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好多颗深灰色的药丸子, 气味芳香, 不等我递给他, 苏由信一把将我掌心里的药丸全夺了过去,也不数是几粒, 他全咽了下去。我问:“喝水吗”苏由信摇头。“你到底怎么回事”“刚才试药, 错放了一味药材, 无妨。”苏由信清隽的面容苍白得近乎脆弱无助,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如果我放开他, 恐怕他立刻就又倒在地上了。他苍白的嘴唇紧抿, 仿佛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就是让自己别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叫无妨“苏由信, 你好些没有”苏由信突然充满痛楚的呻、吟一声,右手抱住左臂俯倒地面上。“苏由信”我真慌了,扶着他的肩膀问:“我运做内功帮你把喝下的药逼出来,行不行”苏由信又摇头。我以为他是嫌我内功根基不够深厚, 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你等等,我去叫白相与他们过来。”苏由信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冷喝:“站住, 不准去。”我回头,目光掠到他抓住我手的他的左手臂上,定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外面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他的这只左手臂上,皮肤几乎是透明的,可他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线,更让我以为自己花了眼睛的是,这一条条鲜红如胭脂的血线,仿佛拥有生命,在苏由信几近透明的血肉之躯内,徐徐游动,犹如一只只长长血虫。我失声说:“你、你”苏由信用力撤开自己的左手,衣袖又重新掩盖了那些血线,他冷淡说:“不要大惊小怪的,这只是那药的副作用,过一会儿便消了。”我脸色也白了,颤声说:“你怎么什么药都敢喝”苏由信无力地笑了笑,说:“放心,我就是个大夫,难道会蠢到把自己毒死吗”“那我现在该做什么”“把我扶到床上躺一下。”我半扶半抱把他弄到床上去,给他盖上被子。看着床上的苏由信,药效好像开始产生作用了,他的目光恍惚迷离。“你别走开,等我醒来。”交代完这句话,苏由信昏睡过去。我便坐椅子上,守候他,过一个时辰后,苏由信悠悠睁开眼睛。这次不等我去扶他,苏由信自己撑起上身,他脸色舒缓了很多。“药。”苏由信声音虚弱地说。我拿药瓶到他床边,他接过,这次倒了三粒药丸咽下。“再倒杯水给我。”于是我倒了杯水给他喝下。“你有走开过吗”苏由信问。我回:“没有,一直在这里。”“嗯。”苏由信点点头,复又慢慢躺下,左手抬起放额头上,衣袖滑落,我看见他手臂那些诡异的血线已消失无踪,好像真是我看错了。苏由信手盖在眼睛上,淡淡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个意外,你不必告诉任何一个人。”我说:“谁也不说”苏由信说:“对,包括吴净。”我眨眨眼睛,望向桌子上面那个从七伤谷送来的包袱,那三只小药瓶,顿了顿,问:“既然你是误服药物,为什么从七伤谷送来的药,恰好能解你身上的毒”苏由信沉默,许久,语气冷淡的解释:“我常年以身试药,这种意外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时间久了,身体难免积累了某些毒素,难以消除,这次试药,不想药里的某种成份引发了潜伏我体内的毒素,以致这一次后果严重了些。至于那些从七伤谷送来的药,这是我命我谷中的人精心制作成的,便是为了抑制消弭我体内毒素发作。”听他这样子的解释,我仍余惊未了:“刚才我以为你会死去。如此危及性命的事情,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试药呢你就不怕吴净担忧吗”苏由信淡淡说:“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担心。”我说:“可是”苏由信笑笑:“白冷,我说过,我是个大夫。”我说:“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真会没事吗”“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休息。”“好,我出去,不打扰你。”“我想休息几天。”“嗯”“这几日,你告诉下人们,不用来给我送水送饭,不准任何一个人踏入药庐一步。我需要完完全全、安安静静的休息。”我存有疑惑,但苏由信好像已没有一丝精神再跟我说一句话了。我只得起身出来,踏出药庐,脑子里蓦然回现当日在扶林客栈中,吴净对我抱怨过的话:“有时候莫名其妙的,我也没做错什么事啊,他平白无故地便冷落我,不理睬我一下,看也不看我一眼,一个人躲在药庐里练药,一段时间里都不许我进去,我要是进去了,他马上大发脾气轰我出来。”大堂看见羽花,按照苏由信的交代,我又重复交代了一遍给羽花。羽花答应着吩咐下去了。“白冷”吴净冒出来,手里还端着碟点心。最近山庄里新请了一位专做点心的师傅,做出来的点心花样繁多、可口,没有一天重复的,吴净吃得很合胃口。吴净身形轻盈飘忽,转瞬间便闲逸地坐在了椅子上,咬着一块枣糕,冲我眨眼,颇幸灾乐祸地笑问:“从药庐回来啦,这次他逼你喝了碗什么鬼汤药啊”我说:“一碗没喝,送完东西就出来了。”“啊”我说:“我回来的时候,苏由信特地向我交代,这几日不准人再进入他的药庐。”“哦。”吴净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依然美滋滋享受美味。我忍不住说:“你不好奇他干嘛这样吗”吴净幽幽瞧我一眼,说:“我已经习惯了。人嘛,总有几天不正常想发疯一下,习惯就好。他爱在药庐里怎么折腾就随着他好了。”我说:“你真体谅他啊。”吴净立刻瞪起眼睛:“那我能怎么办他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我要敢去打扰他,他发起脾气来,能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砸了。你以为大夫就不会发脾气么”我说:“哦,也是。”吴净似乎对苏由信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四天后,苏由信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对我从容安然地笑了一笑,就转头任由吴净对他吵吵闹闹。他看起来很好,好的我以为那天那么苍白虚弱、需要依靠的他只是我的幻觉。真的是我多虑了吗但愿吧。这日午后休憩过,我到书房,白相与在做文章,林越依然抄书。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林越在修身养性,身上那股迫人的戾气消释很多,啧,若不当教主,当个高雅的世家公子也很赏心悦目呀。我替白相与磨完墨,又到林越书桌前给他磨,瞧他写了几行字,我忍不住问他:“林越,你认识苏由信多久了”林越停下笔,抬眼看我。我不由摸摸鼻子,讪讪说:“无聊,就想问问。觉得你跟苏由信应该认识挺久了。”林越回答:“小的时候见过几次,真正有往来是这近五年的事。”我说:“那你觉得他一直是个正常的人吗”林越俊眉微拧,神情真有点奇怪了,但还是回答我:“他正不正常我不清楚,一般我身体有点不正常的时候,才去找他,而我看见他时,他一般像个正常人。”“哦。”“苏由信好像十四五岁时便开始混迹江湖了。”白相与突然插话进来,他被我们的对话吸引,放下笔起身,倚靠在书桌上。我看着他的书桌,看着他悠闲自得靠坐书桌上,脑子猝然涌现那日的情形,一下子不自在了。眼睛移开,又再撞对上他的眼睛。白相与很正人君子地对我浅笑,笑得月明风清,但眼睛里若有似无的暧昧,似对我的想法了然于胸。我转过身背对他,尽量做到面无表情。林越说:“他小的时候,似乎身体不太好,他母亲对他管教很严格,从不准他独自出门。”我说:“苏由信父母现在不在了,前几日听他自己说过。”“嗯,他母亲去世后,他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这我倒有所耳闻过,虽然苏由信的名声不如白相与和林越这样整个江湖武林人尽皆知,但也是不容小觑的。他流传江湖最典型的一个传说是,有一年,威名赫赫的水星寨的寨主龙啸五十大寿,江湖上的英雄豪侠齐聚水星寨为龙啸贺寿,苏由信那天只是碰巧路过水星寨而已,并无兴致进去给人贺寿,但却被水星寨的几个人认出,他高明的医术因为治愈过几个同样名声在外的武林高手,所以他也是声名渐起。龙啸患有腿疾,久治不愈,他这几个手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他们的寨主,把苏由信强行拉入了寨内,给龙啸看病。苏由信给龙啸看病时只有两个人在屋子里。众人在外面等着。却等了许久,房门都不见打开,里面也听不见一丁半点儿的动静。待众人明白事情不对劲闯入进去时,全部被骇住了。、二十四美人屋子里苏由信和龙啸还在。苏由信一旁坐椅子上悠闲地喝茶, 一群杀气腾腾的人闯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苏由信还是个人, 他在喝茶。可龙啸已成了一具白骨。血水浸透床被, 滴滴答答地流淌地下。龙啸天生一股神力,内功深厚, 一身精壮肌肉如铜墙铁壁, 两只铁拳比刀剑更具杀伤力, 他的两只铁拳,不知砸烂过多少人脖子上的大好头颅, 也是靠着这一双铁掌, 为他打下了水星寨如日中天的气势。可就在他五十岁大寿之夜, 几乎是众目睽睽的情况之下, 他被害死了,死前却连一点呼叫也没有发出来, 便成了一具森森白骨。“啊宰了他把他剁成肉泥喂狗”突然人群中不知是哪个狂吼了一声, 龙啸的手下人们纷纷惊醒。水星寨人多势众,何况今晚又有诸多英雄豪侠前来跟龙啸祝贺, 那晚水星寨上差不多足足有两千多个人。苏由信把人家的寨主,一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化成了一堆白骨。若这两千人一齐上,一人一刀往苏由信身上招呼,苏由信别说留下根齐整的骨头了, 真被剁成一滩肉泥, 再一人踩上一脚,糊鞋底都不够。那夜,男人粗犷的狂嚎乱吼响彻云霄, 至三更半夜,水星寨恢复平静,变得如坟墓般死寂。直到天大亮,鸡打鸣。苏由信畅通无阻地走出了水星寨,无人再敢阻拦他路不让他走了,他没变成一滩烂肉,完好无损。只是水星寨内,多了一两百具白骨。昨夜本该是个醉生梦死、酒池肉林的夜,如果没人强拉苏由信进去看病,就不会有第一具尸骨,在有了第一具尸骨后,如果再也无人敢强留他,也就不会有后半夜的一两百具白骨。龙啸的死讯很快传遍江湖武林,苏由信也从此名声大噪。据说那年苏由信十六岁。江湖中人尽皆知了,苏由信不仅救人一命有一手,他杀人于无形的下毒功夫更是有一手,防不胜防。这些年江湖对他的评价也是一言难尽,这个医术高超的神医,给人看病不收钱财,要么救人一命,要么害人一命,且从不解释理由。受过他救命之恩的人不计其数,但他结下的血仇也是数不胜数。不过现在苏由信还是好生生的活着。“苏由信的母亲是上一任的七伤谷谷主,苏由信的医术和毒术全是授自他母亲吗”白相与问,他是问林越。看来白相与对苏由信知之甚少,也许还是从林越那里听来的。原来饮月教和七伤谷只隔着一座碧溪崖。我们三个公然在背后议论苏由信。林越说:“苏由信父亲在苏由信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而且七伤谷很少与外界有往来,应该吧。”白相与沉吟片刻,说:“我看未必。”我问:“为什么”白相与淡淡说:“药物若较真讨论的话,不应该是分有毒无毒的,解药即是毒、药。会治病的大夫也大都懂得怎么治死人。但每个人的行为处事都有自己特点,就好比一个练剑的人,他一出手,人们往往就会明白他使用的是什么剑法招数。这一点是无法掩盖的。”我了然:“你的意思是说,苏由信能救人性命的医术和杀人于无形的毒术,特点迥然不同不像全是她母亲传授的”白相与颔首,说:“他的母亲是上一任的七伤谷谷主,生前似乎是个性情不喜与外界交往的女子,可染了奇疾恶病的人若到七伤谷外求救,往往皆能痊愈而归。听说苏由信的母亲生平唯一一次出谷,是三十多年前江北一带发生洪涝灾害,死伤无数,漂浮江面的百姓尸体堵住了河道,无人打捞焚埋,又兼连日阴雨绵绵,天气恶劣,从而引发了离国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险些酿成灭城的惨剧。是苏由信的母亲解救了那场天灾人祸。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如果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