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犯也姓吕”“那钦犯倒不姓吕,是姓什么皇甫的。说是湖北江陵什么将军还是元帅的后代哩。”娘子也不由注意起来,再不嬉笑,认真的道:“这事还要斟酌。既然姓名不对,倘若弄错了,白跑一趟不说,惹得人家不依,还要自己掏腰包打发官差,岂不是偷鸡不着倒蚀老本儿”赵盛道:“所以我才来和你商量啊。你偷着瞧瞧去,看那两人到底如何。再盘盘他们的底,问得准了再去报官。为银子受些辛苦也值啊”“好罢,我去看看。这么大的雪,他们明天未必能动身。你累了一天,先歇着罢。我设法把他们留下,明天天亮再去报官也不迟。黑夜里雪大路滑,别叫摔坏了你。”赵盛奔波了一天又多喝了两杯,早有些打熬不住,侧身倒下道:“也好,我且先歇歇。”头一着枕,便已打起呼噜来。娘子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出来先打发店小二睡了,自己提着个油瓶儿往东房走去。见屋中灯火未灭,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吕忠在内问道:“是小二哥么”“我是店家娘子,添灯油来的。请开门罢。”吕忠开了门,娘子进来放下油瓶,看清是吕忠,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吕伯,果然是你们公子呢”吕忠大惊,看着她只觉面熟,急切间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何人。娘子看他发怔,忙道:“吕伯,我是鲍云仙哪”吕忠一拍腿:“原来是你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等等,我去请公子出来。”早在十多年前,皇甫敬初到云南接任总督之时,开衙理事就处理了一件南人殴打蒙古兵的案件。那时元朝廷把全国人口分为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是最高特权等级;第二等色目人,包括辽、金、西夏等北方各种族在内,是蒙古统治中原人民的帮凶,地位仅次于蒙古人;第三等是汉人;却把江南一带抵抗元军最久、作战最顽强勇敢的汉人划作第四等,称为南人。南人地位最低,受蒙古、色目人歧视,欺压最狠。殴打蒙古兵的南人鲍和就是鲍云仙的父亲。鲍和原籍平江,隶属南人,以做泥瓦工为生。他妻子早死,留下个女儿云仙,因鲍和被征调到云南昆明建造市区,便把女儿带在身边,同去工地,以后就留在云南不曾回乡。鲍云仙十四岁时,鲍和修军马场。云仙中午给父亲送饭去,给几个大兵拦住调戏。云仙窘急,大声呼救。蒙古人欺辱南人原是常事,何况是当兵的,谁也不敢出头多管闲事。鲍和听得女儿呼救,奔了出来,见两个蒙古兵把云仙按倒在地,肆意轻薄,旁边还有几个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口里不干不净胡沁。鲍和情急之下,奔上去两拳打翻按住云仙那两个畜生,救起女儿。南人出手打蒙古兵,这还了得一群大兵醒过神来,扑上去抓住鲍和一顿狠揍,吓得云仙大哭,大叫救命一时人声鼎沸。却值皇甫敬路过,喝住众人。鲍和已是寸骨寸伤奄奄一息。皇甫敬问明情由,当众把鲍和责骂一顿,罚他把女儿送进总督衙门做丫头抵罪,又向众兵士道:“这鲍和好生不是东西,你们打他这一顿也不冤枉。只是本帅今天第一次出门拜客,若遇上死了人,却不是大触霉头看我面上,你们就饶他一命如何”这些大兵自觉有了脸面,也打得够了,便领命散去。云仙既进了总督府,他们也不敢再来报复撩惹。皇甫敬叫人把鲍和抬回家去,差医官把他的伤治好,不时放他进府探望女儿。鲍和心中雪亮,知道皇甫总督对他父女是明罚暗保,感激不已。过了两三年,鲍云仙长大成人,皇甫敬赏了盘费,命鲍和带女儿回乡择配成家。鲍和父女叩谢而去。事隔七、八年,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吕忠进里间请出公子,鲍云仙叩见了,不及述说自家情况,先急急把平江县贴出江陵海捕文书缉拿钦犯的事说了,问公子作何打算。吕忠道:“老爷为人,你是知道的。这件事明明是仇人害他,要赶尽杀绝。公子匆忙逃走,原没有一定去处。绕到这里,却不想遇见了你。”云仙愁容满面:“我们这里都有了告示,别处也一定有的。你们这么瞎撞,一旦撞进网里,如何是好”少华叹口气道:“落难之人,但求侥幸。云仙姐可有稳便去处,让我们暂避一时么”鲍云仙为难道:“论理原该留公子就在我家暂住,只是小户人家门户湫窄,避不开村中耳目。若有疏失,云仙心内何安,实不敢相留。”少华道:“既是如此,明日我们绝早起程离开这里,以免连累姐姐。只是望你口紧些,休要泄漏了风声。”云仙忙道:“老爷、夫人对我父女有天高地厚之恩,今公子正在难中,人命关天,岂敢泄漏。不过我劝公子迟走不如早走,还是连夜走了的好。”吕忠愤然道:“你们是开店的,我们是住店的。难道住一晚便会连累了你这般雪夜寒天,就忍得半夜里把我们硬赶了出去”鲍云仙急得满眼噙泪:“吕伯,你错怪我了实是有人贪财,要报官引官差来捉拿公子”吕忠惊得大张了口:“是谁这么黑心烂肝”云仙嗫嚅道:“是是村里的人。你们不知有人一钱如命么怎舍得放过那百两赏银。”吕忠还待再说,少华连忙摇手止住他:“多谢姐姐报信救我。只是雪大夜深,我们人地生疏,却是投向何方才好还请云仙姐指点一条明路。”鲍云仙皱着眉头,沉吟半晌问道:“公子行走江湖,可曾听说过平江小孟尝的名头”“不曾听说。这位小孟尝是个什么样人”云仙道:“离这里六、七里远近,有座集贤庄。庄主姓熊名浩字友鹤,祖籍平江,中过武举,因是南人,不能殿试求官。他为人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结交天下豪杰,人称小孟尝。公子何不投奔他庄上,求他护庇。”“朝廷钦犯,素昧平生,他肯收留么”“这人侠肝义胆,若知元帅负屈衔冤,定会相留公子。何况也只有在他那里庄院宽阔,隐藏一、两人是容易的。公子不妨试试。”见少华点头,她转身出去点了个油纸灯笼,包了几支蜡烛,一并递给吕忠道:“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少华谢了她,叫吕忠取过两锭大银送与云仙。鲍云仙哪里肯收。少华道:“我还有事要相求姐姐,你收下我才好开口哪。”强把银子塞与她。云仙无奈,只得接了。少华托她把被褥杂物代为收拾存放,明天找个理由打发了骡夫,结清脚费。云仙满口答应,两人背上包裹,云仙把他们送到店外,详细指点了去集贤庄的路径,看两人去远,才进去关门。少华、吕忠夤夜离了赵家店,借灯笼那一点微光,高一脚低一脚寻路前行。雪大、风紧、天寒、路滑,走不到十多丈,吕忠便滑了一跤,滚得满身泥水,哼哼唧唧爬不起来。少华使劲把他拉起,取下他背上包裹一并背了,把灯笼递给他道:“叔叔,你靠紧我。”挽住他胳膊向前走去。吕忠气喘吁吁抱怨道:“这个鲍云仙,太也胡闹。我们进店时,明明一个闲人也没有,哪里就有人看破行藏要去报官了。是她自己怕担干系,大雪夜生把咱们赶出来受这罪亏她还有脸说什么老爷、夫人对她有天高地厚之恩。公子忒也宽厚太过,颠倒把许多银子赏她。咱们可是出门在外逃难的人,那银子用一两就少一两呐”“你别怪她。你不见她着实为难么”吕忠不服:“她有什么难处我们躲在屋里不出门,谁能知晓她家住了钦犯”少华叹道:“她欲言又止,不住催我们快走,显然是有难言之隐。告示既是她丈夫看到的,登号簿时,那汉子不住向我打量,必是心里起了疑。商人贪财的多,只怕那个一钱如命、报官图赏的人便是这位赵老板云仙姐悄悄放走我们,是冒着夫妻破裂风险的。我要你留下那一百两银子,原是防她丈夫不依,又生他变。有了银子,云仙姐就能堵住他的嘴,不会胡嚷了。”吕忠恍然道:“果然不错。倒亏得公子看了出来”刚说到这里,猛听身后人声呐喊,一串灯笼火把从赵家村涌了出来,有人高声大叫:“快追呀堵住他,休得放他逃了”却说尹良贞主仆五人被缇骑押赴京师,一个个蓬头垢面坐在囚车里。天寒地冻,日短夜长,走了二十多天,才过鸡公山,进入河南境界。接下去伏牛山、桐柏山全是山路,积雪盈尺,崎岖难行,每天只走得五、六十里,便已入夜。众缇骑这趟差使没捞到油水,又走脱了主犯,一肚子怨气,骂骂咧咧不住口埋怨。这日走进一条山沟,两旁削壁悬岩,怪石嶙峋,沟里铺冰积雪,滑不留脚。众人踏着那乱琼碎玉,顶着满天大雪,磕磕绊绊推了囚车向前。朔风阵阵砭人肌肤,把不住浑身寒颤。刚走到山沟中段,猛地轰隆隆连声震响,从岩上滚下许多大石,阻住前路,截断后边谷口,把众人挤在沟中进退不得。众缇骑惊惶四顾,嘘溜溜一支响箭飞来,插在石缝中间,箭尾兀自不断颤动。校尉原就没好气,厉声喝道:“瞎眼草贼,你不见老爷们是押解囚犯的官差,有甚油水糊涂油蒙了心,活得不耐烦啦”嘡一棒锣响,从两旁山岩间倏地冒出许多人来。一个个头裹扎巾,身穿战袄,拍手高唱道:“老爷生长大山巅,不怕王法不怕天。昨夜玉皇从此过,放行缴下紫金冠”校尉大怒,喝令放箭。众缇骑张弓搭箭向上射去。唿哨一声,那些人都隐到山石后面去了。校尉命留下几人看守囚车,其余的都去搬石开路。才搬得两三块石头,山上又是一声唿哨,一轮箭射了下来,登时放翻十几个众缇骑发声喊退了下来。只见山石后闪出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浓眉暴眼,黑面微髭,放声大叫道:“兀那撮鸟听者,留下囚车,饶尔狗命。如其不然,叫你们一个个都死”众缇骑挽弓射时,山头上已没了人影。待要杀上去厮拼,两边积雪成冰,滑如镜面,哪里爬得上去。众人面面相觑,一声唿哨,又是一轮箭射了下来。众缇骑躲闪不开,又被射翻十多个。山上喽兵齐声大叫:“留下囚车,饶你狗命”不知谁人叫得一声:“逃啊”一窝蜂跑了一群。两个校尉哪里禁约得住。却听山上喽兵大叫:“把那些叫唤的带走,老爷没耐烦替你收尸。”两个校尉只得率领没逃的人,背起伤兵,翻过乱石堆逃生去了。把五辆囚车留在沟里。山上贼寇果然并不追击,待缇骑逃得没影了,嘻嘻哈哈下来推开拦路乱石,抬囚车上山。那些喽兵见有三个年轻女子,免不得捻手捏脚的讨些便宜。一个红鼻子喽兵贼忒嘻嘻伸手去摸长华脸蛋,长华正在思量脱身之策,忽见一只大手伸来摸她,不由大怒。把头一偏,抬手往上一拍,囚车上盖木板飞了起来,砰地击在那喽兵脸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捧着打肿的脸直嚷:“好厉害”黑面头目在旁微笑道:“看不出这等娇滴滴姑娘有恁大力气姑娘,你们是谁家的”长华扬头不理。佟义答道:“我们是征东皇甫元帅的家眷。”那头目啊呀一声,点头咂嘴的道:“这就是了。难怪咱们大王朝思暮想。”向众喽罗道:“你们听见没有给我放规矩些。再要啰唣,被大王知道了,提防脑袋搬家”众喽兵喏喏连声,果然再不敢轻薄。长华心中冷笑:“原来还有个大王这大王是个何等样人物这些狗贼倒是顶怕他。只是我们和这些江湖人物素无来往,睹面不相识,他又怎地朝思暮想了真正胡说八道”过了两三道关卡,抬到顶上,只见好大一块场地,靠山壁许多草房,围着一幢大瓦房,颇有两分气派。两行手执鬼头刀的喽兵在门前守卫,气象森严。囚车抬到距门丈许之处停下,黑脸头目独自上前,在门首毕恭毕敬禀道:“二寨头目单洪,今日巡山截获下皇甫元帅家眷。特来报功,请大王定夺。”不多时,一个紫衣少年走到门首,拿一面写着令字的黄旗一招,单洪大踏步随他进内去了。长华暗自好笑:“一个啸聚山林的草寇i,偏要摆出这些臭排场,却不是乌鸦充凤”又过片刻,里面传呼:“大王请夫人、小姐聚义厅相见。”一递一声传到门前,竟如帅帐规矩。几个喽兵上来,劈破囚车,请夫人、小姐到聚义厅去。尹良贞自从喽兵现身射杀缇骑,便吓得她紧闭双目,不住口念那“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慈悲解救”这时乍出囚车,只是立脚不稳。长华抢上扶住,乘机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别怕。孩儿好歹要制住那贼头,逼他礼送咱们下山。”尹夫人心知进了贼巢,要怕也怕不了啦。只得一横心,拚着这条性命闯闯草贼大寨,瞧他如何发落。这时中门大开,一队队执戈喽兵走出,一色黄衣、黄布包头,肃立两厢侍候。听得里面传呼:“大王出迎贵客。”登时乐声响起,正是迎宾曲。一群粗豪汉子簇拥着一人快步迎出。尹夫人只觉眼前一亮迎面这大王不过二十来岁,正在青年。头戴双龙斗宝紫金冠,身穿盘金绣蟒紫罗袍,闪披着黑缎面貂皮大氅,足登薄底战靴,腰系碧玉红裎带,悬一把镶金嵌玉长剑。一张白里透红长圆脸,两道斜挑向上柳叶眉,狭长的丹凤眼炯炯有神,威稜毕露。仪态端严,凛然难犯,隐隐有帝王之威尹良贞不由得大吃一惊:“荒山草莽中怎有这般出色人物”这大王款步上前,迎着尹夫人深施一礼:“夫人辱临敝寨,蓬荜生辉,不曾远迎,还祈恕罪则个。”命喽兵带佟义到一旁好生款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