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茹也呆了,一百两银子,那是多少自己哥哥定亲下聘,聘礼满打满的算,也不过才五十两银子。别人来家给自己说亲,从上河村的地主,到宋家集子上的富户,愿意出的聘礼,六十两银子也就顶了天了。易峋竟然花了一百两买秦春娇一个秦春娇,值那么多钱这人也是怪,要说秦春娇只是被卖的,一百两银子不过是身价钱,和聘礼怎么说也不是一回事。但是赵秀茹却忍不住的要去比较,搁自己,能值那么多钱吗显然是不能。如此一来,她心底又不服气起来。那块碎花细棉布,在她眼里也没那么好看了。秦春娇进了京,身价就涨成了这样。这块布也是从京城布铺里裁的,所以也贵。赵秀茹现在厌恶起了一切从京城来的事物。这种想法没什么道理,但她就是要这样想。赵秀茹将那块棉布撂在炕上,噘嘴道:“我不要拿这布做衣裳了”赵太太不知道女儿突然闹什么脾气,心疼的将棉布拿起来,看看没起皱,便锤了女儿一下,又问赵桐生道:“这峋哥儿打的什么主意,花这么多钱买个人家里发卖出来的女子。有这样多的钱财,他去镇上娶个好人家的姑娘不好么”赵桐生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易峋能花一百两银子买秦春娇,手里必定是还有余钱的。他真没想到,易家如今竟然这么有钱。自己家中的境况,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全家家底倒空了,怕也就能翻出来三四百两银子来。这个家境,在乡下已算是相当的殷实了。但和如今的易家一比,却显然不算什么了。赵桐生脸上阴晴不定,端着大碗一口口的喝着水,心里盘算着。下河村是杂姓村子,虽然姓赵的多,但到底不全是姓赵的说了算。自己这个里正,一来是接的父亲的班,二来也是这些年老赵家在村里经营的结果。谁知道如今杀出来个姓易的,真是给他添堵。乡下人认什么,无过就是有钱能干、办事公道。有钱就意味着能找门路,能去疏通城里那些衙门的方方面面,能干就是能去摆平十里八庄的纷争,能为村子谋来福利。一个村子,若是有个能干的里正,一年的皇粮国税都能省去好多。易家这两年在村里起势很快,自老一辈起,到如今的这兄弟二人,都是处事公正,为人热诚之辈。村里别说那些杂姓人家,就连姓赵的,很多人都心向着他们。去年他还不将易家放在心上,只想着到底家底不厚,两个黄毛小子能成什么事。但眼下,他是不能这样想了。有了声望,有了钱,就剩下把他老赵从里正的位子上掀翻下去了。赵家当了两代里正,他还指望着儿子能来接班,难道就要断送在他这一代上了赵桐生只觉得手心里出了些汗,今年打春选了自己的儿子,村里人就在背地里风言风语起来,他也全当没有听见。赵秀茹又来拉扯赵桐生,赵桐生正在烦躁,张口斥道:“买秦春娇的又不是嶟哥儿,你慌什么”赵太太冷眼旁观,忽然说道:“我瞧着,你们也别想得太好了。易峋能花一百两买秦春娇,那就是心里有她。但易家哥俩如今没分家,易峋花的也是家里的钱。他动了这么大一笔钱,嶟哥儿也没个话说。你们说说,他啥心思”赵秀茹是懵了,不知道她娘在说什么。赵桐生回过神来,有些迟疑道:“你是说,他们是想共妻”话才出口,他便否定了这个念头,说道:“这怎生会易家兄弟又不是没钱的山里穷汉,哪里能够做这种事”所谓共妻,是说一家子兄弟,合娶一个媳妇。这媳妇就算全家的女人,轮着给一家子男人生娃。这事时下是有的,但都是山沟里那些穷的叮当响的人家,才做这种打算。但凡家境略过得去的,谁肯和别人一个婆娘。赵太太冷冷说道:“易家是有钱,但搁不住那兄弟俩都中意秦春娇。秦春娇是老大买回来的,但你能说得清楚这秦春娇是跟老大的,还是跟老二的横竖易家老两口都不在了,怎么样都是这兄弟俩说的算。人家关起门来的事,你就是里正,你管的着”赵秀茹这算听明白了,合着她娘是说,秦春娇极有可能算是易家哥俩共同的媳妇这算什么荒唐事她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她心里发慌,一骨碌就从炕上翻身下地。赵太太瞧着,嘴里喊道:“你往哪儿去”赵秀茹说道:“我问嶟哥去”赵太太被这女儿气的脑仁儿疼,厉声呵斥道:“你给我站住姑娘家家,一天到晚的往单身汉子的屋里钻,成什么话何况,你是易家什么人你凭什么去问这事人家一句话就把你撅回来了”赵秀茹扭着身子跺脚:“娘,你就要我这么干看着”赵太太气的浑身打颤,向赵桐生骂道:“老赵,你这女儿,我不管了”赵桐生阴沉着脸,说道:“你们放心,下河村是我当里正,就容不得这等荒唐事发生”他心里盘算着,易嶟若肯给他当女婿,那万事皆休,他也不管秦春娇在易家到底算什么。但易嶟若是执意不答应,那也别怪他赵桐生容不下他们了。易峋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秦春娇的消息,在村里风也似的传开了。下河村人各自咋舌不已,暗叹这易峋是不是疯了,竟然花这么多钱买个村里出去的丫头也有人说,这秦春娇竟然能值这么多钱,想必有些什么独到的好处。然而最多的,还是感叹易家有钱。这消息传到林香莲耳朵里时,她正在家中养病。那日河滩上她弄湿了鞋袜,回家就病倒了。在家中躺了两日,她原本想着自己连着两日都没出来,易峋兴许会来瞧瞧。谁知,他连个脸都没露。林母的“病”也未大好,身子正虚着,也不大能顾得上她。她在病中,想喝口热水,也没人能给端来。窗户纸发黄,已很有些旧了,边早已卷起,风能顺着缝隙直往屋里钻。她口干舌燥,身上又冷,两眼前金星乱冒。正自病的迷迷糊糊,就听见外头自己母亲和人说话。那人说道:“听秀茹说你们娘俩都病了,我就来瞧瞧。谁晓得莲丫头竟然病的这么重,你也不吱一声我给你们捎了些吃食,你弄给莲丫头吃。这肚里有了食,病就容易好了。”这声音爽脆,是赵太太口里出来的。但听林母接口道:“多谢赵太太惦记着,还拿来这么些好东西,叫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赵太太笑的爽快:“一村子里的人,客气些啥你家孤儿寡母的,真真是可怜儿,我们家老赵也很记挂着你们。里正嘛,就要顾着一村子的人。”林母虚应了一声,又连声叹息道:“可惜我们当家的走的早,不然也至于落到这田地。我们母女命不好,那也认了。我可惜没生个漂亮女儿就是有,我也干不出那卖女儿求富贵的事儿来”赵太太嗐了一声:“你说那个做什么我瞧着香莲就很好,保不齐将来被哪家公子哥看上娶去当少奶奶,你还怕没福享”林母笑了笑,忽然问道:“这老秦家丫头,当真是峋哥儿花了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赵太太压低了嗓音:“我家老赵进城打听来的,听得真真儿的,那还能有假我心里也纳罕的紧,这秦家丫头到底好在哪儿这身子怕都不囫囵了,还叫人这般惦记着,花了大价钱巴巴的买回来。”说着,自己却添了一句:“别说,瞧她那副狐媚子样儿,还真勾男人的魂儿。”林母没有说话,目光却深远了起来。她猜的没错,秦春娇果然是易峋买回来的。这消息听在耳里,是一则喜一则愁。喜的是秦春娇如今只是个贱籍,若不复了良民身份,易峋是不能娶她做妻的。她回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什么动静,可见易峋心里存的怕不是作践报复的念头。愁的是,易峋竟然能花那么多钱把她买回来,可见这心里对秦春娇的执念。她怔了一会儿,却听赵太太自顾自说了一句:“这老秦家的丫头可真了不得,老的弄不上,去勾搭小的。弄塌了台,这才叫撵了出来。”林母回过神来,忙问道:“这话什么意思”赵太太说道:“也是我家老赵从那人牙子那儿打听来的,说这丫头原来是相府里服侍老太太的相爷倒没收她做通房。也不知她怎么弄的,七拐八拐,勾搭上了相府长房里的大公子,惹恼了大夫人,这才叫发卖了出来。”林香莲躺在屋里,脑子里乱哄哄的,只听到了一句易峋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秦春娇,心中如被火烧。他能花一百两银子买秦春娇,却想不起来看看自己。自己在他眼里,就一文不值什么也不是死了也没关系,是么她将被沿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里噙着泪花。秦春娇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一村子的人嚼裹着,自从那天河滩边易峋叮嘱过了,她就没有怎么出门。每天除了在家中做饭洒扫,就是在屋里坐着发呆。院子里的两口大缸,总是被灌满了清水,柴房里也总是堆满了柴火,洗衣做饭都尽够她用了。水很清冽,远胜过河水。下河村在七柳河的下游,这儿的水质总是差些,有股子泥腥味儿。挑来的水,总要澄上个半日才好用。若不吃河水,就是井水,村里的井被赵家把持着,打水不便。再不,就是山泉水了。山泉水口味上更好,绝胜过河水井水,煮饭泡茶都相宜,只是要进山去挑水,是个极麻烦且耗费体力的事情。村里很少有人会去挑泉水来吃,只有极少数讲究吃茶的人,才会去弄那么一担半担的回来。易峋不想她去河边,也不会去求赵家,于是每天都会到山里去挑水回来。这点,秦春娇是猜着了的,但是她不明白,何必这么麻烦定要去山里挑水易峋不想她出去,但三十这日,却打算带了她到宋家集子上转转。第18章乡下集子,每逢初一、十五、三十必有集会。十里八庄的人,都会在这一天赶集。一来大姑娘小媳妇,平日里不出门,趁这个时候去看看热闹;二来,也是去采买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乃至所有的日常用度。易家哥俩打算三十这天到宋家集子上去买些东西,也带了秦春娇一起。三人走到村口,等着坐车。乡下也有赶车拉客的,几个村子来回跑,赚个脚力钱。每逢赶集的日子,生意更是红火。一个人十个大子儿,就连人带货,一起拉到集市上,很是便宜。今天三人来的不巧,车子前脚刚送了一批客人,他们还需得等上片刻。三人在村口略微站了片刻,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村人。那些村夫村妇见了秦春娇,都有几分好奇,又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易峋一百两银子买秦春娇的事,早在村中传开了,众人再看秦春娇时,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这女子,值一百两银子。秦春娇今日穿的娇俏,天气已渐转暖,她今儿穿了一件桃红色蝴蝶绊扣的夹袄,下头是一条老鸭黄色的棉裙子,一头乌油的头发挽了个纂儿,仍旧戴着那支木钗。易家没有胭脂水粉,更没有女子的饰物,她也不好向易峋张口。就这么一身随意的打扮,却透着艳丽娇嫩,惹得人不住看她。妇人们都颇为不忿,暗自腹诽:就这么个丫头,怕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凭啥就值一百两男人们心里倒是琢磨着:这女子到底好在哪里能让易峋花那么多钱。但横竖,是比自家那黄脸婆娘要好的。看那娇滴滴的脸蛋,花骨朵儿也似的身子,受用起来那滋味儿想必是不错的。自己若是有那个钱,也定要去城里买个回来享受一番。当然,这心思也就敢在心里想想,谁也不敢宣之于口。易家那两个大男人,都不是好惹的。但大伙心底里还有一个疑问,这秦春娇到底是跟谁的总不会真如传言,易家兄弟俩打算共妻人渐渐多起来,就有几个与易家兄弟相熟的搭话:“峋大哥,这几日总见你上南山挑水,敢是家里有事么”秦春娇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青年汉子,虽是个五短身材,但手脚粗壮,甚是结实,身上裹着个皮衣,一副古铜脸色,晓得他是村里的青年猎户丁虎。他就是之前帮她撵走野狼的老丁头的儿子,如今老丁头上了年纪,老寒腿频发,已打不动猎了。这丁虎就子承父业,接了那副担子过去。丁虎是个踏实勤快的小伙子,性情又忠厚诚朴,同易家兄弟两个也很能说到一起,尤其佩服易峋。易峋当年在村里一刀劈了野猪,让他瞠目结舌,震惊之余便缠着易峋教他些功夫。易峋得空时,也指点他一二,一来二去,两家的交情就厚起来了。易峋跟他寒暄了几句,说道:“春娇才回来,怕她吃不惯河水。”丁虎这才向秦春娇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听一旁有个妇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才进了几天的城,就能吃不惯村里水土了,矫情”秦春娇耳里听着,一脸平淡。自打她回到村中,类似的风言风语总是不绝传来。她没有去招惹谁,但却总有人来轻贱她。她从以前起就知道,这女人生的好了,就要被议论。何况,又是她这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