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黎见马文才看得出神,打趣道,“贤弟喜欢这种型的”见他不回话又说道,“这种想必听话得很,也好调教”“哪里话。”萧擎咳道,“我上次不过拧他一把可教他嘲讽死了,还骂我兔儿爷、不要脸”说得一行人都笑起来。元黎咬牙切齿道,“哪里什么尊贵的人呢,多给几两银子还怕庄家大老粗不两眼放光巴不得自己也倒贴呢。我是不喜欢这型儿的,要我说,还是要高大些的”“怕不是你才是被调教的那一个罢元黎”萧擎打断他。元黎一巴掌扣在他头上,一群人勾肩搭背上了阁楼不提。座中萧擎掏出一把绸扇来递予马文才,“这是前些日子那小子卖予我的,说是想来你会喜欢。你看看小神棍猜的准不”马文才接过一看,上书: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禁不住笑起来。“也是看准了你是个有志向的人,给我们这些纨绔兄弟无非是些庭院深深深几许、香什么云什么湿之类的云云。”一群纨绔子弟听了只当是淫话,登时哄堂大笑起来。马文才叫了贴身的小厮来昭,叫他把下面的那个叫上来。处仁上楼后顿时惨遭围观,一群败家子先是愣愣,看他既不作揖,也不拜见,直接走到马文才身边坐了,当下里起哄起来。“哟,文才,哪儿带来的小倌呢长得挺标致啊”“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分明是西市的唤作什么玉的。”“谁说的,说不定没说错也说不定”于是又是一阵哄笑。马文才冷冷地把茶盏一掷,席间才渐渐静了。大家正细细打量着他脸色,他又有些脸红起来,“说些什么荤话。这我正经朋友,叫”看着周遭均是玩味的脸色,急得更涨了脸,“你也说个话”“哈哈哈合着我们不是正经朋友了可不小夫妻似的,怎么回事”甘林拉了拉元黎,故意调笑道,“哎哟,你也说个话”处仁也有些脸烫起来,“你们不用这样。陪人闲话,不是来给你们取笑的。我名唤处仁,好歹是清白人家,你们别乱说话埋汰我。”此话一出难免几个世家子弟心生不满。小小年纪陪人闲话,还不是做了那什么又立牌坊。元黎与几个同窗使了个眼色,大家笑一笑也就不说了,心里门儿清,仗着马文才和萧擎的脸色不说话。马文才何尝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心下烦闷,后悔叫了他上来,又没什么话可讲,只给他夹了几筷子的菜,看得萧擎更加玩味。只是看他唇红齿白,动作也干净,又心里咀嚼了一番刚才那句话,心中澎湃,又不知如何开口。马文才看他脖颈白净,最终轻声问道,“你年岁几何”“十二了吧。”萧擎一惊,“哟,哥哥我竟只大你两岁。怎么生得如此单弱”说一说的就伸手去捏他的胳膊、脸。马文才啐他一口,一把拍掉他的咸猪手。在座的又难免一阵笑。萧擎高声委屈道,“人是我先认识的,不识好歹,知不知道个先来后到哪里轮得到你护犊子”佯怒不像,笑倒在身边人怀里。马文才充耳不闻,继续问道,“你上学了不曾”“在城西邱夫子那边识几个字罢了。”处仁夹着一筷子青菜,更衬得十指玉葱一般。马文才轻声道,“可惜。”“何以见得”处仁抬眼看他,“若生在富贵人家,饫甘餍食,养出一群纨绔与高粱,平白埋汰了祖上的阴功和好脑子。”马文才听得不爽,只是见他伶牙俐齿笑语盈盈的模样,偏生笑起来。自己平日里看待元黎这帮人,多多少少有这个意思。只是从未仔细想过,毕竟论理自己也半斤八两。“见你生得俊俏,文章功底也”马文才咬咬牙,“有些精妙,好端端的整日出来抛头露面,平白遭人污蔑。究竟是怎的,家里很不能把持”处仁咬着筷子没说话。“你家当家的待你如何”“我妈娘,是庶出,我又早年丧父哎呀你不懂的,诶桥豆”小孩眼睛亮起来,“我家里做了一批香皂,用来洗澡,效果比皂角好你家府上人那么多,要不包了我这工艺,换点我银钱花花。”马文才嗤笑,“这事不归我管。你挣些钱来做什么”小孩扁扁嘴,没了兴致,“攒点钱上学去呗。”马文才勉为其难地说,“那我跟家里说说,你来做个书童。”“你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萧擎凑过头来,“你别看他看上去正经,骨子里头跟我们什么两样。你去他那儿也是被吃得干干净净”“胡说些什么”马文才怒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处仁听了也“嗤”一声,只是不知道嗤的是萧擎还是马文才。马文才听了心里倒不自在,不知这算是答应了不曾。一会子便折腾到了日落,处仁说家母抱恙先告辞,不免被在席的再戏弄一番,也只得忍气吞声。来昭送他至门口,塞了他些钱银,又问道,“公子方才问你的,你可是肯还是不肯”小孩心中忍不住笑,吓尿了这是一副妈妈桑的节奏啊他见他不答,继续道,“马家待我们下人是极好的。平常小厮月钱五百文不说,吃穿用度都包了,家中有事还可到账房去领,公子还常赏些。若能得公子喜欢我平常月钱一吊,更不说些旁的。若你做个书童,平日里同公子一并上学去,可不好”那小厮分明也是见了这孩子眉清目秀,心里喜欢,说话也客客气气,见他不说话,当他是怯了,道,“我家公子是正经人,不似他家少爷那般”说了一半又觉不妥,“便真叫你如何,又不糟蹋你什么”处仁微微一笑道,“谢公子好意。只是你家公子未免也太傲气了些,明说暗讽的好似便宜了我,说实在话我也不希罕。”来昭一愣,脸色阴下来,狠声道,“可不便宜了你你什么东西就说自己希罕不希罕”处仁冷哼一声,上学无非也是挣个小官做做,脑子有坑才上你家去。想来这个马文才不知民生疾苦,丁点人情不懂也罢了,身旁跟着的小厮也目中无人的,只以为府里多么好,人人争着去呢“想来平日里这帮公子哥儿吆五喝六的也习惯。只是即便做惯了下人了,也要记得自己也是个人。”处仁冲来昭眨眨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罢还捏了一下来昭的手,一溜烟跑了。来昭怔他一怔,笑道,“这算个什么事”回去马文才问起的时候,可真是不敢说了,只说他家里不好,怕为难了公子,因此不愿来的。马文才想想奇怪,又颇为受用,爽爽地回家去了。临走的时候元黎与甘林、秦谷望并排骑马,忽地问道,“你那玉扳指呢怎么不见了。莫不是当了罢”秦谷望淡淡地瞄他一眼,没有说话。甘林握住秦谷望空荡荡的手,冲元黎龇牙,“闭嘴。”元黎笑笑不说话。方才他用的,是洛阳话。这厢马文才刚到门口马兴就跑来报,“二少爷二少爷老爷见你回来晚了说、说要见你”马文才心里“咯噔”一下,前几日在学堂里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谁知传到马太守耳里了,刚被痛斥一顿。心下不满又无法发作,自得暗暗将那元黎骂一通。提脚往老爷房里去。“二少爷,老爷不在自处,在你屋里等你。”马文才心里更是紧张,无法,只好整了整衣冠往房里去。走进屋里,见马誉正端详着他书桌上的字,面容倒是平静。马文才收敛了在外飞扬跋扈的表情,恭敬地叫了一声,“爹。”“哼,”马誉抬头瞥他一眼,“几个字倒还写得像模像样。近日在学堂里读了些什么了”“还在读道德经。”“读得如何了”“夫子说黄老之学探究极深,不急于这一时。”马誉翻见他闲时写的一张“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淡淡地问道,“这般仰慕桓将军”“桓将军是大丈夫,好男儿。”马文才不卑不亢,“男儿应学桓将军,祖将军,收复北方,一统天下精忠报国。”马誉微露喜色,小声试探道,“不过桓温狼子野心”马文才反唇相讥,“哼,我可不管这是谁的天下。”此语一出两人均是愣了。霎时马誉的脸紫胀起来,“混账东西这话也说得”马文才强道,“不是你先说桓将军”“畜生畜生你是要马家折寿么”马誉气得浑身发抖,乒乒乓乓地砸了一地的器物,拿起一把拂尘就上来要打,丫鬟们连忙来劝,一个两个跪倒在马誉面前。马文才强嘴道,“哼,你和大哥背地里打歪法马,面上又装得正人君子”马誉吓得脸色发白,一脚踹翻他的桌子。马文才自知说错了话,抿着嘴不说话。马誉气得心肝也疼,怒喝一声“逆子”,拂袖去了。又在门外冲丫鬟小厮发了一通脾气,大骂“是哪个唚了粪的在少爷面前说混话”。一地的丫鬟抽抽噎噎,马文才更是烦闷。想起自家老爹面对那群“文人墨客”那谈笑风生的模样,那些空旷飘渺的清谈,道德经、南华经一遇上他就是这副嘴脸心生奇怪,如今当官为宰的大谈大道、自然,市井乡人也爱卖弄玄虚,怎么不弃世隐居去“在其位,不谋其政,哼”马文才忿忿地解衣。“偏安一隅,胸无大志当今之中原竟是谁之天下”“二少爷”贴身丫鬟玉雁小声劝道。心下却道奇,十二三的少年,言辞激烈,慷慨有力。举止间竟有些挥斥猷谟之气。正解衣,却翻出了那把绸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再思及那穷贱小子,却只觉得那眉宇间仿佛什么都晓得似的生不逢时。待价而沽3。桓温再三上书要求北伐,废帝不允。但他有威胁朝廷自行发兵的前科,因此朝堂之上一片剑拔弩张之势。桓温却盛名远播,如日中天。自与马誉争吵后数日马文才不免避着,因而几日都自偏门中来。不料接连数日见一藏青色撒花洋绉平肩舆停在门旁,问及,说是柳先生的轿。柳逸舟乃会稽名士,也是马誉早年结识的好友。平日里隐居茅山,泼墨煮茶,上回来访已是二月里。马文才素来不喜家父那群庸人门客,对这柳先生倒有所不同。虽说他也批评马文才“生性顽劣,目中无人”,却在年前赠予他一本孙子兵法,上批蝇头小字,均是毕生见解。之前马誉不喜他舞刀弄枪,在那之后也不好多说,只怕由得他愈发骄纵了。“这接连来了三四天,倒也奇怪。”马文才不作他想,走进门去。转过回廊,竟听得几个声音高声谈笑,听得是马誉提携的几个闲人,想躲也不是,只好正面迎上去。只见马誉、柳逸舟并一群老书生,正在院里高谈阔论,想来心情舒畅,见了他倒也没黑脸,只是不免一群人奉承一番。马文才正想敷衍两句便走,却看见柳逸舟身后伫着一个人,双手拢袖,乌发披肩,咬着牙冲他笑,登时喜不自禁,忘了规矩,“你怎么在这”马誉不悦,被柳逸舟打断,“我带来的。小小年纪,谈吐不俗,今日果真见了。怎么,你们也是认识的”马文才见处仁和那群浪费粮食的酸文人混在一块儿就觉得来气,“是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宝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不谈吐不俗么。”“此话怎讲”柳逸舟被打了脸,有些不解。“呸你这话也说得。”马誉直给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草野里长出的小儿都比你强”语罢又自知失言,收敛了一下怒气,“我正说着明儿让他到私塾里,和你们一并上学。”又实在气得不轻,“看看你们顶好的夫子请了,锦衣玉食地供着看看人家”马文才冷哼一声,心里却有些高兴。想了想,笑起来,冲处仁招招手道:“你过来。”马誉见他这副德行只想抽他,身旁的门人连忙拦着,点头哈腰地,“他们年龄相仿,有些话倒是他们说得,我们说不得。既然认识,他们聊自己的,我们谈我们的,岂不好”柳逸舟也称是。马誉冷哼一声,默许了。马文才强忍着尽了礼数,便带着处仁到自己房中去。处仁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