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小猫儿回卧舱便来。”库伊扎却停下了脚步,放开了唐二的手,摇了摇头笑道:“阿情,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怕我丢了裴大夫既然找你,我一个回去便好了。”唐二看着被松开的手,皱了皱眉,却还是朝库伊扎点了点头,转身回舱。李岚天却也识趣,提着壶花雕,一人去甲板吹风。一时舱内只有二人,相对无言。裴少卿提起锡壶替自己斟满了酒,又拿了杯递给唐二,轻啜了口道:“自万花谷出来后我二人似乎很久没有单独聊聊了。”唐二端着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甘醇浓烈,确实是好酒,可惜他此时却并未心情来品酒,淡淡道:“不知裴大夫找我何事若是品酒赏月找李将军不是更好”裴少卿轻笑了声道:“此番我等走水路至杭州大抵会比走陆路快上数日,只是不知为何我们离杭州越近,你家小猫的表情便越是凝重奇怪”唐二冷哼了声道:“裴大夫莫不是怀疑他会对我大哥不利”裴少卿面带微笑,仿佛并未将唐二冰冷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缓缓道:“他不过怕到了杭州会遇故人,会遇到那个陆横舟罢了。”“听闻无亦现在就在他手上,会对他不利的也只有陆横舟,不过你家小猫儿与那师兄似乎交情匪浅。”“你倒是要好生看紧。”裴少卿又饮了口酒,面容似笑非笑。“不劳费心。”唐二冷冷道,“不过见你倒是一点不担心陆横舟会对大哥做些什么事。”裴少卿闭起眼,又饮了杯酒,淡淡道:“无亦现在既然能送机甲鸟过来,便知他现在活得还算不错,更何况与当初无亦的日子比起来,你简直算是含着糖长大的了。”若说从小便失去亲情,被冷落,被背叛,被追杀的唐二过得日子已经算是天堂,那唐无亦又是如何从地狱中活到现在的既是如此,唐二也不禁想问道:“大哥到底做出了什么机甲怀着什么秘密”“不知道。”裴少卿也不禁无奈的苦笑了声,“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难道不就是因为无人知晓么更何况很多秘密其实根本不是秘密,只是三人成虎,秘密便也成了秘密。”唐无亦的秘密又到底是哪一种呢又是沉默,二人只是静静地饮着酒,并不言语,直到壶空酒尽,裴少卿才缓缓说道:“无情,事关重大,此番我只希望你可以好生考虑。”“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也能理解你想护着他,不愿说出来,但是”裴少卿一面把玩着一只漂亮的白瓷杯,一面淡淡地说道,“只要是伤害到我兄弟之人,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白瓷杯被轻轻地放回了桌上,光滑的外壁上竟骤然多出了四个深深凹陷的指印世以为李岚天是最重友情之人,但裴少卿却是只认兄弟之人。裴少卿已走,空荡的船舱中又只剩下了唐二一人,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白瓷杯许久许久,黑得发蓝的眼中竟扭出一丝痛苦,却看不到一丝的光。舱外月朗星稀,没有一丝风。李岚天背靠着栏杆,一手勾着一只空的酒壶,一手握着一根发旧的发带靠在胸前,漆黑一片的眼不知看着哪里,不知想着什么。忽然“扑棱棱”一阵机括转动的翅膀拍动声从耳边传来,李岚天随手一扔,只听“嘭”的一声锡壶已被扔进了水里,直起身笑道:“给洛道长的信”“恩,正好把甲鸟修好了,便修书一封华山,算是”裴少卿苦笑了声才道,“报个平安吧”李岚天了然般的拍了拍裴少卿的肩,低叹道:“也许,洛道长早已在华山等你的消息等急了。”“但愿如此罢。”裴少卿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谈,恰巧见到李岚天手中的发带,金色的发旧的发带,边上还缀着珍珠流苏,也叹道:“在想叶天岚”“恩。”李岚天诚实地点了点头,本是严肃的面容此番竟流露出了丝丝柔情,连乌黑的眼似乎都透出了微弱的光,“知道他还对我有感情,我我果然还是放不下”裴少卿捋了捋过长的发丝,问道:“若是你能再遇到他,你还会跟他在一起么”李岚天轻笑了声,摇了摇头,叹道:“我和他之间欠了这么多人命,又如何还能心安理得但愿这辈子只要我一个人入地狱便好”“他的债我会替他还”“只希望下辈子,他能做个跟叶笙歌一般快乐幸福的少爷,不要再踏足那些血雨阴谋之中”起风了。裴少卿道:“你觉得当日叶天岚来浩气做卧底细作之事,还有其他隐情”李岚天迟疑了下,才沉吟道:“我不确定,但是浩气的兵防图,若是没有人内通天岚,他又如何能盗走他又如何能离开浩气而不惊动一兵一卒更何况,来浩气的卧底又何必要天岚亲自来”“只是历时弥久,我也不愿再重提往事罢了。”裴少卿点了点头缓缓道:“就这点而言,我也想不通,凭叶天岚在恶人的权势,地位而言,卧底一事如何也不会落到他身上,他一出来,恶人大权旁落,只怕又会生出许多有心人。但是最令我想不通的是,依叶天岚的性格,他如何会同意这事而浩气之内,看你不顺眼之人,怕也不少”李岚天闻言,不禁皱眉道:“为何三年前,浩气与恶人之间并无如今激烈,那时甚至有意愿签订休战条约,而我当初也正准备签订条约后便与天岚解甲归田,”裴少卿抬头看着湖面上悬挂着的一轮明月,喃喃道:“也许他们不仅仅是要你的位置,还想要恶人与浩气无法结约。”李岚天听闻不由地大声喊道:“为了一个区区指挥的位子,竟要让恶人浩气重生冲突、征伐不断,生灵涂炭,只怕是因小失大,顾此失彼罢”“我离开阵营之争已久,怕是也想不通个所以然”裴少卿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只是我总觉得,这些事的背后总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但我猜不出握着这绳子的手究竟是想如何覆雨翻云”他们到底在密谋些什么“但怕离江湖变天那日,不远了”余杭莺歌燕舞楼乙亥阁陆横舟推门进去的时候唐无亦正在替叶笙歌把脉,眉头紧锁,而床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不禁也有些烦躁,快步走到床边俯视那个依旧昏迷的藏剑弟子,有些不悦地问道:“为什么还没醒”唐无亦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毒应该已经解了,不知道是不是拖太久生了些额外的病因”陆横舟不屑地笑了声道:“呵你不是世称的天才么”唐无亦未再看陆横舟一眼,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淡淡道:“我已经飞鸽给我一位万花挚友了,待他来了大抵会有个新的见解。”陆横舟并未言语,只是勾着嘴又笑了一声,说不清是轻笑还是嗤笑。唐无亦似乎听出了陆横舟笑声中所含的深意,说道:“机甲鸟特意做过设计,并不担忧被人劫了去。”陆横舟忽然凑过去从后环住了唐无亦,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道:“看来你背着我在外做了不少联系”语气既暧昧又危险。“失踪了这么久总该报个平安。”唐无亦皱着眉,并没有推开陆横舟,可语气似乎有些难得的生硬,“更何况我一位朋友定是挂心叶天岚许久了。”唐无亦的声音又突然柔软了下去,连眼神中都难得流露出了些温软的光芒。念及多年未见的知心好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心底一热。可是下一瞬,唐无亦却被陆横舟大力扣住了下巴,强行掰过了头,一抬眼正好对上了陆横舟绷紧的唇,可下一瞬,陆横舟却笑了,笑得很温柔,声音却极冷,冷若寒冰,冷冷道:“我有同意你去见他们么无亦”寒若冰渣的话语中又仿佛带着不屑的嗤笑。“你要念着你现在人还在我手里。”唐无亦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竟能同时表现出那么多种模样。不过唐无亦却不愿再多想,只是淡淡道:“我朋友医术惊绝天下,若是你还想从叶天岚口中探到你想知道的东西的话,你没有理由拒绝我们见面。”冷静而绝对没有偏颇的回答,却不是唐无亦真正想说的,也不是陆横舟想听的。所以陆横舟有了一瞬间的错愕惊愣,待回过神唐无亦早已挣脱他的桎梏,站在一旁冷着眼看着他。彼此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些什么。“走了”唐无亦看着转身开门的陆横舟,一双黑得发蓝的桃花眼中暗暗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陆横舟从未在这个房间中逗留超过半个时辰,而门外又是那个歌舞升平的莺歌燕舞楼。“我讨厌跟男人呆太久。”陆横舟转身头都没回地用力关上了门,他觉得那间屋子里简直狭小地令人窒息,窒息地令人可怕。冷酷而绝情的门截断了身后人眼中流露的光。唐无亦望着那扇关紧的门久久地,久久地才回过神,捏了捏眉头,从腰间翻出了一块刻了一半的木雕,一把刻刀,静静地坐在桌前,发着呆,却无论如何再也下不去手刻完。是一块极精致的镂空的平面木雕,刻得是一只正在看月亮的猫。听上去虽然简单,但其雕刻手法之高绝,却旷烁古今。唐无亦从不否认这木雕是出于自己之手,但他因为药物生效有时间差的原因,他在记忆接轨的地方产生了些细微的偏差断层,比如说他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的,比如说他不清楚这个木雕是什么时候刻得,比如他知道木雕的意思,却再也刻不出它所含的情感,再也忆不起那时的心情了。唐无亦还是唐无亦,唐无亦却不再是唐无亦。不再是那个因为看到陆横舟而害怕,看不到他而失落想念,不再是那个能静静地看着他在月下的背影睡着,生命中只有一个陆横舟的唐无亦了。更何况,陆横舟他根本唐无亦扶着额无奈地苦笑了声,却不愿再想。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却咫尺天涯。屋脊空荡,月色尚好。可惜再美的月色都无法缓解陆横舟此刻心中的烦躁,但最可恶的是,他根本想不透他为何如此烦躁。也许是缺乏睡眠。陆横舟已经记不清他到底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也许自从唐无亦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为始,他便没有再安顿地睡过一觉,他没有唐无亦便睡不着,可惜这个唐无亦已不再是那个可以安心抱着睡的唐无亦了。无法一眼看透的人让陆横舟非常没有安全感,非常不相信。更何况,如今的唐无亦又岂是当日那个任由自己关起来远离尘世的唐无亦了月色仍好,可惜屋脊上人已不见。重湖叠巘,云树参差,缥缈灯火几处人家。突然间一道金色的线划破了夜幕,后面接跟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树木金线间穿梭,速度之快,身形之诡谲简直恍如鬼魅。陆横舟飞速地跳跃在树木之间,金虹击殿的轻功在他手里早已用得炉火纯青,不过一弹指间他身形又窜出了七八尺。可身后人影飘忽不定,忽隐忽现,这身法竟比陆横舟还要诡异难测风声过耳,隐隐有利刃破空之声,簌簌不断,只见月光下有乌光点点,划成一道道碧莹莹的线,入木三分一缕薄云遮掩了月光,天地之间霎时便黯淡了几分。树木的尽头是一片难得的旷地,月影黯淡,人影绰绰,陆横舟脚下一点,一转身手中的金链便如闪电般得击出,一个紧跟着的黑影躲闪不断便直接被绷直的金链横扫出去,摔在了五六尺开外,不再动弹。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见同伴被扔了出去,不得已停下了脚步,一双双白多黑少灰扑扑的眼睛狠狠瞪着陆横舟,每个黑影的身体都如绷紧的一张弓,只要陆横舟露出一点破绽,便立马被利箭急弩射成筛子,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陆横舟。陆横舟手腕一抖,只听风声破耳,残影过眼,金色的长链已乖顺地回到了手中,没人知道这一抖一收到底花了几分内力,几分巧劲,但天下武林之间,只怕能拿出这一手功夫的人不出十人,更别说陆横舟还年轻地很。可黑影们却没有退缩,灰色的眼中甚至连一点惧怕胆怯都没有,因为他们是刀,是利刃,是死士,纵使是这武艺再高强的人,也是怕不要命的,而他们恰恰最看轻的便是生命。陆横舟将金链收回腰间,理了理手甲,脸也没抬淡淡道:“老鼠们,即便你们跟我到下辈子也是寻不到唐无亦的。”黑影们没有回答,甚至连动都没动,依旧绷紧着身体,依旧蓄势待发,如一只只张开利爪的豹子,等待着一招毙命。陆横舟似乎突然间变得耐心极好,笑了笑道:“只不过觉得你们也怪可怜,死了一批又一批,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唐无亦的位置,结果人又不在了,全是瞎折腾。”黑影们依旧不言,依旧不动,依旧是灰扑扑的眼神,但陆横舟如狼般的眼睛却已在他们之中找到了双踯躅的眼。陆横舟不露痕迹地勾了勾嘴,又说道:“你们上头不把你们命当命就算了,你们又何苦作践自己”果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