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都是叫父皇,从来没有叫过爹的。”吴净说:“都好啦,我还没有叫过一声呢,天生地养的。”我笑道:“你一定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然谁能生出你这等美的人”对于赞美,吴净总是一笑置之。我从怀里摸出那块金镶玉的令牌,说:“你要出宫,这个借你使使,出入皇宫方便些。”吴净打量那块令牌,说:“打造得挺好看的嘛,谁给你的白相与”我说:“我父皇。”吴净说:“哦,你真不要跟我们出去玩玩”我笑笑:“我不去啦,你们玩得开心点。”吴净又眨眨眼,羽睫像蝴蝶扇动双翼,说:“你跟白相与吵架了两人闹不愉快了”我不说话。吴净拍拍我肩,叹道:“白冷,我有点同情你。”我说:“嗯”吴净说:“我跟苏由信吵架,我吵不过他还能收拾他,可你明显打不过白相与啊。”我说:“嗯,还好没有经常跟他吵。”我心想白相与作风优雅矜持得很,在宝鸣山上他跟师父一言不发便引发争吵,师父每每吵得面红耳赤、要吐血身亡了,他还像跟人寻常聊天一样,永远云淡风轻。一个小宫娥跑来,恭恭敬敬行礼说:“吴姑娘,适才五皇子送来一盆墨玉兰花到清风宫,说是给吴姑娘您的,您要回去瞧瞧吗”“给我的”吴净站起来拍拍手,“那盆兰花稀罕啊,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他怎会舍得给我是给他弟弟的吧”小宫娥微笑说:“奴婢没有听错,是五皇子赐予您的。”“哦,那回去瞧瞧。”吴净淡淡说,看我,“白冷,一起”我摆摆手表示不去了,我对花没什么兴趣。吴净说:“那我走了,等玩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吴净起身拍拍手,刚迈开几步又折回来。我看她,不解:“嗯”吴净一笑,一把将我拉起来:“走啦走啦,我们一起去玩,你一个人闷在屋里干嘛。”“啊,我”我和吴净、苏由信出了皇宫,来到热闹的市集。按理说我应该领着吴净和苏由信去有好玩、好吃的地方,但我小时候全是待在皇宫里头,长大了也极少回来,对云锦城的了解并不比他俩多多少。所以走着走着,我居然把吴净和苏由信领到了菜市口。未等我尴尬,忽然发现一大群百姓聚拢到一处,人群叽叽喳喳个不停,似有什么热闹瞧。吴净立刻兴致大发,拉住我手往人群里挤,去凑凑热闹。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看,顿时大失所望。原来是官府的刽子手正要处决三个死刑犯。吴净问我:“那三个人为什么被捆住手跪在地上呀”“要砍他们的脑袋呢,走吧走吧,这热闹没什么好瞧的,我记得过这条街有个戏园,听说有木偶戏看。”说罢换我牵住吴净的手又往外面挤,却迟迟不见苏由信跟过来,我回头,他还站那里一动不动,望着那三个死刑犯悠悠出神。“苏由信”他不应。“苏由信”他还是不应。我只好又挤到他身边,说:“走啊,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然而苏由信全部的注意力依然放在那三个死刑犯身上,并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我也不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三个死刑犯。这三名死刑犯全是男人,凶神恶煞,邋邋遢遢,一身朽衣,形容落魄麻木至极,好像跟天下间所有沦落到上断头台的死刑犯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你”我刚想说话,苏由信就拍拍我肩膀,说:“白冷,借你的公主身份用用。”“嗯”我更疑惑不解了。苏由信却已走出人群,往断头台上走去,很快被监斩的官兵拦截下。这是我第一次行使公主的身份,没想到居然用在了这样的地方。苏由信成功登上了断头台,站在那三个死刑犯面前。官兵把那三个跪着的死刑犯拉起来。苏由信笑吟吟问:“在下苏由信,不知可否请三位大哥帮在下一个小忙”那三个死刑犯麻木不仁地和苏由信对视,左边第一个忽咧开嘴角嘲道:“你大爷的脑袋马上就不在你大爷的脖子上了,你叫我们帮忙叫大爷等下喷你一身血吗”苏由信笑答:“在下这个小忙正是将死之人才可以帮的。不过在诸位答应帮我这个忙之前,我也可以答应帮各位完成一件临死之前未了的心愿。”第一个死刑犯将信将疑:“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帮我们做到”“但说无妨。”第一个死刑犯迟疑道:“出城往东三十里地有个薛家集,那里有一个锁匠叫童生,前两年我借了他二十两银子,那本是他娶媳妇用的,我到现在都没把银子还给他。”“这就是你未了的心愿”“没错,你真能帮我”苏由信笑了笑:“你倒挺讲诚信。好,我可以帮你这个忙,等你死后不出三天,我准派人送二十两去给那个童生。”我和吴净完全不明白苏由信到底想干什么,只好傻傻地站一边观望。苏由信又问第二个死刑犯:“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第二个死刑犯双目中顿时射出凶光,咬牙切齿地说:“老子有个婆娘,那婊、子风骚下贱,是只天生的母狗,跟了老子四年,没有一天不在外面偷汉子,生了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儿子是老子亲生的。”苏由信含笑说:“好歹有一个是你亲生的,给你留个后了。”“呸”第二个死刑犯恨恨说:“老子将那婊、子的两个奸夫大卸八块,可那只母狗不知在外面还有多少个奸夫,一想到老子死后那个婊、子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老子就合不上眼睛。你要是能在我死后让那只母狗给老子守一辈子活寡,永远不能再去跟别的男人睡觉。那老子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这份恩情。”“这个”苏由信沉思半响,又笑说:“可以。虽然我一时还未想出办法,但我可以保证你死后你老婆一定给你守寡。”到第三个死刑犯,这次不等苏由信开口,他先迫不及待地大声说:“我想吃周老五家的狗肉以前每次领了工钱我都要去他家铺子吃上一大碗,他家铺子就开在东街口桑下巷里,你要是能让我死前再吃一大碗香肉,等会你拿俺的脑袋来扫地都成”这个心愿是最容易达成的,苏由信当然答应了他。苏由信笑道:“在下是想借用你的脑袋一下,只不过不是拿来扫地。”然后他叫一个官兵去给他买香肉。三个死刑犯互相对视一眼,一起瞪向苏由信问:“你到底想要我们帮你什么”苏由信微笑说:“在下只不过要各位”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凑近那三个死刑犯身边说了几句,那三个死刑犯眼睛立刻瞪得更大了,似乎被苏由信要他们帮的忙震惊得说不出话。苏由信面上微笑不减,问:“怎么样是不是个微不足道的忙”官兵把狗肉买来,第三个死刑犯吃下那一大碗狗肉。然后开始行刑。看热闹的人群也躁动起来,就像戏台上的戏剧即将演到高潮处。我本应该现在就拉着吴净走人的,却实在不明白苏由信在搞什么名堂,于是继续呆站那里不动。刽子手赤着上身,往明晃晃的大刀上喷了一大口白酒,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斩下第一个死刑犯的脑袋。人群响起一片惊呼。那颗人头轱辘轱辘地滚出去,快滚落断头台外面时被一只手给捡了回来。这只手是苏由信的,他把那颗人头转过来,那颗人头的两只眼睛赫然睁得大大的和他对视。苏由信面不改色,问:“你若是听得见我说话,就眨眨眼睛。”然后那人头眨眼睛了,一下、两下、三下眨了大概十一、二下,方才不眨眼了。我和吴净:“”连不知砍过多少脑袋的刽子手都呆住了,但手下功夫毫不含糊,又斩落第二颗人头。“听得见我说话就眨眼睛。”一下、两下、三下我,吴净:“”接着第三颗人头斩落,行刑结束。“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吗”这次第三颗人头没有眨眼睛,却充满惊疑之色瞪着苏由信。真算长见识了,但我情愿不长这种见识。虽然我也砍掉过别人的脑袋,苏由信的行为还是让我感到极度不舒服,甚至隐隐想作呕。我艰难开口:“你为什么不让他们说句话呢”苏由信回答:“人说话不光靠舌头,还需要气管和肺。”我:“”即使隔着面纱,我也看出吴净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我问她:“他经常做这种叫人吃不下饭的事情吗”吴净蹙眉,眼神困惑不已,说:“我下山不久,还不太清楚山下人的想法,白冷,他这种行为正常吗”我答不出来。百姓们已散去。官兵清扫血淋淋的断头台,将三具无头尸抬上一辆板车,却把那三颗人头悬挂在人来人往的墙头上,以此来警告平民百姓触犯官法的下场。我和吴净心情十分复杂地注视苏由信,这个看起来是那么俊雅清秀、美好的青年。苏由信浑不察觉我们的目光,显得心满意足,面带笑容说:“我的猜测果然不错,脑袋分家后,短暂时间内,人还是有知觉的。”等他终于回味完毕,发现我们早已走了,远远把他落在后面。他在后面叫我们,我们走得更快了。穿过菜市集的时候,小贩们正在杀鸡、杀鸭、杀鱼,他们手中的菜刀跟刽子手的大刀一样准确凌厉。百姓争相购买刚杀好的新鲜的鸡、鸭、鱼的尸体。我突然感到一丝恐怖,也许生命根本无所谓贵贱,无论谁死去,都跟小贩菜刀下的鸡鸭鱼无异。观看了一回砍脑袋,我和吴净败兴而归。回到留离宫,腹中空空,却无半点食欲,莫名感觉身心疲惫,脑袋晕沉沉。我告诉小明子和小梦,今天不准叫我去吃饭。回到寝室,我床上一躺被子一盖,陷入了昏睡。等我再睁开眼时,屋内一片昏暗,寂然无声,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样。我想到了宝鸣山,在宝鸣山上,虽然只有我和师父和白相与三人,可是我能听到山下村民的家长里短,山林间的虫鸣鸟叫,溪流清风,那样的生活我才觉得自己是活在人间。而偌大的皇宫,富丽堂皇的寝宫,我住在这里的每一天,只觉得冷,一年四季,都冷。我唤来小梦。小梦把灯点上,灯火映着小梦甜美、纯真的俏脸,她凑到我床前,眼里满是真挚的关怀,柔声说:“小公主,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唤个太医来瞧瞧好不好”、陈年旧事我摇摇头。小梦扶我下床, 我仍在发呆。任由小梦给我穿上一身淡黄色宫服, 头发简单地梳起, 在髻上别了一朵堆纱的淡金色宫花。小梦给我戴一对珍珠耳环时,我低声问:“我睡觉时有人来过吗”小梦回答:“没有。”“哦。”我沉默一会儿, 起身走出寝室, 抬头望向夜空。今夜繁星漫天, 一条璀璨夺目的银河就挂在皇宫上方。我坐台阶上,支着下巴观望天上的星星。小梦端一盅燕窝来, 苦口婆心说:“公主啊, 你几乎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多少吃点吧。”我只痴痴仰望星空出神, 不理会她的好心好意。小梦只有作罢。“小公主,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跟我们说说啊, 奴才帮你出出主意, 千万别憋心里面,容易伤身。”小明子说。我慢慢将目光移到他俩身上, 慢慢开口说:“是有件事要和你们讲讲。”“嗯嗯,奴婢听着。”小梦和小明子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我轻轻一笑:“以后没有外人在场,别叫自己奴才奴婢的了,我没把你们当奴才看待。”我站起来, 拍拍身上的灰尘, 说:“小明,跟我出去逛逛,小梦你在宫里免得有什么人来。”“是。”宽阔的宫道上就我和小明子两人, 小明子不停找些话跟我说。忽转角处出现一群人,拥簇着一顶轿子走来。小明子说:“好像是皇后的轿子。”我和小明子退避到一旁迎接。轿子刚走过去又停下回来。我只得上前,在轿子窗前叩手道:“白冷给皇后娘娘请安。”“白冷”一道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从轿子来传出来。我说:“是。”“到轿前来。”皇后说。我走到轿子前。宫女把帘子拉起。一身素服,脸色苍白的皇后端坐轿中,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简直如同一尊石像。皇后平静无波地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冷淡说:“把灯照近一些,多年不见,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女儿长成什么模样了。”一盏宫灯凑近我,我神色自若,直挺挺地站着。皇后把我从上到下看过一遍,说:“果真是一模一样。”她忽冷笑一声:“让你在宫里走来走去,白忆城可真会折磨他自己。”这位皇后,人是端庄贤淑的,声音是动听的,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仿佛只留下一具躯壳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