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挽着袖子,笑吟吟的,步子微缓。隐约听见后边那群人如释重负,赶紧地谈论起当今圣上三个儿子起来。马文才摸不清,佯怒道,“你笑什么”“我笑”处仁乌黑的眼睛看过来,“你们父子俩没什么别的爱好,总是哼来哼去的,哼得一模一样。”这话说的马文才脸上臊了,身边的小厮们都笑起来。“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和那柳先生勾搭上的”“这口气,你是查我呢还是防我呢。”小孩丝毫没有被他的气焰压制,不卑不亢,“柳先生与我邱夫子是故交好基友前些日在市集上与我聊了几句,便算认识了。”马文才有些后悔方才人前给他脸色看,也不表示,嗤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然没错,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马二公子你不懂呢”马文才转过头看他,句句绵里藏针的,只是脸上笑得温润,语气柔和,叫人气不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必这么明里暗里的。你说罢,是我爹教唆你来的”处仁脸冷下来,停住不走了,“你这算什么呢。原想你年纪轻轻,还有回旋之地。谁知你空余满腔热血,倒迁怒于他人,怪罪起时运,亏你还是个男人”“啪”地一声响,处仁被一掌掴倒在地。他跌在地上,也不去捂脸,抬眉嗤笑地看着马文才。一个小厮唤作“齐福”的,平日里教训惯了,扇了一巴掌算什么,立刻抡起袖子一把把他提起来,“你奶奶的”“齐福”马文才剑眉倒竖,怒喝道,“把他放下。”处仁推开他,冷若冰霜,“告辞。”说罢整了整衣领,拂袖欲走。马文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别恼。”把他转过身来,只见他脸上五道指印清晰可见,立刻肿起来,乌黑的眼睛湿润,竟有雪化之声。自小便被家里宠着,然而事事被大哥盖过一头。他又不齿那般风花雪月,阿谀奉承的做派,心智尚小,只知用叛逆作为反抗,却总适得其反。日积月累,家里只当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可他又如何甘心自暴自弃,终生厮混在这群庸人之中夫子骂他偏执,父亲骂他忤逆,却从未有人如此尖锐地点醒他生不逢时,便只有与时俯仰,韬光养晦。马文才百感交集,怒也有,痛也有,却又隐隐有一味畅然之轻。除此之外已无路可走。等他强大到可以改变这一切时,再来改变他所厌恶的罢。那小孩“噗嗤”地笑了,“你可真厉害你他妈在逗我,这样子还叫我别恼。”“你道如何,拖下去五十大板”马文才淡淡道。登时那小厮吓得魂也没了,跪下直磕头唤娘的。旁人均看得云里雾里。来昭心里暗暗捏了把汗,道二少爷是愈发不好伺候了。“拿你玩笑呢,起来吧。”马文才看也不看齐福,紧紧攥了攥处仁的手,咬牙道,“先前是我冲撞,你你也别”马文才何时跟人低声下气过做了错事也从不带低头的。此时要他说些软话,硬是憋不出了,竟闹了个大红脸。“反正你明白的。”“嗤,”小孩捂着脸,咬着嘴笑,“瞧你这德性。”“行了,待你好呢就立马狂起来。伤着没有,我看看”说着执着地掰了他的手指,凑近去看,“不过一点,疼一会子罢了。”“嗤,疼一会子罢了,这说的什么话”小孩咬牙切齿。真是养尊处优,不忍吐槽“这算什么呢,以前我给我爹打了,我娘就”“你娘舅”马文才说了一半不说了,扔下他的手,后退一步,脸愈发红起来。处仁看他的模样,骂道,“神经”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被马文才拉了一回又甩开,“债、贱”当夜里玉雁在橱外睡着,只听里面嘀嘀咕咕的,以为是有吩咐,连忙起了身子进去问道,“二少爷”里面黑咕隆咚,她也不敢点灯,只听得马文才迷迷糊糊“嗯”了声,于是走近去听,却听到他稀里糊涂地说着什么“给我吹吹”之类的话。“吹哪儿少爷”玉雁仔细听了一会子,分明是在说梦话,只得莞尔笑了。正欲抽身,那声音却大起来。“别走我真”又是一阵稀里糊涂的,似笑非笑。玉雁笑道,这样还不醒,也真神了。多少还是个孩子。得了空便跑了不提。再说处仁,先去了趟药房把脸敷了一敷,才敢回家。家里已经拿到柳先生下的帖子,并了城中私塾先生尹夫子的书信,这下庄老爷都惊动了,亲自赐了饭。看着桌上大家看似客气,实际上庄家几个儿子和媳妇,几个把这当回事呢,还有一两个抿着嘴偷笑的。大舅妈以为他年纪小不经事,玩笑乱开:“处仁啊,你这回可是攀上高枝儿了,哈哈。”庄老爷一拍桌子,怒道,“背地里嚼舌根的小娼妇仔细我撕烂了你的嘴人家马家是好端端的大户人家,你想攀高枝儿都排不上吃饭”处仁权当没听见,装了一会儿孙子之后便回房去了。庄婉宁安慰道:“处仁,你别计较旁人说的什么,马家人若是待你好你便记着,若是要糟蹋你”“我便如何” 难道大爷看起来就那么像被压的吗一不小心真相了。庄婉宁露出点凄然的神色,“你便是死了,也不能”“夫人”槿儿走上来搀她,两人哭起来。处仁倒是吓了一跳,连声安慰才劝住了。心里呵呵,开玩笑,小爷好歹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正直得一柱擎天,怎么可能给人掰成兔儿爷再怎么着也轮不到被人压的地步何况马文才那小子,十三岁了还是不学无术,空有一身少爷架子,怕他作甚正想着,庄婉宁递给他一封书信,“我托邱夫子给尹夫子写了封信,交代了些你的身世。到那处后记得处处小心,尤其不要冲撞了那些世家子弟。”处仁一并应了,拿了信来看。只见“山伯年幼丧父”一句,漫不经心地问道,“山伯是我爹的名”两人俱惊。槿儿笑了来戳他的脑袋,“今儿个中邪了还是方才吃了些酒醉了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嗯”处仁仍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的一惊,“等等。”自己是谁“桥豆麻袋,你不要告诉我我叫梁山伯哈哈,哈哈。”槿儿也笑了,“哈哈,哈哈。你今儿是怎么了,可别吓着夫人。”“呵呵 。呵呵qaq”你他妈在逗我4、方入恶月,江南湿气稍褪,燥热难耐。是年雨季来早,仲夏间日头更是好生炙烤梁山伯:这是因为夏季风过于强盛所以造成南旱北涝╮╰╭。萧擎装病请了五六天的学,谁知道风声传到建康祖父耳边去了,一封书信把他父子骂得狗血淋头,不得已今日只得去了。方踏入学堂,远远地看见平日里自己的位置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心里不悦,走近去看却是一惊,登时喜笑颜开,“哟,小玉”那人身边的马文才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道,“他叫梁山伯。”梁山伯笑吟吟,“怎么,我来不得”“哟,何苦说这话来寻趁我。只是你占了我的位置”萧擎咬牙切齿,狠狠瞪了马文才一眼。好小子,才几日不见,下手倒快。“无妨。”梁山伯与马文才竟是异口同声。“我另择一席便是。”“你另择一地便是。”两人又是异口同声,听得萧擎脸都黑了。马文才抓住梁山伯的手臂挽留道,“山伯,不必理睬他。”“不相干。”梁山伯挣开他的手。心里呵呵,马公子你好马公子债贱。那日把马文才骂了一通,心下惴惴,哪里知道他却颇为受用。马公子难道你是抖吗两人交谈一回后梁山伯惊奇地发现这个少年虽说戾气太盛,却并不似学堂里其他子弟一般胸无大志。他对玄学嗤之以鼻,却深谙入世之道,连带一些治国、兵法都有些见解。不过多少还是个公子哥儿,终究有些自恃。厌恶老庄之学也造就了他过于汲汲的脾性,怪道他老爹那么不待见他,怕以为他是个沽名钓誉、利欲熏心的禄蠹。他径直走到后面,见最后一排均是空位,只坐了一个神色冷淡的少年,看起来不好相与,若是避开又显得疏远,斟酌之下还是在他身旁坐下。“你好,我是梁山伯,字处仁。”那人轻声道,“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一愣,道,“说得好。”梁山伯悄悄地打量他,发现他生得极好,丹凤眼,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啧啧啧,感觉是红颜薄命的节奏啊。窗外传来尹夫子的声音,似是与人交谈。颜如玉叹道,“你本不应该坐在此处。”梁山伯环顾四周,见前一排的人也是稀稀拉拉的,时不时有人回头对他们两个指指点点。“此话何解”“我出身寒门,在此处可谓举步维艰。”“好巧啊我也是。”“”四下里均是些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少爷哥儿,只有他两人身着素衣,体态纤弱,富贵贫贱一看便知。梁山伯无所谓道,“我是马老爷故交柳先生介绍来的,想来日子也不会很好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呗。”颜如玉见他如此坦诚,也道,“我是尹夫子内侄,我娘是个妾,两年前还被撵出去了”尹夫子走进屋来,是个面目严肃的青年,约摸四十岁上下。前排有个小子转头“哧”了一声,眉宇与尹夫子有些许相似。颜如玉苦笑道,“那便是尹夫子嫡子,尹翰。”梁山伯当下明白了七八分,颔首。当下早课已经开始,两人便噤了声。这日道德经正讲到“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萧擎早已是瞌睡连连,马文才听到什么狗屁“清静为天下正”更是不喜。萧擎悄悄捅他一肘子,轻声道,“你竟到现在还没跳起来掀桌板儿被你老爹打怕了”马文才“哼”一声。“哦,”萧擎挤眉弄眼地瞄了后方一眼,“是不想在姘头跟前丢面子。”马文才在桌底下踹他一脚。萧擎正色道,“说真的,文才,这是我先看上的”“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马文才啐道。萧擎也怒了,“你敢说你没有那种念头”“我自然没有。我当他是知交。呸,龌龊”萧擎讶异地瞪着他。马文才平复了心情,认真地做起注记来。尹夫子摇头晃脑地带着学生念了数遍,又逐字注解之后,叫道,“甘林,你作何感想”甘林慌忙擦了口水起身道,“哈哈哈,说得好。”尹夫子怒目圆睁,“倒是说说好在何处”他身边的少年缓声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何况世间安得尽善尽美之人成与缺,盈与冲,直与屈,巧与拙,相辅相成,阴阳协调,方为和谐。秀外而慧中,默耀韬光而已。”尹夫子不予褒贬,“没问你,秦谷望。”梁山伯正紧张,尹夫子下一个便叫了他,“梁山伯,你见地如何”“夫子,”梁山伯恭敬地站起,“此乃所谓辩证之道。”“哦”“老子此言包涵了朴素辩证法的思想,辩证法包含普遍联系、发展、矛盾等方面。”文科生一谈及哲学便滔滔不绝,“刚才所提成与缺,盈与冲,直与屈,巧与拙,均是矛盾双方,对立统一。矛盾具有对立性,正如常人眼中,成、缺看似相反,乃物之两极;却不知矛盾具有同一性,除相辅相成外也有互相转化的趋势。所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是也。”他微微停顿,见夫子颔首意思他继续说下去,便道,“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盈缺曲直自有天道。在我看来老子之言实是劝诫为人莫要强求,天下至诚,万物乃尽其用。”“不妥,”尹夫子捻须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