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别人不同,别人还怀着生的希望,可他是知道当年师曼剧毒的威力的,一得病,就没想自己能活下来。没想到,病情却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般严重。这很正常,陈昊毕竟不是师曼,既不似师曼那般专精此道,也没有师曼十年如一日认真研究的耐性,他弄出来的毒药,恐怕比真正的瘟疫,效果还差些。只是别的地方,因为陈昊早有准备,医药上都做了假,病人们才没有好转的迹象,使团这边,都是洛红缨亲自关照的,大夫也用的多是军医,陈昊可插不上手,因此,使团这里,死亡率并不高,顾南和顾安然自己也懂一些医术,身体也好,比别人存活的可能性更大。“只是”顾安然叹了口气,“四王爷的情况不大好。”不是顾安然看重沐延晔,实际上,对沐延晔,他本身也恨得牙痒痒,要不是那人找事儿,他哪里会遭这一回罪,还不知道家里娇妻爱子怎么担心可那人毕竟是王爷,还是自己妹夫的亲大哥,顾安然也不好幸灾乐祸。才说了几句话,就起风了。营房里出来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呼呼喝喝地把一群放风的人都赶回去休息。顾南拽着顾安然,也把他拽走,顾婉远远看着,到觉得这俩师徒的关系,仿佛更亲密了些。事实也是如此。若说以前,顾安然只是顾南有些看重的一个弟子,和其他弟子相比,也没太大不同,但经此一事,顾南是已经把顾安然当接班人看待了。这也是缘分,或许顾南别的弟子,有比顾安然学识出色的,也有比他身世更好的,但顾南却独独相中了顾安然的大气,相中他重情重义,遇见大难,不慌不乱,镇定自若。这种品质,比什么学识身份都更重要,更难得。顾南身为沐七的重要谋士,对师曼的事儿,也知道一二,他自己年纪已大,一只脚踏进坟墓的老人,早就看淡了生死,并无多少惧怕,只是自嘲,一辈子也算顺风顺水,没想到晚年竟然遭了这等罪,要不是他不屑自杀,还真想体体面面的死去。可顾安然还年轻,大好的人生刚刚开始,居然也没有惊慌失措,也不曾哭天抹泪,还主动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哪怕自己也病得厉害,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服侍自家先生,安慰其他病人,挨着一个个地说服病人们听从大夫的交代,安安静静地呆在划出来的营地里,不要轻易外出。都说患难见真情,险境出英雄,顾南从此事里就看出来,顾安然无论品性还是其他,都很合格,以后集贤馆交给他,再合适不过顾安然此时还不知道,顾南已经相中了他,只是有点儿奇怪,不懂为什么自家先生,对他的言行举止,气度风范,要求比以前更高了,高得连他都觉得有点儿受不住。第二百零二章回京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大庸还是老样子,边疆上无论是战事还是瘟疫,都对它的影响不大。顾婉趴在车窗前,随意地看着窗外的街道和行人,这就是大庸,永远繁华的大庸,犹记得当年天下最乱时,大庸依旧是这个样子。那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正逢乱世,在大哥的保护下,她的日子,到也并不算太难过。而随着庆朝建立,她也算得上名门闺秀,生活就安逸平和了。顾婉已经很少回想旧时光,今日不知为何,竟然又回忆起来,忆起那时的上元佳节,满城灯火,游人如织,忆起那时豪门显贵的公子们,呼朋唤友,佳人在侧,忆起那时的自己,红尘嬉戏,自由放歌,骑马打猎,野炊飞鸢那时的自己,可从没有被绑城头,面临铺天盖地的箭雨,那时的自己,可从不曾不远千里奔赴边疆,可没有和江湖杀手,俊美公子同困在山洞中,生死难料。两种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顾婉忽然笑起来,沐七懒洋洋地从身后搂住她的肩膀:“笑什么”“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梦”沐七挑眉,“有没有我如果没有我,我可不依”顾婉眯起眼睛,大力点头:“是,如果没有你,那肯定是恼人的噩梦,有你,才是美梦。”嫁给荣淮安,作为侯府夫人的一生,于她来说。真的只是一场大梦了,还是一场噩梦,即使在很多女人看来,她那一生。过得其实并不差,一辈子荣华富贵,安享太平。大约很多人自己挑选,宁愿要那样的太太平平,也不愿意像顾婉一般,总是不能安生。波澜壮阔的生活,不是女人该过的。顾婉放下车帘,倚在沐七肩头那些女人都错了,人之一生。何等短暂,就是她这活了三辈子的,也从没感觉到人生漫长,生活,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来说。都是有滋味些更好马车不急不缓地走向王府,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了。风波过后,再次回到平日里看着寻常,并不怎么当回事儿的王府,顾婉忍不住长长吐出口气,心里有了归家的安逸感。“王爷,王妃,你们可算回来了,郡主娘娘生下一对儿千金。您二位赶紧去看看吧。”沐七和顾婉才到家门口,沐十一就满头大汗地冲出来,大声喊道。顾婉一怔:“两个女孩儿已经生了”她低下头,算算日子,貌似还不大到时候,不过双胞胎。早产也正常。“是啊,五天前生的。”沐七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没换衣服,直接吩咐车夫把车赶去刘府。刘府门前,张灯结彩,看着喜气洋洋的,下人们也高兴,显然,大家并没有因为陈郡主生得是一对儿千金而不高兴。沐七去见刘衎,顾婉直奔陈文柔那儿。进入热气腾腾的屋内,顾婉让下人端了水来洗洗脸,洗洗手,才进入内室,一进屋,就看见陈文柔侧卧在榻上,正笑盈盈地逗弄两个小娃娃。两个女娃极小,比当初的顾玥估计都要小上一半,可看起来精神头却挺好,都醒着,睁着漆黑的,闪亮的眼睛,可爱极了。陈文柔笑眯眯地招招手:“来,婉儿,见见你师妹。”顾婉失笑,她终于有了俩师妹,在陈郡主所有的弟子里面,她的年纪是最小的,其她十三个师姐,年纪都比她大很多。当初陈文柔都说,自己是她的关门弟子了。没成想,世事难料,一转眼,就又冒出来两个小豆丁。顾婉小心地拿起娃娃的手,小姑娘的指甲细如丝线,小手软绵绵的,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弄破,这种触感,她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但每一次,都奇妙至极。“哎,两个都是女儿,我和刘衎,怕没有儿子命了。”陈文柔到底略有一点儿遗憾,她和刘衎的年纪都太大了,能有这一胎,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想再生儿子。虽说话里有些遗憾,可顾婉看陈文柔的脸上,却充满了喜悦,一点儿都不曾有遗憾的意思。刘衎更是欢喜无比,沐七去书房找他的时候,就看见一桌子的纸张,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儿,旁边放着周易,显然是在给他家宝贝闺女选名字,不由笑谑道:“师父,咱家小师妹的名字哪能这么早起,要晚一点儿起名才好。”刘衎一拍头,恍然大悟:“对,小七你提醒得好,晚点起名,孩子好养活先找个小名叫着,嗯,就见阿平,阿安,我也不求别的,只愿他们平平安安就好。”沐七一怔,脸上的笑渐渐收起,眉眼也柔和下来,新的生命,总是能带给人安慰的,尤其是在他们失去很多的时候。这一次由陈昊而起的瘟疫,夺走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其中,也包括他的四哥,沐延晔这一次,虽然死亡人数不少,却也有很多人逃脱大难,沐延晔却没有。他死了,死在涯州老宅,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五哥,襄王沐风在。不知道四哥会不会觉得难过,他的亲生兄弟们都不在身边,他的结发妻子,红颜知己,也不在,只有一个义弟陪伴他最后的行程,还是他小时候颇看不起,从没有当回事儿的弟弟。沐七叹息,陪着刘衎说了会儿话,看着他兴匆匆地去万佛寺找高僧给他亲手制作的两个银项圈开光,又把自家娘子留下陪伴陈郡主,才一个人离开刘府。站在大街上,四顾茫然,赶车的小厮不敢催促,任他在刘府门前立了许久。“走吧,进宫。”沐延晔的尸体,已经由涯州送到京城,想必沐延旭已经看到了,他这个做弟弟的,就是在不乐意,也不能当不知道。死亡能把一切罪过掩盖,生前的怨恨,也随着他的死亡消失了。沐延晔犯下的错误,没有人再提起,人们想起来的,只有他的好处,世家子弟中,伤心难过之人还颇多,甚至有几个大名士,为悼念他而赋诗。他的葬礼,办得很低调,并不张扬奢华,该有的礼数,却是齐全的,薛莹也来了,这个早就与他和离的女人,甚至带着两个女儿,还为他穿上一身孝服。颖儿姑娘却是没到,顾婉知道为什么,此时颖儿姑娘的肚子已经大得遮掩不住,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跑出来见人一切都过去,生活重新归于平静。顾婉再一次过上了她平淡如水的王妃生活,每日除了家务事之外,就是到陈郡主和方素那里消磨时间。一个顾玥,再加上两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几乎占据了顾婉所有的时间,连陈文柔都笑自家的爱徒,说她将来肯定会是个好母亲。顾南和顾安然都尚未回来,虽说瘟疫这事儿过去了,可和达瓦族的谈判,尚在进行中,桀骜本不是一个轻易肯妥协的人,至少一时的失败,远不足以让他安生下来。其实,按照洛红缨的想法,如果不是瘟疫闹得太严重,他们实在不该和达瓦族议和,应该借此机会,好好让桀骜吃一点儿亏,奈何瘟疫不挑人,无论我方的将士还是敌人,都有感染的可能,再加上庆朝的准备也不充分,沐延晔又把军队给搅合得一团糟,洛红缨想重新掌控军队,也费了一些周折,只有忍痛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不过,这次代价如此惨重,沐延旭憋着一肚子火气,桀骜正好撞到头上,他可不想对方好过,虽说不想打,可还是命令洛红缨带着兵马在草原边上晃了晃,那些兵器,粮草,也堆积成山,兵士们日日操练,从不间断,气势如虹,威慑力也十足。使团的任务,便是狠狠地扒掉桀骜一层皮,至少让他焦头烂额。这事儿是顾南的强项,他虽然病了,却是坚持不肯回来,顾安然身为弟子,总不能不侍奉先生。顾南的任务进行得还算顺利,经过三个月的反复商讨,各种手段频出,桀骜终于是熬不住,把沐延旭提出的所有条件都答应下来,再不提岁币的事儿不说,不但对庆朝称臣,主动每年进贡上好马匹三千,牛羊无数,其他珍宝更多,马匹的数量虽然少,可能抠出三千匹,也算不错,毕竟以前达瓦族连一匹马都不肯往庆朝卖的。主要是实在扬眉吐气啊,沐家和桀骜对抗了这些年,这还真是头一回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沐延旭能不高兴见满京城兴高采烈的,顾婉忍不住感叹,说来,这事儿的经过虽然不大好沐延晔私自出兵,陈昊不顾百姓死活,招来瘟疫但是结果,其实还是不错的。她偶尔也忍不住想,如果沐延旭要论功行赏,这一次究竟谁的功劳最大不管怎么说,庆朝总算暂时压服了达瓦族,其它细枝末节,便不必过多计较,等顾南和顾安然回来,肯定少不了他们一小份功劳在。第二百零三章中元顾婉去定州的事儿,京城里大部分人家都不知道,只知她是随沐七回了趟涯州老宅,如今回京,和亲近的人家也有数月未见,免不了下帖子邀人饮宴。在大庸,贵族人家宴饮交际,本就是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在家里热闹了一阵,顾婉才想起来,她还没给她家那俩师妹准备礼物。因为是两个小姑娘,同卵双生,虽说才出生,却已经看得出两个小娃娃长得一模一样,顾婉索性就做了一堆一个款式,一样颜色的衣裳鞋帽。小孩子的东西比成人的还要难制些,用料要仔细,也不能有线头,顾婉耐下性子,认认真真地做了小半个月,才做出四套来。两套连体的雪白的兔子装,短短的尾巴,梅花的套在小脚丫上的鞋子,只有肚子上小心绣了不同的名字。两套粉红的层层叠叠的小斗篷,看着也煞是可爱,边边角角都绣了q的小猫小狗图案,颜色鲜艳,显然能讨小孩子喜欢。顾婉尽了不少心力,把几套衣裳往刘家一送,不说陈文柔,就是刘衎自己,都眼珠子发亮所谓萌物,果然是古今中外,男女老幼通杀送了礼物之后,顾婉闲来无事,就成了刘家的常客,虽然她以前也没少去,但却不像现在这般,哪一日不去看看就浑身不自在。陈文柔家添了两个宝贝闺女,虽说有奶娘照看,可陈家郡主近乎全能。却是没养过孩子的,对着两个软绵绵的小东西各种手忙脚乱顾婉就喜欢瞧自家师傅的乐子,见她和舅舅都是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对上女儿就变成了傻爸爸。两个小丫头笑一笑,一双父母就能乐上半天,两个小娃娃一哭。这两个在外人面前智计无双,堪比神仙的能耐人,顿时就变成了傻子呆子,顾婉就不只一次瞧见刘衎挤眉弄眼,扯耳朵,揪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