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各退一步,没别的价了”邵稹松开手,看曹茂饿汉一般将那些宝贝拢过去。“这么多钱带身上也不好吧。”曹茂写契的时候,不甘心地问,“我知道本县有人要卖田地,你做个地主买个宅院,再娶个妇人,比什么不好。”邵稹吊儿郎当地笑:“我浪荡惯了,受不起这福。对了,取半两换做铜钱。”曹茂摇头,不再劝说,到房中去取金子。、重逢邵稹在客栈里安顿下来,想睡个觉。不料,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想着冲洗冲洗好了,解开衣服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张纸从衣襟里掉了出来。邵稹眼睛定了定,将它拾起。那是宁儿的契书。发黄的纸面上,祖父的名字写得虽小,笔迹却苍劲有力,一如记忆之中邵稹看着它,轻轻抚摸,心中掠过当年点滴。其实邵稹将这契书偷来,并非为了毁掉赖账,而是为了祖父留在上面的痕迹。这么多年,这大概是他唯一能见到的祖父手书了。至于宁儿。他把她抛开,自有道理。其一,宁儿要去商州,而邵稹要去京城,他们的路本就不一样。其次,他独自闯荡多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突然要他照顾一个女子,简直是笑话。其三,宁儿是逃婚出来,自己跟着她,被人发现误认做奸夫勾引良家子私奔还算事小,牵扯出做山贼的事才是要命。至于故人不故人的,邵稹一向认为有多大能耐做多大的事,能帮则帮,不能帮就不帮。那马车多贵重啊,卖出去能顶他一半的金子。他把马车留给了宁儿,还给她指了路,这样难道还不够可是说来奇怪,邵稹虽然利索地将宁儿甩开,他却一直不曾有畅快的感觉。而且一路到这里,他总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担着什么。“你真不记得我了”他看着契书,想起宁儿的话。说不记得,其实也记得的。邵稹用力回想,自己的确时常会在杜司户家里看到他的女儿。只是时日久远,她那时年纪又很小,蓦地见到长大了的宁儿,邵稹很是茫然。加上在山上时,他一心要走,也管不得许多“稹,随我去看看杜司户”祖父的声音隐在耳畔。“稹郎来了”杜司户的笑容亦似乎不曾淡忘。邵稹看着那件袍子,有些出神。那个自己如果把宁儿送到商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罢了罢了,自己都顾不了,哪管得了别人邵稹对自己落了这样一句话,底气十足,驱赶掉那些杂念,不再多想。他把契书收起来,打算出门透透气,再给自己添置一身新袍子。正逢集日,还未日落,市集中仍有好些买卖之人。邵稹买了一包核桃,徒手捏开,边吃边逛,想着出门看看市中可有衣冠铺子不曾打烊。“这世道果真是好了么,贩货的小娘子也细皮嫩肉,还乘马车。”迎面走来两个行人,聊着天。“看那小娘子身上衣着,怎么像个新妇”新妇邵稹还没回过神来,忽然,看到前方几摊羊贩子中间,停着一辆马车,极其眼熟。而当看清了马车前站着的人,邵稹嚼着核桃的嘴一下停住,半张不动。宁儿认清自己被邵稹抛下的实情之后,并没有难过多久。算邵稹这山贼有良心,给她留了一辆马车。宁儿从篦城出来,本就打算去商州寻舅父的,如今多了一辆马车,倒不算太坏。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但是,要想安安稳稳地到商州寻舅父,至少需要盘缠,宁儿身上的钱是不够的。芦县太小,宁儿怕卖亏了,就问了乡人州府所在,赶到龙州贩卖首饰换钱。幸亏身上有糗粮,在马车上颠簸了两个时辰之后,宁儿终于在黄昏前到了龙州。她将所有的小首饰都取了出来,祖母的金钗也在其中。这是无法,她先前打听过,商州距离此处有两千里。宁儿不曾独自出远门,路程超出百里便觉得茫然,两千里么她觉得盘缠要尽可能多才好。“你这金钗卖多少钱”一个穿着不错的中年人过来问价。“两千钱。”宁儿说。她同样不太懂钱财,这个价钱是她自己估的,其实若是在平常,两百钱在她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数。中年人看着金钗,目露精光。“两千钱可太贵了 。”他神色挑剔,“八百钱。”邵稹歪着头,借着一队过路的马帮遮着,想不动声色地绕过去。听到这话,忍不住偷眼瞟了瞟。宁儿手里的金钗在余晖中泛着光,成色做工,在邵稹眼里一分不落。八百钱邵稹心底腹诽,怎不去抢“不行,太少了”宁儿的声音传来,邵稹稍稍安心。“我这可是实价,”那人振振有词,“你这钗有些年头,看看,还有划痕这成色也不足,当初打的时候掺了铜吧”掺你爷爷的铜。邵稹心里冷哼,这话也就拿来讹三岁孩童这时,宁儿道:“这个,嗯,你给一千钱吧”邵稹只觉一记闷拳打到了心口。中年人见宁儿应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狂喜。他当初看她外貌神色,猜着就是个不懂行的人,没想到果然要占大便宜。他喜滋滋地吩咐仆从取钱,正要去换那金钗,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宁儿的金钗推了回去。中年人讶然,却见是一个年轻人,微笑地看着他,目光锐利。“这位公台,”他说,“一千钱买一支金钗,不怕别人说你欺负妇孺么”宁儿看到邵稹突然出现,一愣,睁大眼睛:“你”话才出口,却被邵稹瞪一眼:“说过你多少次,再想用钱也不可乱偷家中细软来卖,母亲发现可饶不了你”中年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惊了一下,却不甘心,急道:“你是何人金钗已经成交,怎来搅乱”“我是她兄长”邵稹昂首冷笑,“什么成交,她给你货了还是你给她钱了你一千钱买我家半两重的金钗,我还未说你讹诈若是不服,来随我去见官评理”中年人脸色一变,悻悻地拂袖而去。宁儿听得邵稹方才的话,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但她还是不明白,邵稹既然已经离开,怎么会有出现在这里邵稹回过头来,冷不防看到宁儿亮亮的眼睛。“你你一直跟着我”她问。邵稹脸色僵了一下,立刻说:“勿多想,我跟着你做甚,恰巧遇到的。”“哦。”宁儿一想也应该是这样,低头去收拾物什。邵稹有些讶异:“你不卖了”“嗯,市鼓响了,不能再摆了。”邵稹想说什么,忽然失语。“你,”他四下望望,又转回头问,“你宿客栈么”宁儿摇摇头:“不宿客栈,我没有钱。”邵稹讶然:“你不宿客栈宿何处”“马车上。”宁儿说着,摸摸马的头,拉着缰绳坐到车上,“我先出城,明日再来。”邵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看着她离开,自己却没挪步子。一切都出乎意料,宁儿再遇到他,竟然没有纠缠,没有吵闹,平静清爽得教他无比错愕。不来惹我就好,继续去买袍子吧。心里说。可邵稹转身,眼睛却仍然看着那辆马车。是她要走的,不关你事。邵稹生生地回头,朝衣冠铺子的方向迈步疾走,可才走了几步,又收住步子。冤孽邵稹闭眼长叹,骂一声,转身朝马车跑去。拉车的马算得听话,宁儿驾车手法生疏,它也并不乱走。一队骡马慢悠悠走在前面,宁儿正思忖着如果超过去,耳边却传来邵稹的声音:“杜宁宁儿”她诧异地回头,只见邵稹从后面跑了来。“今夜住城里”邵稹说着,从她手里扯过缰绳,也坐到车上。宁儿睁大眼睛:“可我没有钱。”“我出。”宁儿看着他,片刻,却掰开他的手,重新把马车赶向城门。“不要你出。”她说,“我母亲说过,不可平白受人恩惠。”邵稹瞪着她,好气又好笑:“什么不可平白受人恩惠,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独身在城外夜宿,遇上贼人野兽怎么办”宁儿咬咬唇。他说得很在理,其实她心里也怕得很。邵稹看她犹豫,只道是要同意了,伸手把缰绳拉回来。可是宁儿却仍然把他的手推开,不让他动。“我今夜要宿在城里,可不会跟你走。”她说。邵稹不解:“为何”“昨日你弃我而去,谁知你今日又会如何”原来是为了这个,邵稹讪然。可宁儿的神色却是认真,半点也不像矫情闹脾气。“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邵稹想着措辞,笑着说,“我不是你表兄么,表兄照顾表妹,呵呵”“我不是你表妹。”宁儿正色道,“那是你编出来骗人的。”邵稹忙道:“你与我是旧识,他乡遇故人,帮忙总是应该。”“我不说你才不会知道我是谁。”宁儿用力把他推下车,“是你说遇到山贼不要轻信”“我欠你钱”邵稹无法,烦躁地大声道,“我还欠你五千钱,为了还钱总行了吧”宁儿愣住,望着他。“当真”她问。邵稹心里又骂了声冤孽,生硬地说: “当真”说罢,抢过缰绳,赶着马车去客栈。作者有话要说:声明:文里所有的物价都是我乱掰的、文牒曹茂见到邵稹带着个女子回来,很是惊讶。而当他看清了宁儿身上的新妇衣裳,瞅向邵稹的眼神更是暧昧。“我表妹。”邵稹知他乱想,开门见山道,“给我多一间房。”“好嘞”曹茂一边应着一边却不停瞅宁儿,用一种“真想不到啊”的好奇神色向邵稹飞眼。邵稹不理他,带着宁儿去厢房里。奔波整日,终于能有房子歇息。宁儿四下里看看,又问邵稹:“你住在何处”“就在隔壁。”邵稹看看她,“你且歇息,我去看看前堂可有膳食。”说罢,不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开。到了前堂,他对曹茂说:“外面有辆马车,替我照看好。”“好说。”曹茂凑过来压低声音,“哪来的小美人”“不是说了么,表妹。”邵稹淡淡道,四下里看看,确认无人了,道,“你不是会做过所么,帮帮忙,我要送她去商州,最好后日就给我。”曹茂愕然:“送她到商州真是表妹”“那自然。”邵稹昂头,“我何时说过谎。”“信你才有鬼。”曹茂哼道,“那小娘子乖乖巧巧,怎么看也配不出你这样的表兄。”邵稹不耐烦:“你做是不做”曹茂正色:“每张一千钱,不议价。”邵稹眉头跳了跳,片刻,咬牙道:“好。”曹茂眉开眼笑,片刻,拍拍他的肩膀:“何必多开一间房,表兄表妹睡一处多自在。”邵稹白他一眼:“真是表妹,她落了难。”“是,是,”曹茂点头, “邵郎怜香惜玉名声在外,见不得美人落难。”“我剐了你”邵稹终于不耐烦,跳起来掐他脖子。曹茂连忙告饶,贼笑开溜。宁儿要在腰间藏细软,却只有那条新妇的裙子足够宽大,故而一直不曾换下。现在,这客栈里家俱不少,她在屋子里转了转,发现卧榻底下能藏东西,便把财物都塞了进去。这样,她终于能把这套碍手碍手的新妇衣服换下来了。翻包袱的时候,她看到邵稹的那袍子还在里面,想了想,把它拿出来。邵稹在前堂吃茶,见到宁儿一身布衣出来,不由眼前一亮。她双鬟垂髻,虽然穿着朴素,却是二八少女,俏生生水灵灵。邵稹看着她,忽然勾起些从前的记忆来。成都宁静的街道,午后的阳光照在杜司户家的那棵繁花如瀑的紫藤树上,还有树下,那个一直躲在杜司户身后的一抹小身影。邵稹神色如常。对宁儿点点头,让曹茂盛来膳食,与她隔案而坐。“你的袍子,还给你。”宁儿袍子交给他。邵稹看了看,说:“不必还我,你留着。”“为何”宁儿问。“送出去的东西我从不收回。”邵稹颇有几分豪气,“再说,你没什么厚衣物,路上难免刮风下雨,就算给你做个遮挡。”宁儿看着他,有些犹疑,却还是道了声谢,把衣服收下。饭食算不上好,但是宁儿两天来用糗粮充饥,现在吃起来觉得格外美味。不过,她发现邵稹一直看着自己,很是不自在,吃了几口,询问地看他。“你要去商州寻你舅父,是么”邵稹觉得该把话说清楚,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宁儿点头:“嗯。”“我送你去。”邵稹说。毫不意外地,他看到宁儿睁大眼睛,接着解释,“我还欠你钱,盘缠我出,送你到商州就算还了钱了。”宁儿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计较。邵稹虽然先前把自己丢下了,可是再遇到,他还是出手相助。商州那么远,加上自己眼下的处境,能有一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同行,的确再好不过。“可你把契书收回去了。”宁儿说。邵稹犹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