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打量了一下地方，才发现这是狭窄的街道，街道两边都是低矮的民居，黑漆漆一片，只是偶尔透出黄色的光亮来。依云怯生生说道：“姐姐，我怕。”林霁叹气说道：“我们走吧。”两人挽着手，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出那条街来。回到了主路上，秦家已经离得很远了，可是还能遥遥望见灯火通明。依云走得脚疼，直喊累。林霁无法，在路上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黄包车。只安慰依云，再走一回儿，大概还能赶得上电车。依云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是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路。却不料这时一辆车子“唰”停在她们身边，林霁看着那车眼生的很。车门打开，走下一个人来。林霁大吃一惊，竟然是邵宇峰，半个月不见，他已经瘦了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睛深陷，脸上像是脱了形一样。林霁心里阵阵发酸，她竟不敢再看他，只是想拉着依云快点离开。邵宇峰看着她们，说道：“你们这是去哪里了要回家吗我送你们一程。”依云立刻满脸喜色，摇着林霁的手，恳求说道：“姐姐”林霁握了一下依云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勉强解释道：“我们是去朋友家里了，慢慢走回去就行了。”邵宇峰看出她们两个虽然穿得衣服不错，可是身都沾了灰尘，尤其那个小的，连脸上都是灰尘，看起来，颇为狼狈。想必是出了事，可是他想林霁肯定是不愿意说的，于是不再多问，说道：“林霁，这一个是你妹妹吗天色晚了，考虑到安全，你要不要拒绝的。难道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吗”林霁被他说得低下头去，依云又在一边哀求，林霁只得同意。邵宇峰拉开后面的车门，她们两个坐上去。林霁这时才看出副驾驶上还坐了一个男人，长衫，似乎还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见她们上了车，也没有招呼，端坐着，一丝未动。不过看年龄似乎是已经不年轻了。林霁惴惴不安，邵宇峰坐到驾驶的位置上，也没有为她们介绍，只是沉默地开起了车子。车子里一片沉寂，依云拉着林霁的手吗，似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林霁也是莫名紧张，似乎是因为那个男人。这个时候，林霁突然听到远处一阵轻微的“哒哒”声，也只不过一阵，便恢复了沉寂。她正在奇怪，却听到前面个人突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说道：“老秦命休矣。”邵宇峰似乎是点了一下头，说道：“这麽快”那人轻声说道：“杨铮这个人不做而已，一做便是有必然把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绝非池中之物。”邵宇峰说道：“那倒也是。”那人叹口气说道：“宇峰，多学学吧，你心底太过善良，这是长处，可对男人来说，更是短处。”邵宇峰低声说道：“是，父亲。”林霁大吃一惊，他盯着那人后脑勺看着，心里无端紧张起来，这人竟是邵介甫她低头去，手心里渐渐沁出汗来。邵宇峰又说道：“那以后，我们和他打交道了，会不会”那邵介甫的手指一动，说道：“不会，杨铮不会高于这个数，他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自然是要按规矩办事。老秦落得今天这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太贪了，事事都想占个先，他还让别人吃饭吗燕巢幕上，朝不保夕，而不自知。当真愚不可及”邵宇峰静静说道：“我明白了。”车子里又恢复了沉寂，只听得幽微的呼吸之声。林霁从来没有觉得路像今天这样漫长过，两侧的暗影飞快的后退，林霁却觉得这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终于听得邵宇峰说了一句到了，林霁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来。邵宇峰开了车门，那人依旧坐着不动。林霁拉着依云赶紧下车去。林霁低声和他说了一句：谢谢。邵宇峰静静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似乎叹了一口气。林霁和依云退到路边去，看着他发动车子，前灯闪亮，林霁却只看见他瘦瘦的侧颜，那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却是永远不可得了。邵宇峰移动车头，前面光的从她们的身上漫过去。邵介甫初时并未在意，他知道这女孩子是邵宇峰心爱之人，邵宇峰为了她还特地跑去了广州。只不过等到他回来，事情已经有了变故。他连问都没问是怎么回事，和则聚，不和则散，大丈夫何患无妻刚才宇峰看到两个小姑娘在路边走，执意下车送她们，他已经瞧出了端倪。可是林霁上车的时候，因着灯光很暗，他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亦不会在意。可是这一次，车前灯一闪，他已经看清了她的脸，莹白而美丽，活脱脱竟是当年的她。他心里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一伸手，失态地抓住了车窗。连邵宇峰都唬了一跳，叫道：“父亲，你这是怎么了”邵介甫回头看了一眼，厉声说道：“停车。”邵宇峰急忙把车刹住，惊问：“父亲，怎麽了”邵介甫回过头来，愣愣坐了一会说道：“没事，我们走吧”他不由伸手拿下了自己的眼镜，闭上了眼睛，说道：“宇峰，等一会到家了，再叫我。”西摩路上的邵家，深夜时分，邵宇峰犹自睡不着。自从他与邵落梅在餐厅有过冲突之后，他便正式搬到了这里。而父亲回来后，更是名正言顺了，商量公事是最好的借口，他知道母亲私底下颇有微词，可是有父亲挡在前头，她无可奈何。落梅更是从小就怕父亲，再不肯到他的前头来的。他连邵落梅都少见了，心里头莫名轻松不少。可是一想到林霁，他的心便直坠谷底。只不过转瞬之间，柔情蜜意，都化为乌有。他在邵园曾隐约听得陈妈和人说话，似是邵夫人去找过林霁，他无法求证。如果真是如此，林霁想是受了莫大侮辱。以她的脾气，自然和邵家人决裂，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他暗恨，他们的感情，当真轻薄得连这一点挫折都当不起吗他心情烦躁，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去。那一片花圃经过韩伯的照顾，似是回复了生机，却再不复当日的繁盛来。想起韩伯，一层隐忧竟慢慢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