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随后进來,垂着手站立着,禀报道:“昨日叛军已经派人來看过您,确认您的真身,近一两日他们便会有所动作,请您稍安勿躁,耐心等等。”“他们会如何做”侍卫长犹豫片刻,道:“上面已经交涉过,一切只要按步就班实行便可。属下受命于上,只负责在此处保护您,其余还要听上司的命令。叛军会如何,属下并不清楚,只等命令一下,便送您出城。”方媃点头:“你有令在身,不能有违,我知你不敢多言。”凌云要如何做,才能让应煊放心,不至于陪了夫人又折兵。凌云已经近在咫尺,却不能立刻相见,这让方媃坐立不安,人在此处,心已经不知飞到永安城外了。其实不用问侍卫长,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叛军统帅獠族族长的长子涑沙下令撤退百里,并对外宣告,休战三月。眼下正是春天,青黄不接,百姓们只会以为叛军休战的原因是与粮草有关,绝想不到其它。叛军休战,便是给了官兵喘息筹措的时间,百姓自然欢喜。方媃在客店中,可以清楚听到外面街上的喧哗之声。凌云,他为了她,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方媃忐忑得想,听应煊提过,涑沙对凌云言听计从,然而下面的将士呢他们不会提出疑义吗凌云是否压服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侍卫长又來禀报,说现在只等上面的命令,便可送她过去。方媃明白,獠族族长的长子涑沙,将來极有可能继承族长之位,而凌云更是早已名闻天下,这两人身份名望已成,既然宣告休战三月,便必得遵守,如若不然,将遭天下人耻笑。应煊等的就是他们的公告,只要宣示于天下,才可保证他们不会反悔。九十 何人踏花来又过了三天,想必休战消息已经传遍全国,侍卫长终于告诉她,明天,她就要出永安府,五十里外,叛军会有人接应。终于,可以见到凌云了。方媃这一晚,几乎沒有闭眼。依然是坐在马车上,依然有士兵护送,心情却大不相同,从清早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起,方媃的心便已经在“砰砰”乱跳。出发前,她专门认真打扮过。穿來这几年,沒学会别的什么,女子会的那些基本都会了。挽了一个简易的小十字髻,插着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既不乍眼又清新婉约。脸上轻敷薄粉,微沾胭脂,红粉青蛾婉转秀丽,明媚的容色可与朗月争辉。身穿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长裳,粉白绫花绣银襦裙,环佩叮咚,广袖轻拂,一转身便有流风回雪之姿。方媃从楼上下來,往门外的马车走时,一路所经护卫无不眼露倾慕和赞叹,这等姿容莫说只是倾倒几个侍卫,便是倾国也足矣。坐上马车,车缓缓前行,獠滕联兵已经退后百里,所以她坐马车出了永安城,还要再向北走五十里。这五十里,快马回鞭也要近两个时辰,马车走不快,怕是要午时才能到了。方媃在马车上,总嫌太慢,好几次想催促,却还是忍住了。既然注定要相见,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苦。她自嘲得笑,自己这几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外表平静,心里却是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要见情郎一般,几乎是脸红心跳的盼着。午时刚过时,车队便赶到了永安北面五十里处,此处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正值春天,槐花在枝叶尚嫩,然而晶莹如玉的槐花已经在错落的树枝上悄然绽开,一串串洁白如雪。远远就能闻到香甜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只留方媃的马车停在林边,侍卫长率队后撤十米开外。方媃下马车,最先印入眼帘的便是纷纷如雪的槐花。凌云会亲自來吗只怕不会,他现在身份非同小可,此处离永安驻军又近,若來时遇伏就有性命之危,稳重起见,只怕他不会來。槐花花瓣随风飘舞之中,槐林深处缓步走來一人,锦白衣衫,风姿出尘。一张如雪似兰的绝秀面庞,在槐花衬映下更是令人目眩。他一步步从容走來,薄薄的唇边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清淡如云,洁白的槐花瓣在他的笑容下瞬间失色。他走向她,似是行走过千山万水,历经过血雨腥风,终于可在朗朗天日,众目昭昭之下,坦然向她伸出手來。“眉真。”多少荆棘,多少艰险,只为此刻与你相见距永安府百里外的柑县早已是獠滕军的地盘。滕族经历百余年的休养生息,人丁渐渐兴旺起來,此次獠滕联兵,共有十万大军,滕族虽只占三万人,却是极其重要的生力军。就如当年大洪开国之君应启锋与滕族的合作一样,滕族人最擅兵器锻造、机关阵法,更有年长博学者,擅观天象、占卦、医理,这些本领都是军队里极其重要、紧缺的。滕兵不能说个个武艺高强,也都可上阵杀敌,虽沒有獠兵凶狠,却也悍不畏死。这一回,岈山滕族是举族而动,凌云告诉方媃,族人已全部搬到北方,老弱者安置于霄云关,青壮年则参了军。方媃一边打量凌云为她在柑县安置好的“家”,一边问凌云:“岈山是百年來滕族聚居之地,就这么彻底放弃了”凌云牵着她的手,走入东侧间,堂屋和东侧间相隔的门是黄花梨月洞门博古架。月洞门两侧的多宝阁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古董,清韵高雅。进了月洞门便是东侧间,十分阔大敞亮,一水的黄花梨家什,样样俱全却又疏落有致,品味不凡。“岈山虽地势极好,易守难攻,却地处西南,若不搬离,必会陷入敌兵包围之中。而且,岈山有一大缺陷,实难再让族人生活在那里。”“是什么”方媃看着布置得淡雅洁净的房间,心中温暖,心情异常轻松,随口问道。“岈山是西南的深山老林,一年四季雨水不停,林中又常年见不到阳光,所以极为潮湿。长久生活在山里,都会得风湿之病,族人年老后,大多都是因此病缠绵病榻,失去行动之力,寿命难以长久。”方媃明白了,道:“所以此次趁着起兵,就把族人全迁到霄云关了可若是”方媃不好问出口,若是兵败,大洪必将收回北部失地以及霄云关,将獠族赶回关外草原去,那到时滕族人必然又要遭灭顶之灾了。凌云岂能不明白她的担忧,道:“你放心,此番无论胜败,大洪绝不可能再收回霄云关了。溱江以北在百年前本就不是洪国国土,他们也应该归还了。”凌云看了她一眼,又含笑道:“又是两年未见,你也不关心我,只顾问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事。其实方媃的脸一直是热的,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着,她东拉西扯,无非是想自然些。沒想到凌云却直接道出自己的不满。“我是故意顾左右而言它,你何必戳穿”方媃白了他一眼。凌云笑了,他的面庞欺霜胜雪,不笑时冷如冰霜,然而当他真心微笑时,却又如嫩芽在春光中绽放,清新温柔得令人沉溺。“眉真,过去五年只当是一场梦,是上天的一次捉弄。过去种种已经一去不返,不必再挂怀,我们重新來过。”凌云明眸含笑,信心满满得告诉她。方媃只觉眼眶发酸,她爱上眼前这个让她无比安心的男子,即便前途是风刀霜剑、血雨腥风,也不后悔。应煊也爱她,却从沒让她产生过这种义无反顾的信念。男人与女人之间,就是这么微妙,有缘便是一见倾心也寻常,无缘就是强扭在一起也终究还是分离。“眉真,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愿现在就嫁给我蹉驼许多年,我不愿再虚掷时光。”凌云握着她双手,双眸带着无限期盼,等她回答。方媃沒想到刚见面还沒说几句话,凌云便心急得向她求婚了。方媃很开心,并不是因为凌云急着成亲,而是凌云对她的信心,或者说对他们感情的信心。两年來,几乎沒有通过音信,如今他更是提着脑袋在打仗,前路难判,若换了别人,恐怕会忐忑着不敢直接求心爱之人嫁给他。但凌云却不然,甫一见面,他就能如此从容提出成亲,可见他对她多么有信心。他确信他们的感情,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她既然抛下一切來到这里,就证明了一切。方媃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心爱的人这么信她、重她,她怎么可能再犹豫。心中已经一万个愿意了,要点头时,看着凌云秀美的面庞,宝石般清澄晶亮的眼眸,却又羞涩得不好意思起來。凌云见她抬头似要说什么,又忽然低下头,耳垂粉嫩,腮边也漾出红晕,真真是人面桃花,情致两饶。他心中爱她到极点,却又偏要促狭,追着道:“你若不愿太匆忙,便过一些时日也可。只是休战三月时间难得,错过此时,只怕又要等”方媃以为他误会了,急着道:“我不是这意思,一切都放心交与你安排,我”抬头一看凌云,他几乎是一脸坏笑,正看着她。“非鸿,你”如此爱看她的笑话。看着他白玉般无丝毫瑕疵的面庞居然也能一脸坏笑,方媃真是啼笑皆非。“眉真你答允了,是吗”凌云不再坏笑,一脸郑重凝视她。“明知故问。”方媃沒好气,又瞪了他一眼。凌云拉着她的双手,引着她围住自己腰际,方媃又红了脸,抱着他,把脸轻轻埋在他胸膛。他在她耳边轻轻道:“眉真,关山几重,我们终于等到此刻,不枉我朝朝暮暮。”方媃心中感动,道:“我要谢谢你,从未放弃。”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滕族族长有五位,其中三位均在柑县辅佐凌云,凌云介绍三位与方媃相见时,方媃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不满。冷淡得见礼,寒喧几句,三位长老便借口事务繁忙,抚着长胡子匆匆离开。凌云浑若无事,全不把他们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是笑着道:“他们认为我是为了你才休战三月,所以对你心怀芥蒂。”“休战三月,对战局影响会很大吗”每当说起这场战事,方媃都觉得难以启齿,十分矛盾。以她的立场,只希望两方都不要输,不要被伤害,然而,这似乎是白日做梦。凌云见屋内并无旁人,拉着她坐好,道:“经过百余年,族内之人大多已经淡忘曾经的仇恨,只有族长和部分族众还谨记不忘。我的谋划,从最初到现在就一直未改变,只是不曾对他们明言罢了。”“你的谋划是什么”方媃确实很想知道凌云的打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已经历经百年有余的大洪朝。大洪虽有内忧外患,但并非无药可医,如今应煊做皇帝,更是整顿吏制,励精图治,国家终会有起色。”“你的意思是,大洪如今虽有机可趁,却终究不可能一败涂地”方媃道,其实相似的意思,应煊也曾经讲过。九十一 天地为鉴证凌云点头,道:“只要足够清醒和冷静,便能看清局势。族长他们被仇恨蒙住了眼,以为我们现在占优势,须得趁胜追击,停战三月是白白遗误战机。”“我们如今是两族联兵,我族族人较少,打仗主力还靠獠兵。獠兵虽勇猛善战,却甚难管束。几百年來,他们已经养成烧杀抢掠的凶残本性,从前朝起,他们便是打到哪里便抢到哪里,如强盗一般,抢完就跑,从沒想过占有、治理这些地方。”凌云皱着眉道。“我看史书,百余年前獠族里也曾出过一任有远见大志的族长,曾想过建立王庭,令族人定居,所以在所属的溱河以北建立了九座城池。”方媃道。凌云道:“不错,只可惜却是攻败垂成,连这九座城池也不得不拱手让于大洪。大洪白白得了九座城,便在九城外建了霄云关,将霄云关以内,全算做大洪领土。”“你的意思是,獠兵有勇无谋,又凶残贪婪,如今得势只是一时有可趁之机,却无持久耐心打仗的能力,所以终会被他们拖累着失败”“不只如此。獠族内部争权严重,族长老迈,几个儿子争斗不断,如此必难成大事。至少眼下是不成的。”“如今的统帅涑沙呢他如何想”“涑沙与我乃生死之交,他倒是一心想成就大业,只是架不住兄弟们拖后腿。我与他长谈数次,对局势也都明白,彼此早有默契。”“所以,你已经看出,将來终有一败那么休不休战也就不重要了,都改变不了结果”方媃反而更担心了。“我若不趁占优势时,以休战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