用掌心不停地拍打着额头,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挣扎了半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吧,我去给你做,但是有一条,我做什么你吃什么不许挑三拣四,不许说我手艺差你能做到吗”看着她宝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的烈焰,他举手,放在耳边,嘴角含着笑意保证道:“绝对不废话”十几分钟后,基地餐厅后厨,司务长徐广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小半袋面粉、三个鸡蛋放在案板上。“还要别的不”徐广全一说话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他眼泪哈拉地问严臻。“可以了,可以了,你快去睡觉吧。”严臻朝徐广全拱手致谢,示意他可以撤了。徐广全朝站在案板前对着食材发呆的长安瞥了一眼,不忍心地嘟哝道:“你想喝面汤跟我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会做,有必要去麻烦人家小长”“咳咳咳咳”严臻用拳头压着嘴唇重重咳了几声,并且给徐广全递了个眼色。迷迷糊糊的徐广全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他伸出双手食指,一边指向长安,一边指向严臻,然后指尖相对,戳了戳。严臻赞许地点点头。徐广全顿时激动得两眼放光,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严臻用眼神及时制止了。严臻指指大门的方向,徐广全会意,冲着严臻挤挤眼睛,大步流星地走了。这边长安却对严臻的小动作毫无所觉,她鼓着腮帮子吐了口气,拿起一个碗舀了一些雪白的面粉,试了试深浅,然后皱着眉头摇摇头。她回头去看严臻,却见他坐在方椅上,一边打点滴,一边冲她摊开双手,那意思好像在说,这是你自己选的。包括她刚才对司务长说她要做鸡蛋面汤,他也没有提一句反对意见。反正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她满脸羞恼地转过头去,抓起水瓢就朝碗里倒水,没想到呼啦一下倒多了,她赶紧丢下水瓢,用筷子搅面,谁知水瓢又翻了,水洒的哪里都是。她放下碗,到处找抹布找不到,于是更加着急和生气,她气自己到了这把年纪却还是如此的笨拙,连搅面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最主要的,是在他面前丢脸。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她觉得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块红烧炭,坏情绪迅速累积到极致,她啪地拍了下案板,噔噔噔走到严臻面前,“我不会做你另请高明吧”这次她离得远,他碍于点滴够不到她,她转身就走,却在快走到大门时,听到他音质偏冷的声音,“你还是我认识的长安吗这么容易就放弃。”她倏地顿步,在原地反复呼吸几次,忽然转身,回到他面前。她依旧绷着脸,但是眼神里的倔强明显压过之前的愤怒,“好,我不放弃,但你得教我。”他看着她,目光深幽,竟似别有深意。片刻后,他点点头,“好,我教你。”他还要继续输液,所以一切都在他的遥控指挥下重新开始。“抹布在水池上面挂着,拿一块把案板擦干净。”“你拿错了,那是洗碗布。”“舀两勺面粉,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搅面,直到面团上劲儿。”“你又错了,不能两个方向搅面。”“饧面,二十分钟。”“筷子不要插在碗里,不礼貌。”“开火,在小锅内添上比一半稍多一点的清水,烧开。”“水多了,倒掉三分之一,又少了,再加四分之一。”“鸡蛋打碗里,搅成鸡蛋花。”“里面有两块鸡蛋皮,把它们取出来。”长安用肩膀蹭了蹭头上的汗珠,抿着嘴唇,用筷子尖将蛋液里的鸡蛋皮挑出来扔掉。她回头去看严臻,他竟自己拔掉针头,用手指按着胶布下的针孔止血。水咕嘟咕嘟开始冒热气。“好了,搅一下饧好的面团,让它变得柔软且有韧性。”他说。她依言照办,用筷子搅动饧好的面团,发现果然比之前变得柔软了。“可以下锅拌面穗儿了。”他说。她闭了闭眼睛,暗自吸了口气,知道最难的一个环节就要来了。掀开盖子,看着咕嘟咕嘟的清水,她的手却忽然开始发抖。你可以的,长安这不过是最简单的面汤而已,你一定能像妈妈当年那样,打出漂亮细长的面穗儿。可还是失误了。刚准备用筷子搅面丝儿下锅,可那块拳头大小的面团却出溜一下,从碗里滑出去,咚地一下整块掉进滚水里。“呀”她的心胡腾一沉,脑子里浮现出一连串的坏了坏了坏了。就在她惶急失措的关键时刻,身后却忽然冒出来一双手臂,从背后拥着她,然后握了她的手,在锅里飞快地搅拌着那块雪白的面团。她浑身僵硬,身体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与他肌肤相贴的部分。耳朵被他灼热的呼吸烤得开始发红,她身子一颤,手也跟着晃了晃。“别动”他贴着她的耳朵警告说。渐渐的,那块面团分离成无数丝絮状的面丝儿,越变越细,越变越长,她看着那神奇般的变化,满脸的失望和沮丧被震惊和欣喜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