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晴儿绣得认真,方媃也看的入了神,原来的方小姐必定是会绣的,听晴儿言谈中提过,似乎绣活很是不错。此时静下心来看晴儿绣,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自己也不是完全不会。她在一旁看着,觉得晴儿下一针要怎么绣,怎么落针,她竟都知道十二 秋意入酒浓刺绣是一种熟能生巧的工夫,常年累月做着,这身体难保没有记忆。想到此处,方媃上了心,坐直身体,屏声敛气看着晴儿每一次落针,越看越是惊喜,她觉得自己这身体和头脑里有很多刺绣的记忆,不由她自己控制便冒了出来。恩索片刻,她对晴儿道:“这么久盯着看,你歇歇眼,我有些渴,你给我端盏热茶来。”晴儿放下手上的绣花绷子,站起来道:“方才外面的婆子说,有刚沏的蜂蜜枣子茶,奴婢去端进来。”晴儿一出门,方媃立刻拿起绷子,深呼吸了一下,拿起针来接着绣,开始几针还略带几分犹豫,到后来便不假思索的落针,手指灵活,下针准确,绣了片刻,她把绷子立起来看,自己绣的部分与晴儿浑然一体,完全没有分别。方媃笑逐颜开,原来这身体对刺绣有如此深的记忆,这真是太好了,方媃想,自己在这里算是有了一技之长了,也多项解闷可做的事。晴儿端茶进来,看见方媃拿着绷子满面笑容,便走过去看了看绷子,道:“小姐这么久没拿针了,活计却未退步,还是那么好。说起来,奴婢从小在小姐身边,教咱们刺绣的女师傅是同一个人,可奴婢绣的总是不如您。小姐天生便是巧手,不像奴婢,笨手笨脚的。”“哪里,我觉得你绣的很好。我大病一场,记性似不如从前了,以前学的那些刺绣技艺怕也生疏了。”方媃指着那牡丹花的叶子道:“这里用的是什么针法”“这叫做平针扒针绣,最适合绣叶子。”晴儿道。方媃点点头,她的手可以绣出一模一样的来,可是却不知道这针法叫什么名字。“手上会绣,却把针法的名字忘了,也不知是不是高烧把脑子烧坏了。”方媃笑道。晴儿忙道:“这些针法名称本就众多,一时记不住也不希罕。小姐千万别在这上面费心,劳神费力的,身子才刚好些,可经不起。”方媃却来了兴趣,拿着那手帕不还给晴儿,定要自己绣,晴儿无法,只得道:“这会儿日头好,绣便绣吧,等过了晌午便不要再动针了。”“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白玉京秋意正浓,白玉京的空气中飘散着桂花的香气,家家以桂花入酒,爱美的女孩子了要折下几朵簪在鬓边。眼看还有十多天便是中秋,上次向王妃提出回娘家,碰了钉子,方媃不知这回应该怎么张口。前几天家里捎来信,方老爷过了中秋便要外放了,方太太捎话来,说若是方便,一定要回去一次。其实凭良心来讲,她这冒牌方小姐实在是不愿回去的,但于情于理,又不能不做出想回家的样子,不然岂不是惹人怀疑。正不知如何向王妃请求,王妃却忽然令人传过话来,府中妾侍们大多都已经几年不曾回娘家,此次王爷特别吩咐,中秋是团圆之节,便让她们都在中秋之前回去一趟,住一晚上再回来,以全人伦孝道。方媃高兴,比她更高兴的是晴儿,她是孤儿,六岁便被人牙卖进了方府,自此便把方府当成了家,她与方小姐年纪相当,陪着小姐一起长大,两人情份非比寻常。方媃看她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也不由有一点兴奋,这个娘家对她来说,除了脑中残留的一些印象就没有什么了,但她还是好奇,方家是什么样子的。十三 衣衫锦绣归这段时日,应煊极忙,每日大都宿在外书房或王妃处,方媃也不以为意,反松了口气。临回娘家的前一天,管家娘子送来精致月饼、四喜乾果、四甜蜜饯,几匹上等琴州绫罗,宫制香珠串、荷包,荷包内放了专门用来赏人的吉祥小物件儿。另有一封碎银,虽是赏下人用的散碎银钱,成色却都是好的,份量也不轻。这些都是应煊命内府管家送来的,意思很明白,让她风光地回娘家打赏用的。这份体贴,方媃也很感谢,能时时想到她,永王爷算是有心人。第二日,方媃被晴儿和丽儿隆重打扮一番琴绣月华云纹锦衫,淡紫罗兰缎地绣花百蝶裙,通身气派却不失清丽脱俗。头上挽着百花髻,插着赤金镶红玛瑙步摇和碧玉簪,耳上坠着翠滴碧玉耳坠,手上是碧玉手镯和一支满绿镶银碧玉戒指。那耳坠与簪子、手镯、戒指是一套头面,应煊前不久亲自拿来的,玉料是极难得桐州玉,入手温润,油性十足,绿得极鲜艳。手饰式样虽简单,却胜在玉料绝品,识货的人一看便会为之惊艳。幽深雅致的绿色,把方媃一张白玉般的面庞衬的越发光彩照人。晴儿也知道这套头面珍贵,所以今日特意劝方媃戴上了。她还要往方媃头上再戴些点缀饰物,方媃拦住了,她明白晴儿的意思,衣锦还家,珠光宝气让家里人都敬畏、羡慕,也好让那个嫡出的姐姐看了懊悔。只是谁的苦谁知道,进了这种高门贵户,外表光鲜内里苦,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况且她也没有这种与人斗的心思。晴儿对着镜子,满眼欣赏地看着她,道:“小姐就是年纪还小些,未全长开的样子,若再过几年,便是艳冠群芳之容了。”方媃笑笑:“女子容貌固然要紧,但脑子也很重要,容貌终有衰败之日,头脑却是永不会失去的。”晴儿点头:“小姐说的很是,咱们王爷也是极看重头脑的,小姐初入府时,王爷便赞您慧质兰心、颖悟过人,只是性子过于冷敝、倔强,遇事对人往往一条道儿走到黑,是以反而把这些长处都掩没了去。小姐大病一场后,婢子瞧着,您性子通达了许多,像换了个人似的。到底是原来岁数小,如今经历了这些事,自然也老成了些。便是王爷看了也高兴,更宠小姐了。”方媃道:“大病一场几乎死了,从前种种烦忧也都看开了,如今便如重新活过一般,自然通达许多。”她现在是十五岁的身体,二十多岁现代人的灵魂,怎么可能还跟以前的方小姐一样的见识方媃带了晴儿丽儿和两个粗使小婢衣锦归家,家里早得了信儿,方家管家大清早便敞开大门,带着一干下人立在门口恭候着,方媃一下车但被众星捧月般一路拥进内宅。刚至内宅门口,方家的嫡子方靖带着妻子王氏便迎了出来,方媃事先已做过些准备,向晴儿旁敲侧击地把方家众人的特点问了个遍,加上脑中残留的印象,此时倒不至于不认识人,况且方靖的妻子王氏在方媃病时还去探望过,所以方媃此时倒并不慌张。方家老爷方子承和夫人都在正房坐着,等着方媃来拜见,方媃进门先向方氏夫妇跪拜行礼。方老爷今年也不过四十年纪,正当年,他是武官出身,身体健壮,往那里一坐,倒是很有几分架势。方老爷的妻子姓周,周夫人一张圆团白脸,两道柳叶眉,大眼丰唇,一身绫罗,头戴着吉祥拥福紫金簪,耳上是金玉寿字坠子,十分富态,她笑着亲自起身将方媃扶起,家里人都过来厮见过,一番问候,大家才安座下来。十四 裙带人情牵一方家不算高门大户,人事简单之极。方老爷是独子,父母早逝,周夫人头顶没有公婆,身旁没有叔伯姑嫂,家里除了老爷就她说了算,方老爷年轻时只纳过一个妾,生下方媃不久后便病逝,从此再无别的女人。周夫人这日子过得自然舒心。周夫人生得一儿一女,儿子便是方靖,女儿名叫方嫚。方媃边应酬着与方老爷说话,边暗暗观察周围,姐姐方嫚就坐在她对面,和周氏相近的圆脸大眼,眉目清秀,微笑时,脸蛋儿上现出酒窝,很甜的模样。她今日显然也是精心装扮过的,丹碧纱纹大袖长裳,茶色潞绸螺纹裙子,梳着高髻,上插宝蓝点翠珠钗,鬓边压着十分应时应景的桂花,颈上那赤金琉璃项圈耀眼夺目。她的长相与方媃几乎并无相似之处。方媃想,自己现在这副容貌怕是要谢谢那未曾谋面的“亲生母亲”了。晴儿也说过,她眉目酷肖姨娘,却又比姨娘更清丽,身材也高些。她看方嫚,方嫚也在静静看着她,似乎也在打量她。方嫚的目光从她头上的碧玉簪上划过,在她面上一扫,又落到她的手腕上,停顿片刻,然后便移开目光,似乎十分若无其事的样子。方媃心中暗笑,晴儿这丫头倒是料的准,猜到方嫚一定会注意这些。也罢,就算是她替那已经不知魂归何处的正牌方二小姐出口气吧。方老爷今日十分高兴,本不擅言辞的他,倒是跟方媃说了许多家常话。只是他与这个女儿本就疏远,女儿待字闺中时,他便对她不甚关心,如今骤然想对女儿亲切些,却不知从何做起了。方老爷看着眼前越发美丽的女儿,想起前些日子永王爷与他的深谈,眼下事情已经在进行之中,上下打点之事大致不用他太操心,自有王爷的人去办,相信不久之后,他的外放任命便会下来。这一切,自然是因为自己女儿方媃受宠。方老爷对女儿的得宠并不意外,毕竟男人哪个不爱美人这个女儿的容貌比她娘更甚几分,气质也好,可称得上是娇丽清绝,般般入画,怎能不受宠方老爷很为当初的英明决定自得,当初虽是他太太提出来让老二代替大女的,但他居然顺其自然,没有反对,可见他有先见之明。大女儿是嫡女,从小娇纵,容貌也不算出众,若是她入王府,哪有今日之宠更或者,选秀时便不会幸运被永王爷看中,根本进不了王府。也就更没有如今的裙带关系,让他步步步高升。方老爷越想越高兴,看二女儿更是如金似宝,他对周氏道:“二姑娘比未嫁时又沉稳许多,气色也好,可见王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最是养人。”又问方媃道:“你在府里可好王爷待你自是不必说了,王妃和其他女眷呢”方媃看着这个“父亲”乐呵呵的样子,想是心满意足的。不顾女儿意愿与幸福,把女儿扔进那种地方,为他仕途铺路,这父亲实在让她难生好感。但她也明白,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本就如此,大多数父亲也都如他这样,在男人们眼里,他这么做无可厚非。她正要敷衍几句,周氏却抢着道:“你也真是,这种话自然是等我们娘儿们几个独处时,我这当母亲的问才好,哪有当父亲的问这些的时候也不早,你和靖儿还有事要忙,靖儿家的去厨下看看,我和两个女儿去屋里说说体己话,一会儿全家吃团圆饭。”方子承一听有理,忙笑着起身,和儿子出去了。方靖自小由父亲教授武艺,如今在白玉京外京营城防戍卫营中做了一名小小的百夫长。方媃跟着周氏母女一路说着话,到了方家后宅主屋。周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以示亲热,倒是方嫚反坐到了下首。周氏拿起她一只手来,看了看,道:“瞧瞧这手,越发细腻白净了。从前在家时,常常要做女红,自己贴身穿戴全要你和丫头们亲手做,有时还要帮我屋里做,真是委屈你了。你也知道,你父亲虽做着官,可这五品官在京城实在不算什么,他又是老实人,一分外财也不敢捞,连累咱们娘几个日子过的清苦。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是永亲王的人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不用受这些苦了。想当初,本该你姐姐应选,偏她命不济病倒了,我思忖着,与其错过这次,不如把这好机会让与你,岂不是成全了你也是你命好,才有了今日际遇。”方媃听了这话,真想甩开手走人,这周氏好巧一张嘴,黑的说成白的,明明是她不舍得亲生女儿,才逼着方二小姐去应选,但此刻听她这一番表功,好像是她施了天大的恩典似的,好一个慈母自己有今日,倒真该好好感谢她。原来以前的方二小姐真的吃了不少苦,针线活全要自己亲手做,还要替太太做,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不知吃过多少亏。想必从小到大,不知看了周氏多少脸色。没娘的孩子,又是庶出,亲爹也不疼爱,她心里可有多苦。方媃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勉强笑了笑。“母亲,妹妹这套碧玉头面真好,一看便知是希罕宝贝。”方嫚笑着道,脸上的酒窝让她显得很甜美。“可不是,水头这般好,一看便知是好东西。这是王爷赏的吧”周氏问。“是,王爷外面得的,随手便赏给了我。”方媃道。“可见王爷多偏疼你”周氏笑眯眯道。“节后父亲如果外放,母亲可跟随一道去”方媃不想继续再讨论这个,便主动转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