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亲了我一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可你始终不肯承认,嗯,你是不是要我先说出口来”他声音渐渐变低,凑过头去,在陆修文耳边说了一句话。可是陆修文早已死了。所以除了段凌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说完这句话后,段凌一下跌倒在床边,浑身的力气都离他而去了。他没有挣扎着站起来,而是就这么伏在床头,握着陆修文的手沉沉睡去。“砰砰砰”段凌睡得昏天暗地,最后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屋里的蜡烛早就熄灭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只见外头黑乎乎一片,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他睡得太久,手脚都有些僵硬了,听见魏神医在隔壁喊:“三更半夜的,吵什么吵”“砰砰砰”那敲门声仍旧响个不停,又急又快,如雨点一般,显示出来人急切的心情。魏神医却没有起身开门,只嚷嚷道:“别吵了,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先要睡觉。”段凌是知道魏神医的脾气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就是打定主意不去开门了。他反正已经醒了,便摸黑爬起身来,走出屋去开了门。门外那人一身寒气,手中提着盏灯,跳跃的火光照亮他俊秀的容颜,段凌怔了一下,道:“修言”陆修言风尘仆仆,一双眼睛是通红的颜色,开口就问:“阿凌,我大哥呢”“他”段凌的声音哽了一下,“他在屋里,我带你过去。”边走边问:“你是连夜赶来的”“嗯,我一看到你的信就过来了。”段凌睡得糊涂了,奇怪他怎么来得这么快,想了想才明白,是他自己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屋里没点蜡烛,但陆修言手中的灯足以照亮半个房间。他站在门口,只朝躺在床上的陆修文看了一眼,就走不动路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大步扑到床边,叫道:“大哥”段凌背过身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屋里很快响起了压抑过的低泣声。段凌心中绞痛,抬手按了按眼角,无声地望向浓浓黑夜。当天色再一次亮起来时,陆修言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好,除了双目微红外,瞧不出任何异样。魏神医睡饱了觉,倒是又变得好客起来,好好招呼了陆修言一番。陆修言问起兄长的病情,他也都一一说了,最后叹息道:“他本已病入膏肓,后来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是回天乏术了。”“我明白,多谢前辈尽心救治。”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然后就商量起陆修文的后事来。段凌胡乱吃了些早饭,也在旁边听着,问陆修言道:“你有什么打算”“不必我来打算,大哥早已安排好一切了。”陆修言苦笑一下,道,“从前在天绝教时,大哥常对我说,教中人心险恶,走一步要看十步。他自己亦是如此,上次你们来山谷看我,他就把该交待的都交待好了。”“他是怎么说的”“他希望一切从简,不必费什么心思,将他葬在落霞山上就成了。”段凌听说过落霞山这个名字,是陆修言隐居的那处山谷旁的一座山峰,山上景致绝佳,能看见云霞漫天的美景,陆修文若是长眠于此,想来不会太寂寞。“你什么时候带他回去”“今日已是初三了,此事不能拖得太久,我打算明天就启程。”段凌道:“我也送他一程。”“那可再好不过了。”陆修言微微出神,道,“大哥他孑然一身,生平挚爱只得你我两个人”他说到这里,倏地住了口,凝目望着段凌。若一天前听见这番话,段凌定会觉得惊讶,但他现在只是点头道:“我明白。”接着又说:“修言,借一步说话。”陆修言有些疑惑。魏神医倒是识趣,立刻避了开去,道:“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们慢慢聊罢。”段凌也没什么要紧话同他说,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块非金非铁的令牌递了过去。“这是你从前偷来给我的,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也该物归原主了。”他以前一直将这令牌当作定情之物,后来得知陆修言娶妻生子,也没舍得还回去。只是前天夜里,他既然已对陆修文说了那句话,就没道理三心两意,继续留着陆修言的东西。他没打算表明心迹,只想把令牌还了就好,谁知陆修言并不伸手来接,反而怔怔瞧着那块令牌,道:“这是教主圣令”“怎么你自己偷来的东西,你也不认得了吗”陆修言瞧了段凌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教主贴身之物,我最多只能远远望上一眼。”“你说什么”陆修言却不再多言了,只是接过那块令牌,转身走进了陆修文的房间。经过了一天一夜,陆修文容颜如昔,只像睡着了一般。陆修言一步步走到床边,坐下来望着自己的兄长,他昨夜已经哭过,但这时依然红了眼圈。“物归原主么”他低声重复这几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块令牌放进陆修文怀中,“如此,才真正是物归原主了。”第十二章段凌一直在寻找某样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推开一道道门,打开一扇扇窗,不断地找着。那东西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了,他心里空荡荡的,因找不到而焦躁起来。然后他推开一扇门,蓦然看见满树桃花。应当正是暮春时节,枝头的花开得极艳,桃红柳绿,姹紫嫣红。一阵微风吹过,花瓣便簌簌的落下来,白的粉的混在一处,铺开一地鲜妍。那树下立着个人,穿一袭墨色的衫子,手中把玩着一枝桃花。有花瓣落在他肩头,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眯起眼睛笑了笑,容颜比这春光更为动人。段凌的胸口顿时被那笑容填满,激烈地鼓噪起来。他找到要找的人了。他不复先前的焦急,反而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他离那人越来越近,近到对方再也逃不掉时,才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他。那人吃了一惊,手中桃花也掉在了地上,回头看清是他,才笑起来道:“师弟怎么来得这么迟”“陆修文,”段凌紧紧抱着他不放,“我差点找不着你了。”陆修文眼波盈盈:“约好了在这里见面,我还能跑了不成还有,你怎么直呼我的名字,又想挨鞭子了是不是”段凌这才瞧见他腰间别着鞭子,忙改口道:“师兄,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什么了”“梦见”他觉得这梦太不吉利,顿了顿才说,“梦见你死了。”陆修文听得笑起来:“我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能害得了我”的确,陆修文武学天赋极高,乃是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如今更是继承了教主之位,从来只有他害别人的份,别人可伤不了他分毫。但段凌的那个梦境太过真实了,他至今心有余悸:“在梦里,你一动不动的躺在我怀里,怎么叫也叫不醒”他怕极了那冷冰冰的触觉,边说边低头亲吻陆修文的唇。陆修文却将头一偏,避了开去,问:“师弟,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段凌呆了呆。陆修文脸上变色,失望道:“若是不喜欢,那我这便走了。”段凌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岂会任他离开“喜欢”他牢牢扣住陆修文的腰,叫道,“师兄,我是喜欢你的。”陆修文这才展颜微笑。段凌心跳得甚急,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双唇尚未相触,四周的桃花就迅速枯萎下去,瞬间只剩下了丑陋的枝杆。而他怀里的陆修文也退后一步,表情冷淡的看着他,说:“阿凌,你认错人了。”分明是陆修言的语气。段凌顿觉遍体生凉。他由梦中惊醒过来时,出了满头的冷汗,一时分不清哪边是真实,哪边是梦境。抬起头,却发现陆修言正坐在床边。“修言你怎么会在这里”陆修言道:“不记得了吗昨天你跟我说着话,突然间倒了下去。”段凌的记忆回笼,想起他们原本在商议陆修文的身后事,后来后来他请魏神医暂时回避,取出教主令牌还给陆修言。“对了,令牌呢”段凌四下翻找起来,“那块令牌去了哪里”陆修言按住他的手,道:“不用找了,令牌在我大哥那里。”段凌的手一颤,直盯住他的眼睛,问:“为什么”陆修言抿了抿嘴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在段凌目光的催促下,终于道:“因为你说要物归原主,而那块令牌正是我大哥从教主身边盗出来的。”段凌耳边嗡的一响,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当胸刺了一剑,五脏六腑都翻搅在一处,疼得死去活来。他抬起手,茫然地想要捂住伤口,但那看不见的血从指缝里冒出来,依然汩汩直流。他简直怀疑这是另一个噩梦。陆修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但是合在一处,他却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你是说,当年将令牌交给我的人是陆修文”陆修言缓缓点头:“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我曾答应过大哥,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但他现在既已过世,我说出来也不算违背约定了。”“为什么瞒着我”“大哥自知时日无多,怕说出来令你伤心。”段凌双目望着前方,喃喃道:“怎么会是他他那个时候对我又打又骂,恨不得我死了才好,怎么会来救我”“大哥待你如何,难道你还不明白只是身在魔教,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大哥是教主爱徒,教内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就算想对你好,也不能太露痕迹。”陆修言道,“阿凌,我从来都将你当作朋友,你若是遇上危险,我自会竭尽所能的帮你。但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豁出一切去救你的人,却只能是我大哥了。”段凌眼神一动,问:“他偷了教主的令牌,后来怎么样了”“我记得那一天,大哥一个晚上没有回来,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悄悄进了屋。他赤着双足,头发也没有束,样子不知有多狼狈。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冲着我笑,那笑容真是古怪。我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懂了,他是确定你已经脱险了,方才这么笑的。后来教主雷霆震怒,说是教内出了叛徒,命人大举搜山,大哥也被叫去问话,等他回来时”这定是陆修言不愿回想起来的事,他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他脸色惨白,一直紧咬着牙关,衣裳都被汗水浸湿了。我扑过去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是已被教主废了武功。”段凌眼瞳一缩,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像在忍受着某种痛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声音仍有一丝颤抖:“原来如此。”他曾追问过陆修文为何失了武功,陆修文是怎么答的他神色如常,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练功走火入魔。陆修文又骗了他。段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他明明并未受伤,却不得不用手紧紧按着,只怕一松开手,心脏就会碎裂开来。他想象一下陆修文当时的模样,道:“若是没有武功,在魔教恐怕处境堪忧。”“是,大哥从前又得罪了那么多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来,自然有人落井下石。好在大哥还精通毒蛊,教主练功遇上难关,需药物辅助,大哥主动替他炼药,方保得我们兄弟平安。”段凌喉咙里轻轻“呵”了一声。这事他听陆修文提过,知道他并非炼药,而是替教主试药,他体内种种剧毒,正是因此而来。此后他受尽病痛折磨,最后甚至毒发身亡。陆修言一直被瞒在鼓里。陆修文一生挚爱只得他们两人,但俩个人竟都被他骗了。而他自己呢却怀揣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大年夜里孤单寂寞的死去。陆修言接着道:“后来我遇到了辰儿他娘,大哥便想办法送我离开了魔教。我本来想叫他一起走的,但他接触毒药太久,不小心染上了怪病,他说教中有医治他这病的法子,所以留了下来。”段凌面容一肃,问:“真的有么”“是大哥翻阅古书查到的,但他后来又说,这法子太过怪异,根本救不了人。”段凌“嗯”了一声,倒也猜不透是真是假,不过陆修文已经过世,真假也不重要了。“照大哥的意思,这些事原该瞒着你的,但我想你跟他的情分毕竟不同,还是让你知道的好。”段凌目光微微闪动:“多谢你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陆修言。“这是你大哥亲手所制的香囊,当时他眼睛已看不见了,仍旧一样一样的挑拣香料。”陆修言二话不说,立刻系在了腰上。段凌疲倦地闭了闭眼睛。陆修言起身道:“魏前辈说你太过劳累了,昨日才会突然晕倒。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不打搅你了。”段凌点点头,依然闭着双眼,听见陆修言走出去的脚步声。他的思绪却已回到了十年之前,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夜晚。那一夜的种种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记得睡到半夜时被人摇醒,那人抓着他的手逃进山中。山里雾气弥漫,月光穿透雾气照亮他的轮廓,他只着一件单衣,乌黑长发散在脑后,握着他的手微微出了汗。一切都是慌乱而急切的。从头到尾,那人只同他说了几句话,嗓音似乎比平常低哑一些,然后就是那荡气回肠的一吻。柔软薄唇覆上来时,他的心怦怦直跳,一下就乱了节奏。这样迷蒙的月色里,那人的容貌竟变得模糊起来。但段凌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因为陆修文向来心狠手辣,教主收了那么多便宜徒弟,他却独独喜欢欺负他。而陆修言却温柔相待,还曾给他送过伤药。他几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