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与收回目光,神色静淡,说:“吴净和苏由信离开云锦城了。”“嗯,我知道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那晚上的不愉快。“回你的寝室吧。”白相与说。我的寝室里,床上,白相与给我运功调息疗伤。两柱香时间过去,白相与才缓缓收回掌。我仍闭着眼睛,沉心静气,收化他输入我体内充沛丰盈的真气。感觉白相与下了床,又坐在床边上,静静地守候着我。我慢慢睁开眼,正想谢他为我耗费了内力,他先开口了:“夜已深,我先回去了,有事传人来清风宫。”我说:“嗯。”我下床。门打开,我正欲送他出留离宫,白相与忽然回身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我的双手被他紧紧束压在身体两侧,直直地靠他胸膛上。我等了等,然而他却良久沉默不语。他今夜不太想讲话,似乎心事重重。我试着叫他:“相与”他抚了抚我脑袋。我顿时安静依偎他怀里。片刻,头顶听见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别出去了冷冷,别着了风。”我轻轻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放开我,俯首亲亲我脸颊,“冷冷听话,上床睡觉。”他的温度仍在我身上,但他已头也不回地出了留离宫。我手扶着门,心里一阵伤感:他有心事却不愿和我讲。突然想到那个饮月教的林越,白相与有事情的话会跟他说一说吗那为什么能和朋友说,却不能和我说呢小明子躲在小梦房间里,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明子先忍不住了:“你说七皇子走了没有啊”小梦说:“应该走了吧,现在夜已经很晚了。”又支吾其词:“也不知道公主和七皇子在寝室里做什么。”她的面颊突然一红。小明子却不为所动,兀自看着黑夜出神。小梦就要掐他胳膊。小明子忽然悠悠说道:“小梦啊小梦,也许咱们也要开始时来运转啦。”小梦没好气说:“还没睡觉呢你就开始做什么美梦。”小明子神秘兮兮地一笑:“哎,你呀,真笨。”小梦疑惑地看着莫名变得神秘叨叨的小明子,一时倒忘记了发脾气。小明子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很低:“小梦,这后宫很快要变天了。”“你在瞎说什么不要命了,这岂是我们能讲的话”小梦脸色一变,喝斥道。小明子轻轻一笑:“这里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么你呀,胆子忒小了,就打我骂我时够狠心。”“你”“皇上龙体一直欠安,连苏神医都没法子治走了。至于那个徐皇后嘛,呵,的亏她是个病秧子,否则舒贵妃娘娘能容她活那么长时间等皇上一驾崩,皇后就是不病死估计也很快随皇上而去。到时候这朝政、后宫可就落入舒贵妃娘娘和她父亲舒大人手中了。你还天天只知道做衣服,难道从未想过将来以前咱们是想不着,只能听天由命,可风水轮流转,咱俩也该好好打算打算了。”没有点烛火,漆黑一片的屋子中小梦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紧张:“你说的,可能么”小明子叹口气,说:“咱俩也在这后宫这么多年,难道见过的还少么”小梦睁大眼睛瞪着他,尽管漆黑的夜里看不清楚小明子的脸,屋里没有灯光,但她的眼睛里,却慢慢发出了亮光。小明子看着她眼睛里蠢蠢欲动的光芒,心一颤,忍不住问:“你、你该不会还忘不了环环的死吧”“哼。”那张原本一向甜美可爱的俏脸,忽然多了一抹阴森的冷笑。小梦的眼睛似乎越来越亮。但小明子看得真切,她的眼睛里,分明是蓄满了悲伤的泪水。、送药连续三天, 除去吃睡, 我都在房间里运功休养。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或有别的宫请我一去,一概让小明子替我婉拒了。秋已深得近冬。从白天凝神静气练功到夜里, 隐隐约约地, 我好像又听见了东边房子传来咳嗽声。每到冬天, 娘的宿疾就犯得最厉害,能一直咳到明年春。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冷血的人。因为我始终认为娘早早逝去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很大遗憾的事, 我遗憾的是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见过她为了任何一件事情感到开心过。有没有她陪伴, 我都已长大成人了, 而她不必亲眼看着我长大的。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小时候偶尔被她抱入怀里,我感受到的不是她的温暖, 而是无可救药、无尽的悲伤绝望。我未出生前她就已经死了, 该走的人,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吧。我动身下床, 出房间。“小公主,你出来啦。”小明子正在大殿屋檐前两根柱子下挂宫灯,朝大殿里叫:“小梦小公主出来了。”我进内室,坐椅子上。小梦很快端着个盘子进来, 把盘子里的东西放下, 是一碗江米粥,配了碟青笋紫菜,这就是我今晚上的晚餐, 因为在运功疗伤的关系,所以这几天我都吃得很清淡。“小公主,快趁热吃吧。”现在早过了吃晚饭的时辰,小梦他们已经吃过了。小梦坐一边继续做女红,我眼瞥见她刺绣快要完功,她绣的花鸟栩栩如生,我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有她这般手艺。小明子在院子里弄准备过冬用的炭盆,拍拍手进来对小梦说:“喂,我的冬裤快做好没有啊”“没有。”小梦头也不抬。小明子气道:“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你想冻死我啊”“啪。”小梦把剪刀重重汪桌子上一拍,狠狠瞪他,小明子立马怂了。小梦从脚下的衣篮子里抽出件衣物掷过去。小明子伸手接住,摸了摸,裤子已经加了厚厚的棉絮,立刻喜笑颜开:“就知道你心疼我。”“呸鬼才心疼你”小明子自觉地给小梦倒了杯茶。我也很快吃完了我的晚饭。闷在屋子里三天,突然想出去走走,我对收拾碗筷的小梦说:“我去清风宫一趟,有事来叫我。”“哦,好。”小梦看了看我身上,说:“小公主,再多穿件衣服吧,天冷了。”她跑去我寝室,拿了件披风来给我系上。小明子提上点好火的防风灯。“小公主我们走吧。”宽阔笔直的宫道上,小明子在前给我掌灯。过往宫人看见我,行一行礼又匆匆走过。走到拐角处,一个太监忽然冲出来,小明子避开不及,两个人撞了个满怀。小明子磕到了下巴,忍不住骂:“没长眼睛吗你”那个太监浑身一哆嗦,跪地俯首:“奴才给小公主请安,请小公主恕罪。”“起来吧。”那太监站起来,我看着有点眼熟,便问:“你哪个宫的”太监垂着头还没有回答,小明子说了:“小公主,是坤湘宫的人。原来是徐皇后的人。我问:“你那么急忙,有什么事吗”太监回说:“皇后娘娘病了,奴才正要去太医院请太医。”徐皇后病了我问:“严重吗”太监说:“多谢小公主关心,须得太医看过才知。”我说:“那你快去吧。”“是。”太监走了。我们继续走路,小明子笑问:“小公主,你不常在宫里的,怎么好像认得这个太监”“这个太监是那天站在徐皇后轿子旁边的。”我负着手,说:“但凡我见过一次,只要时间没太久,都会有点印象。”小明子立马拍我马屁:“小公主记性真好,我在宫里那么长时间了,还没把每个宫里的人都记全呢。”我问:“徐皇后经常生病吗”“是啊。”小明子不以为意地说:“这个皇后,跟病有缘似的,一年到头,不要算她病过几回,要算她几天不用吃药。”我喃喃自语:“可惜苏由信在宫里时,没让他去瞧瞧。”小明子笑:“小公主你真是有一副好心肠。”我想了想,问他:“我们留离宫里是不是存有什么补品我记得好像每年各宫都有一定份例。”小明子变得警惕:“小公主你问这干嘛”“快说。”小明子只得说:“是有一点,但也不多。”我说:“有多少,明天你全送去坤湘宫。”小明子瞪大眼睛:“全送了”“我用不到。”小明子苦了脸:“那也不能白白送人啊,小公主,有些补品很珍贵的”我说:“再珍贵也是给人用,你们也不用补什么,白放着浪费。”小明子嘟囔:“哪里会浪费嘛”我瞧他,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你这年纪,身板结实的哪里还用得着进补小明,听你公主我一句,是药三分毒,莫贪,偶尔吃点就行。”“是”小明子仍不情不愿,噘嘴说:“回去我让小梦找找,明天送去坤湘宫。”又不甘心地说:“小公主,那个皇后娘娘傲得很,您一片好心,别被白白浪费掉了。”我没再回答他。到清风宫门前,我说:“你先回去吧,我回去的时候自己回去。”“啊,为什么”小明子跟我说着话,眼睛却早瞄到清风宫里头,里面的莺声燕语早把他魂勾进去了,他嘴里说:“没关系啊小公主,我可以等的,多晚都成。”我叹叹气:“小明,快回去吧,别让小梦一个人在家。”“是”小明子垂头丧气地提灯回去了。羽花笑着请我进去,说:“小公主,七皇子在书房里呢,请随奴婢来。”“嗯。”羽花在书房外轻轻敲门:“主子,小公主来了。”话一完,两扇门自动打开了。羽花很自觉地退下了。我走进去,白相与正在案前写些什么,他抬头对我轻轻一笑,说:“写完这封信,我正要去留离宫。”我说:“你写吧。”“正好写完了。”白相与搁下笔。我没想问他给谁写信,他倒告诉我了:“我给我师父写了封信。”“哦。”我说:“顺便也给我捎封信去给我师父吧。”师父不和我在一起,就是跟他师父在一起的。白相与微笑问:“用我代劳么”我说:“好啊,你的字比我好看。”白相与拿出张纸。我说:“师父见字如面,身体保重,徒弟办完事即回宝鸣山。”我说完。白相与手中沾了墨汁的毛笔迟迟不落纸。我说:“就这三句话,没了。”白相与这才动笔。写完信,白相与起身握住我的手出书房。他带我去了另一间房。进去了我才发现他带我来了他的寝室。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寝室。他的寝室一如他的人,每一件摆设都非常符合他优雅精贵的格调。门在身后关闭。我站在屋中,正对着他的床。“到我床上去。”白相与在我身后说。、明年春见我身体一僵, 不动。他却在身后把我抱起, 向床上走去。我还愣着神, 等反应过来想推拒时他已把我放在床上,那张床宽大柔软极了。我直起身子连忙拦住他想脱我鞋子的举动:“白相与不用了不用了, 我身体好很多了, 不, 是完全好了,你不必再为我运功疗伤了。”“冷冷, 忽可图已经逃走了, 昨晚子时, 驿馆已经被火烧没了。”白相与冷不防说到。我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 白相与早按住我。我瞪他:“昨晚走了,你现在告诉我”白相与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也许过两天我再告诉你也不迟。”他又说:“我已派人一路跟踪, 你不用急, 明天也不迟,今晚陪陪我。”我推他手就要下床。“冷冷。”“说。”“我也要走了。”我停住, 回头看他:“走你走去哪里”“漠北古城。”“做什么”“打仗。”白相与像在说一件平常事,“明天就启程,我们明年春见。”我呆呆看着他:“怎么突然要去打仗这是父皇的命令么”“不是突然,这个计划已准备多年了, 现在时机已到。”白相与笑笑:“别担心, 我会回来的。”我默然,不自觉的抓住他手。白相与柔声说:“我知道忽可图的事你一定要亲手解决的。”“没错。”“我没办法与你同去了。”我说:“没关系。”“但我怎放心你一个人去”“嗯”“所以我叫了林越来云锦城,他跟你去。”我彻底怔住:“林越他现在在云锦城里”“对, 他之前受了内伤,苏由信已经治好。冷冷,他会帮你。”我默然良久,方才沉声说:“白相与,你不是不知道,他父亲他和我”白相与笑了笑:“你不必顾虑太多。这次是我分身乏术所以叫了他来,冷冷,他是帮我,不是帮你。”“可是”“冷冷,我虽然能保证我能平安回来,可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地走吗林越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只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