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底下的箭杆,忍着撕裂的痛楚,把倒钩住伤口的箭连皮带肉逆向扯出。一时间狂袭而来的痛感几乎让她当场昏厥。这番情景让原本满腔怒火的赫梯士兵突然不敢继续靠近,他们戒备而略带畏惧地睇着这名异族少女。适应短暂黑暗和眩晕的过程中,她知道伊纳尔在后面一直看着她。所以,当她重新能活动时,她让米斯提掉转了身,静静地望向赫梯四皇子。伊纳尔很震撼。晓蓠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柔弱和故作坚强的,从她每次出事到最后终是需要自己和哥哥他们出手就知道。然而她现在真的彻彻底底变得他再也看不清了。她分明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身影愈渐模糊。在他一开始发现她竟站在敌对立场上,他已是怒不可遏。她凭什么背叛他们要不是他提供协助,她早已在奴役的牧场里过着低贱不堪的日子了她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们她有什么资格可是从两人交战的一刻起,直至她一声不吭地把箭拔出并包好伤口,他不得不疑问,究竟会是什么,令她变得如此熟悉而又陌生她在他们不知道的时日里,到底成长到了什么程度染血的箭朝他掷飞过来,伊纳尔倏然回过了神。他压抑着内心强烈的疑惑,冷冷盯着昂起胸膛的晓蓠。“我没有想逃。我明白自己打不过你,但不代表我会当临阵退缩的逃兵。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无论你和皮皮有什么意图,我都会尽全力阻止你们”伊纳尔沉思了一会后说道:“看来我是看错你了。皇兄也是。帕苏伊因自愿帮你逃离哈图萨,不但名誉受损,若非皇兄及时苏醒,向父皇恳请以身代罚,他还差点失去了担当祭司的神圣资格。克丽雅她说得对,虽然不管你离不离开,皇兄永远是痛苦的那一个,但起码,你离开了,皇兄心里的伤始终有一天会愈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晓蓠难过地闭上了眼片刻。她的心因塔鲁而颤抖。她知道,她亏欠他很多,并且穷尽她这一生也无法归还和报答。这也证明了,她真正的离开于他而言或许是正确的。“那就好。”沉默良久后,晓蓠扯了下嘴皮,轻声应道。紧接着,不等伊纳尔和皮皮有任何反应,她擎着铁剑,策马跃起,高高跨过挡道的士兵。可是跑着跑着,晓蓠就被一个忽然窜进视野的身影惊到,恨不得给自己一拳。“这见鬼的是在干嘛”使晓蓠气得几近发疯的源头正是带部下隔开了赫梯大军,此际身处敌军主力后方的埃及军主帅。她费尽心思要把伊纳尔他们引开,现在却兜转着迎面对上了。是他们太过心有灵犀了吗那真是可喜可贺。又一支箭从眼前飞过。晓蓠狂怒着勒停米斯提。他们想做什么她从这一刻起奉陪到底“那个人我见过”刚发完一箭并顺利截停晓蓠的皮皮心情甚佳地说。伊纳尔微惑着,沿皮皮指的方向看到一个驾着双马战车,状似埃及军长官的少年。“几时见过在哪里”皮皮不假思索地答道:“普鲁里节庆典那晚啊。伊纳尔殿下您忘了当时您听到说晓蓠姐姐和一个埃及人搂搂抱抱,还凶巴巴地把我拉到了一边问长问短。”“你肯定”得到皮皮的回应,伊纳尔赞许地点点头:“难怪柯缇娅向夏姆推荐你,眼力比我还厉害。”晓蓠奇怪后面怎么突然没了动静,转身时看到他们远远看着斜前方,立刻醒悟他们发现了图特。可能还远多于此不行她要去搬人过来,决不能傻乎乎待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图特被擒,埃及军队一举溃败而束手无策。但该找谁帕拉米苏在最前线,远水救不了近火。恰逢此时,晓蓠想起了那个在昨天展现出高超箭术的副官。正在她对比着请求支援和图特抵挡不住的时间差之际,伊纳尔他们已开始采取行动,朝着埃及主帅和他的部队迈进。晓蓠呻吟了起来。让理智和常识统统滚蛋吧不久前把对阵的那部份敌人击杀得差不多的依米奥,此时领着他的部队往前线赶赴。全赖将军的应急变阵,他才能和共同围困部份赫梯士兵的己方人马联手歼灭他们。但这毕竟只是其中一簇,真正称得上威胁的敌人在外围。数量远多于他先前应付的战车兵。只留少数人负责挡住和拖延后方的赫梯残兵,不让他们和前线取得联系,依米奥单骑绝尘领在前头,带着战车部队和一众士兵沿路过关斩将,务求尽早到达主帅身边支援战局。当他看到了图特,他的注意力当即转移到那一直被他认为来历可疑的年轻女子上面。她正和一个貌似敌军将领的男子激战在一块,打得甚为吃力。与此同时,令他心急焦虑的是,将军的伤势好像复发了。察觉手下的部队正快速占据上风,逐渐挣脱包围圈,塔鲁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这个敌人。他要把男人引到设好的陷阱里去,叫他永无翻身的可能帕拉米苏慢慢意识到了不妥,他看了看两旁和他一样尽兴追赶着部份亡命似的敌军的部下。赫梯主帅和他的士兵奔跑的方向怎么越发朝着北面去了他想干什么然而就算明知有诈,帕拉米苏仍旧冒着风险跟了上前,打算探个究竟方才死心。即使遭遇危险,他也有相当的自信可以安全逃离。眼看离金札城所在的高岗越来越近,帕拉米苏却惊见塔鲁突然一个拐弯,加速逆反,俨然往来的方向飞驰而去。“旅途愉快”擦身而过的短暂瞬间,他只见塔鲁莫名微笑地向自己打了个招呼。一头雾水的帕拉米苏狐疑地思索了好久,可直至他好无知觉地深入了金札城投下的阴影当中,依然无果。他下意识仰望上方,这回众神终于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嗖一支箭迅猛精准地往他身上扑去,帕拉米苏暗呼不妙,赶紧驱着战车全速逃离倏然倾盆而下的箭雨区。纵然如此,除了侥幸找到遮掩物的士兵,大多人还是逃脱不了中箭的噩运。其中包括了撤离不及的赫梯士兵。帕拉米苏连连冷哼,深谙比起平安撤回战线后方,尽快补救挽回劣势更为紧要。要被图特得知他闯了这么个大祸,还不做些将功补过的实际行动,他这辈子都别指望能安稳地在阿瓦利斯过他的快活日子,卷好包袱滚回法雍州和鳄鱼继续作伴会更为切实。“全体将士听令”他大声说道,长身弯刀在重见的阳光之下闪耀着光辉。“尽你们的全力离开金札城弓手的射程,然后我们一起回到战场后方我们势要把自以为计谋得逞的赫梯人一网打尽”虽然身受箭伤,但是当长官的号召威严传来,所有还能战斗的骑兵,或徒步奔跑,或骑马疾走,全都拿着武器高声吼叫,重振士气。此时此刻,帕拉米苏自豪地看着如迸发的湍急潮水涌离城墙的投影,气势高涨的部下。不愧是他的骑兵队,决不屈从于哪怕是最绝望的困境早已领着剩余部队动身和伊纳尔汇合的塔鲁目睹此景,不由惊愕。“倘若这场战争的主帅是你,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塔鲁喃喃道。她根本敌不过被伊纳尔的剑锋划出一条血痕的米斯提踉跄了一下,前脚跪倒在地。直到这一刻,晓蓠承认自己完全败了。她哪里是伊纳尔的对手纵使事实如此,她还是不能让伊纳尔擒住图特。无暇抚慰受伤的米斯提,心心念念要找到支援的晓蓠缩紧缰绳,将坐骑强拉起来。目光飞掠,本以为远在后方的依米奥此时近在咫尺,可是遭到赫梯士兵重重阻扰的他明显无法即时到达他们这里。而另一边,开战之初亲率骑兵队奔赴抵挡赫梯另一支主力的帕拉米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视野里,他的白色头巾失了影踪,一头风中翔动的金发引人注目。不能再等了她必须要将支援带过来。晓蓠坚定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又留恋地望了望穷于应付伊纳尔猛烈攻击的图特。即使皮皮就在不远处引着弦,手中银箭蓄势待发,她依然不能逗留。现在还不能。他会没事的。晓蓠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图特,扬起马缰命令米斯提向北迈进。就在这时候,一道劲风自后背呼啸而过,随着一阵有什么东西滚落地上的响动,晓蓠不禁回过了头。皮皮事情远没有结束,转息间接踵而至的一列飞箭愈加引起晓蓠内心的混乱。显然这并非盲头乱箭,而是有固定目标的因为剩下的两支箭,不约而同地袭向伊纳尔。当一个久违的身影闯入晓蓠双眸,抑压的惊恐在那一刹那失控释放。“不”在皮皮中箭,刚好赶上为毫不察觉的弟弟挡下冷箭的塔鲁在千钧一发之际,由于视觉死角,对于潜藏在后的暗箭霎时失去了反应,无力动弹。箭簇没入腹部的一瞬,他不意外听到伊纳尔暴怒的吼声,以及一个他思念已久的声音。晓蓠她在这里。原来,她也在这里。他眨了眨眼,意识到依靠的温暖骤然消失,叮叮当当的金属碰击声取而代之,塔鲁不禁咒骂。“这个冲动的弟弟,只会让人担心。”咳了两声,一股腥甜抑不住从喉间奔出。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强忍着腹部滚烫的痛楚,心怀希冀地寻找传来那个声音的方向。那个娇小的身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急忙跳下了马,踉跄着到了男孩跟前,手足无措地抱起了他。“晓蓠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晓蓠满心都是疼,是自责。沉重的愧疚感二度席卷而来,把她压得透不过气。“嘘,皮皮你不要说话,你流了很多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我知道你很恨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听到我说话你,你和伊纳尔都因为我站到了你们的对面而生气我不知道,不知道道歉还有没有用,但是我我对不起,皮皮,真的很对不起”死死瞅着直插在男孩胸膛的木箭和从洞口不断溢出流失的生命,晓蓠只感觉她整个颅腔都在发酸。“晓、晓蓠姐姐别伤心,这点伤没什么大不了我、我是生气,可是不我不恨你,就算事情莫名变成现在这样”“皮皮,不要说话了好吗”看皮皮窒息般出不了声,一会喘过了气却咳出一大口血,晓蓠混乱不已。在没有充足医疗条件的情况下,她不敢贸然替他拔箭,只能抱着他的头,干哑地啜泣着。“晓蓠。”晓蓠怔了怔,抬起头。因水雾朦胧的视线映入了一张模糊的脸。那双碧蓝眼眸温润如昔。她下意识往下看,银亮的护甲已晕染出一片殷红,来者的手更是。塔鲁已把箭拔了出来。“对不起。”带着哭腔,现在的她只知道说这句话。“别哭。这是你的选择。”听到这句话,晓蓠更难过了。塔鲁籍着剑的支撑,小心地俯下身,伸手拭去女子眼角的湿意。“同样地,这是我们想要的。有没有你,这场仗都会开打,在所难免。”晓蓠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他。“如果说是为了生存,你能理解么”她无力地摇头。“难道人生来就是为了死去这算什么道理”垂眸看了眼正用哀伤眼神注视着自己,脸色愈渐苍白的男孩,晓蓠复又转向塔鲁。“为什么要打仗战争的意义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牺牲其实是可以和平共享的东西,却非要为了独霸而争得你死我活,直至血流成河也不肯罢休,结果还是有数不尽的人前仆后继,心甘情愿地去赴死你是皇子,将来可能成为一国之君的人,那请你告诉我,这些血腥和杀戮的存在都是为了什么”像是感到意外,又像是被难倒了。塔鲁温和的眼眸透出一丝无奈,最后,他仰起脸,柔声说道:“我们都无可避免地被责任束缚吧。”晓蓠模仿他的动作,怔怔地望向了天空。“就像天上的云,在很多人的眼里,它是无拘无束,令人向往的。可它并不是真的随心所欲,缘于它被风向束缚着。但这世上却没有一样事物能操纵或者困住流风。饶是我们握紧拳头,它依然能够不着痕迹地溜走。”清新的山风惬意拂过,塔鲁淡金的短发在灰霾的日光中逸动着,摇曳生机。“听,风在自由地飞翔,正因为没人能束缚它,我们才如此羡慕,甚至嫉妒。”可以的话,晓蓠真想忽略自己仍身在战场的事实。“偏偏我们,谁也不可能成为风。”相识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日,她却没有认真了解过塔鲁的内心世界。帝国皇子又如何风光无限又如何高处不胜寒。瞥了眼两方都在地面打得有些筋疲力尽的伊纳尔和图特他们,晓蓠把皮皮轻放在地上,以剑支地爬了起身。站起来后,晓蓠仍得用仰视的角度看向塔鲁。“我的国家有这样一个创世传说。高高在上的神在造出男人很长一段时间后,男人寂寞难耐,于是向神恳求给他一个伴侣,神思索了一天,隔日祂取了男人的肋骨,用神力造出一个女人。神说,这个女人取自你的肋骨而成,你们同根同源,即使无法同生,死后的灵魂也必定能重新融为一体。在我的故乡,这个传说被用来比喻注定相伴一生的男女始终会走到一起。”见男子用疑问的目光凝神睇着自己,晓蓠耐心解释道。“如果我不是你的命中之人,便意味着有其他女子,也许是尤乌赫殿下,作为你的另一半诞生在这个世界,与你相爱和结合。“我知道你很倔的,不要就这么认输。”映着整个人不比浸过水的莎草纸结实多少的男孩,莹亮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