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吓人。但是,这些痛楚,全不及梅拉心上的痛。她一日一日地固执地跪在那里诵经,执着地磕着该磕的头,那额头结了疤,重又被重重地磕头砸开了,血糊在上面,暗红的一片。第一拨去寻找的人也许到了吧,梅拉心里默想着:“但愿能将活生生的次仁俊美给我带回来。只要他能回来,我愿意去大昭寺朝圣。”第五十六章 噩耗二梅拉虔诚的祈祷并没有让阿珠和扎桑给她带回来一个活生生的次仁俊美。扎桑带着阿弟一路急赶,到达乐瓦的时候,便碰上了返回的阿珠等。他看着阿珠那垂头丧气的样子,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珠看了看扎桑:“雪还没有化完,找不到路,也下不了山谷。”扎桑咬牙道:“那也得找,就算等到雪化了,我也要去找次仁老爷。”阿珠垂下了头,骑着马走到一侧。扎桑挥着鞭子在空中猛响,马便飞速地朝着山上快速地跑去。他的身后,是飞上半天的被腾起的红尘。上山的路越来越难走,扎桑是在遇见阿珠的第三天到达那个红坡的。山谷中的雪果然还很厚。扎桑站在红坡上,只看到那条蜿蜒在半山腰两边坡上的来路,往山谷里看,最深处被山顶往下的融化的雪水冲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却在傍晚时分便变成了从上而下的几十米的巨大的冰柱群。他下了马,将马上的氆氇等放在一处避风的石下,便拿着在半山路上捡的枯死的干木做成的杖,朝着山谷深处走去。扎西贡布牵着系在扎桑腰间的绳子,紧跟在后面。越往深处走,雪越深。扎桑踩在白日化了又在傍晚结成了薄冰的雪面上,不时咔擦一声,一脚踩进深深的雪里。未到山谷最深处的一半,雪已经没了腰。木杖越来越插下去。扎桑望着前面似浇过水一样,滑溜的冰面,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套着来时的脚印,退了回去。山谷下,积雪已经化了不少,依稀露出了被雪流带下去的香柏、巨石的顶部。扎桑回忆着原本的山谷的位置,叹了一口气。难怪阿珠无可奈何地返回了。要想在这个时候找到次仁老爷,希望真是渺茫。但是扎桑跟随着次仁俊美行走在这马道上,已经数年,也经历过很多次的生死危机。他自己能顺利地活下来,又怎么愿意次仁俊美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小卓玛跟在扎桑的身后,却是什么也干不了。没有见到赤利回来的她,比扎桑更不安。她不时朝着对面的山坡低呜着,这沉闷的低呜声,更让扎桑心里发酸。这一夜,扎桑和扎西贡布连帐篷都来不及搭,只是两人一狗靠在大石下,缩在氆氇里过夜。半夜的时候,扎桑便被冻得无法入眠了。他仰头望着天下璀璨的寒星,想着次仁老爷或许就躺在那冰冷的谷底,更无睡意。早上起来的时候,氆氇靠头的那侧,结了一层厚洁白的如霜般的碎冰。山谷里的冰雪被冻得更坚硬了,阳光撒在上面,折射出五色的光。扎桑看着那冰,紧锁的眉,拉着的脸一直就没舒展过:看样子要想通过峡谷,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放弃了最先的想法,招呼着弟弟先搭简易的帐篷。一直快到正午的时候,扎桑才听到了让他高兴的雪化的声音。山顶往下的雪水从最开始的无声慢慢变成了淙淙,到了中午,更是哗哗地流淌着。扎桑看了看黑帐篷,里面的东西全是凌乱地堆着,他顾不上这些,拿着铁铲便朝着那条小路走去。七月中旬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它能照到的地方,那厚雪的表面已经化得成了一滩水。扎桑铲起雪来,便轻快了许多。不多时,便铲除了一小截。他正在高兴或许两三天便可以将这路铲出来,身后轰地响起来。他回头一看,刚刚铲出的那条路已经被滑下来的雪重又埋住了。正在烧茶的扎西贡布听着那响声,惊得冲出来,高呼阿哥。这声音引得附近因为融化而松垮了的雪簌簌地往下落。扎桑连忙应了,回身去铲那滑下来的雪。小路这头的扎西贡布根本就看不到扎桑,他以为阿哥已经被滑下来的雪埋了,慌慌张张地挥动着铲子,不停地铲动着雪。经历了这有惊无险的一幕之后,扎西贡布极力阻拦扎桑去清除道路。扎桑也知道这样清除根本是不可能的了。他端着茶,吃着糌粑,更是滋味全无。他不时抬头望着头顶上的太阳,心里只恨不得那太阳再低下来些,变成一个火炉,瞬间便将这深谷的雪融化掉。天气似乎如了扎桑的愿,一日复一日的晴朗让山谷里的积雪越来越薄,不过是五六天之后,雪的边缘便快速地朝着山谷深处缩去,山谷下,凌乱的堆积的树干、枝桠、巨石因为水一日一日地冲刷,已经露出了一半。那雪掩埋了的动物的尸体也露出了不少。扎桑看着那些,心里更是焦急不已。然而,扎桑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场暴雨便来临了。半山腰朝阳处,积雪早已化完,那暴雨带着泥土,顺着那深深的凹进去的雪槽,急流而下。只是半天功夫,泥土便将那洗露出来的枝桠重又掩埋了。扎桑看着那暴雨,急得直跺脚。可是,在这暴雨面前,除了跺脚,他还能干什么呢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被冻了一冬的土成了一锅稀泥,随着豆大的砸在地上的暴雨,冲刷而下。扎桑坐在靠着大石搭成的帐篷里,听着不时发出的泥土崩塌的声音,心里是绝望的凉意肆意地蔓延。雨过之后,深谷里原本洁白的雪已经被染得红不红、白不白,山谷底部的雪早被雨水冲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杂着大小乱石的泥浆。扎桑抬头仰望着乌云密压的山头,谁知道明天是风是日还是雨呢想起临走时,太太那双期望的眼,想起次仁老爷对自己的厚待。扎桑跪在仍是湿漉漉的地上,大哭起来。扎西贡布没敢去扶起阿哥,只是取出被裁减成四方的,写满了经文的蓝白红绿黄绸布,一块一块依次地拴在绳子上。一直到傍晚,他才将栓满了经文绸布的绳子抱到阿哥面前:“阿哥,挂上去,让神保佑次仁老爷吧。”扎桑抖着手,将那五彩的经幡挂在了红坡上,经幡在风里飞舞着,呼呼地响着。梅拉一日复一日在经堂里念经,祈祷着扎桑能带着次仁俊美回来。只是一个月以后,当她看到扎桑满是悲伤地出现在大厅里时,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祈祷,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梅拉看着扎桑不停地闭合的嘴,脑袋里却是轰轰一片乱响,什么也没听到。扎桑跪在地上将上山的一切清楚地说完之后,又指着摆在厅里的柜子说道:“这是次仁老爷这一次带回来的东西。”扎西多吉看了看那两个大大的包裹以及10来匹绸缎、蜀锦,挥了挥手,示意着送进库房。东西全在,人却生死全无音讯,谁能接受这样沉重的打击呢。梅拉盘腿坐在经堂的坐垫上,正前方是摇曳的七盏酥油灯,再上方是在摇曳的灯光下,面部明暗不定的绿度母。梅拉痴痴地仰望着头带五佛冠,坐于莲花座上的绿度母。她那充满慈悲的双目,让梅拉看了便忍不住要流下泪来。也只有在那样慈悲的目光里,梅拉才能为自己的悲痛找到一点寄托,而不至于再如灵魂离了窍的幽灵一样,漫无目的地油走在院子里、草原上。在密宗的教法中,若是供养了绿度母,经常念诵其经或咒语,便可免除一切魔障,便可凡有所求,无不如愿。梅拉除了六字真言,几乎不会其他经文。可是此刻,她像疯了一样想要学习那些经文。她只希望能日夜诵经,使自己所求得如所愿。她看了一眼跟她一样在旁的诵经的扎西多吉,站起来说道:“我有事要说。”扎西多吉站了起来,看了看瘦得颧骨高高突起的梅拉,原本合身的袍子现在空空地附在身上。“什么事”扎西多吉走出了经堂,问道。“我想去庙里修行三年,为次仁俊美祈祷、为家里祈福。”梅拉看着扎西多吉,一字一字地说道。“嗯,三年吗”扎西多吉很平静地问道。“是”梅拉的声音里透着坚定。“好”扎西多吉的回答和梅拉一样的简洁,这样的修行在扎西多吉的眼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没有人觉得诧异,下人们很快就收拾好了梅拉需要的一切最简单的生活物品,泽西想跟着去伺候梅拉,却被梅拉断然拒绝了。梅拉只希望以自己虔诚的修行,为或许已经行走在前往极乐世界的次仁俊美修得一份善缘。梅拉在离家那日,仅仅带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就连衣服也全是绛红色与白色。唯一奢侈的,也许是她藏在袍子里,用荷包装起来的鸳鸯戏水的肚兜。她知道自己或许一生都不会再穿这样艳丽、缠绵的肚兜,可是那贴身藏着的肚兜似乎总能让她找到一些慰藉:他在的时候,用尽了自己的心思,给尽了所有的温柔,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第五十七章 心字已成灰扎玉寺里,褪去了珠玉、簪花的梅拉,乌黑的头发编成了一根常常的辫子,一直垂到了腰下。身上则是一件绛红色的袍子,将她盘着的腿和脚全都罩住了。白色的袖领,衬着她素白的皮肤。她跟随着师傅,盘腿坐在佛前一字一字地跟着诵经。饮食极其简单,除了糌粑、清茶以及家里隔一段时间送来的素菜,她几乎什么都不吃。修行了整整一年的梅拉,更清瘦了,以至于前来看望的扎西多吉都忍不住要提醒她,不要太苦了自己。梅拉听着,也只是点头。而日子依旧清苦如故。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略解梅拉心中的苦痛:次仁俊美至今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她又怎么能怡然地享受那些甜美的饮食,怎么能穿上那些艳丽的服装装作若无其事的过日子呢“嗡。达列。度大咧度咧苏哈”梅拉跟着师傅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着。梅拉不知道自己念诵了多少遍,也不知道自己在诵经的时候,流了多少泪。师傅总是说,梅拉执痴念。梅拉心里何尝不明白自己是由爱生痴。只是她总懊悔着自己在次仁俊美生时,自己为了所谓的平衡,将一切的对次仁俊美的爱与念全都隐在心间,想要倾诉的时候却已是斯人不在。她或许也只有借着这一遍又一遍的诵经,来表达着对次仁俊美的无穷无尽的思念吧。“嗡。达列。度大咧度咧苏哈”,梅拉一边轻声诵着,一边仰望着佛殿前高耸的绿度母:她依然是慈眉善目,俯瞰众生。只是梅拉的心却还是静不下来,整整一年的诵经,并没有将梅拉的思念减少半分。梅拉不知何时停了诵经,低喃道:“让我如何才能忘却,才能放下”前面诵经的师傅低叹了一声:“你心不明,先别念了,去背水吧”梅拉低低地应了,爬起来,进了后殿,背上桶,朝着玉曲走去。还没到玉曲,梅拉便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叮呤当啷的铃铛声,那声音正是梅拉无比熟悉的马队的铃铛声。她背着桶,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由远而近的马队慢慢地走向草原深处:那骡马背上,全是茶、绸缎等。梅拉抬头看了看天一片瓦蓝,连一丝云彩也没有。草原深处,已经泛着黄色的草在落日里更成了金黄一片。若是往年,次仁俊美这时候也快到家了吧梅拉望着那越走越远的马队,终于忍不住伏在草地上,痛哭起来。这哭声含着悲痛,让人听着,只觉心酸。远远的扎玉寺的师傅们听着,只是摇头。梅拉自己的痴终只能由着她自己来解。梅拉不知道自己哭了很久,等她终于平静下来,太阳已经从山头上滑落了下去。风却从玉曲带着寒意,吹向四方。梅拉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便背着桶朝着玉曲走去。玉曲清莹的水,将梅拉的憔悴与悲伤照得清清楚楚。梅拉愣愣地看着水里的自己:惨白而尖瘦的脸,大得吓人的眼睛。她喃喃地说道:“次仁俊美,我为了你消瘦成了这般摸样,你若是心疼我,怎么不回来看看我啊,哪怕是在梦里,梦里让我见见也好啊”泪不知不觉又滑下了脸。梅拉用袖子蹭去,背着大半桶水,朝着寺庙走去。师傅并没有责怪梅拉去了那么久,也没有问她为何双眼通红,只是一脸平静地替她取下水,送进了厨房。梅拉洗净了手,进了自己的那间只有1米多高,没有窗的石房子。房子极小,仅能放下一张窄小的床、一张小小的桌子。梅拉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吃完的半碗糌粑,虽然吃得极少,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天已经黑了,梅拉点上酥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从怀里将那荷包取了出来。荷包里的大红的肚兜,在那昏黄的油灯下,另有一种you惑人的美。梅拉将肚兜铺展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戏水的鸳鸯:那雌鸳鸯将脖颈伏在雄鸳鸯的身上,双双静静地栖在一池绿水中央。这图案正是当年梅拉与次仁俊美去雅州时,梅拉特意购置的那套大红枕头上的图案。“次仁,我要这个。”梅拉挽着次仁俊美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