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生下早夭婴孩的几率。”“对外是如此宣称的,但你不会不懂,很多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浅表之物。”他噙着薄笑,睇了身旁对自己眨着明澈大眼的少女一眼。上次像这般一路并行倾谈,是多久以前了眼看大门远远在望,那抹融化在眉间的动人柔和,霎时蒸发无踪。当时谁能料到,有一天这种稀松平常的情景也会变成奢侈。送走帕苏伊,晓蓠返身回到柱廊的庇护中,愈渐明亮的白光越过草木扶疏的庭园,倾斜打落脚边。新的一天,才开始不久。安卡珊娜蒙的情况很不好。图特走在通向王宫大门的径道上,眉宇几不可见地微蹙。离她女儿夭折已过了一旬,可他得到的消息始终是她终日郁郁寡欢、寝食难安。若非那个人在身旁耐心安抚,半命令地强迫她好好休息,只怕情况还可以再差一点。菲玛说了,安卡珊娜蒙生产不到一个月,过度的伤心会使她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调理不当更会落下后遗症。双脚的摆动蓦地慢了下来。这种时刻,应该由他来安慰她的。他记得她从小就怕疼,比她的姐妹还怕,娇嫩的身体不受得一点伤,否则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偏偏她最痛的时候是他以外的男性守候在旁,失去骨肉痛得哭不出声时他依旧只能默然远观。拳头不自觉攥紧。疾步迎向逆风,刮起的气流猎猎扬翻身后的斗篷。打做了决定的一刻起,也决定舍弃的一同包括过去的人生,不是吗。眼前赫然浮起晓蓠的面容。紧绷的心,忽地松了开来。除却不移的目标,他还有无可替代的人必须守护。那是他只需伸手,就可拿取的爱和温柔。菲玛难得的揶揄提醒了他,特别是她曾看过尤斯塔斯墓里的壁画,一再警示他是时候用些什么牵绊住她了。他想不通夏迪把蓠领到尤斯塔斯陵墓的原因,兴许只是巧合,然就算他几乎可以明确肯定她不再有回家那个她一旦回归便叫他完全追不回的地方的清晰欲望,他仍是无法允许在他不知情下冒出一星半点动摇她的讯息。归来的航程中,她告诉他,他们就要回底比斯,就要回家。那一刻,让他幡然醒悟,无比清楚,他不单需要她留在埃及,还要她和他真正在一起。既然她主动提出这个意愿,那她如今的家就在这里,这片他称之为故土的黑土地上,自此、往后。将军夫人会是令人满意的名份。不,其实什么名份并不重要,那些都是形式、全是可变之物。她成为他的妻才真正重要,作他府邸的女主人,为他生育儿女。如此,纵然她有残存的想回原来的家的念头,在那以后亦会断得一干二净。为此,他更要消除威胁他的人和事。先王正是罔顾周边或明或暗的威胁,才会流失了大片的属地,致使王国动荡人心惶惶,甚至让他的家庭、辅助他改革的王后妮菲提提也不得安宁。那个即使病重,也无减分毫高贵与傲气的外族公主比谁都清楚,去往成功的路阻难重重,坚持的人说不定半路就丢了命,但这反而彰显了成功的可贵。还是小孩的他,如何懂妮菲提提那天唤他到膝前的原因。后来慢慢长大,方意识到,她把未来的可能性寄存到了他身上,若然他懂得了责任和使命的含意,她无关温言软语的训导就可鞭策他。无关背不背叛,她辅助、甚或一同主导那场改革,同时也在中途预见到它失败的下场。必须有人收拾善后的下场。然而当时接连出现的变故和打击,叫他久久缓不过神。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始终沉浸在对那个曾经美满的家的缅怀中。再美的东西也有破裂的时候,这个认知使他纵然面对安卡珊娜蒙时刻的温情陪伴,对所谓家的感情,终是再拼凑不回来。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雷迈着矫健的大步来到图特跟前。不驯的脾气叫它忍受不了其他人的一点碰触,不然的话定叫他们四脚朝天。图特拍了拍这匹外表沉静实则刚烈的棕黑柏布马,利落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肚伸脚一敲,气势非凡的庄严宫殿顿时被抛在脑后。一想到很快能见到她,图特的心情越发明朗。设置款待征战军官和外使的庆宴以后,需要他处理或参与的事务倍增,天天东奔西走,不到入夜完全闲不下来,本就不够的与蓠相处的时间直线减少。每每他朝议结束她尚在香甜的梦乡中,他回府进门她已沐浴完准备就寝。起先几天她一直坚持等他回来,服侍他沐浴更衣后一同用宵夜,偶尔太晚了她干脆到床上等他洗干净,再在一番耳鬓厮磨之中闲谈各自当天遇到了什么。这样时间错开的生活夹带遗憾,但又带着说不出的点点欣悦。渐渐地,他看不下去她的面色转差,勒令孟斯贝尔一旦到点就安排侍女盯着她乖乖上床。她不是没有尝试反抗、据理力争,不过她到底不是他的对手,在各个方面。然而有时候,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在给自己制造麻烦。她睡了,就意味着他不能随意打扰她。于是每次小心亲昵点燃的燥火,都要用彻夜工作压下,情况在经历奥西里斯神殿一夜后越发失控,实在隐忍不住,在思考工作前已轻轻上床从后抱住了她,感受她血脉的搏动聆听她匀浅的呼吸,松懈着假寐小憩。数次由她房间出来径直离府,他怀疑他忠诚的传令官那对探视的眼珠什么时候会掉出眼眶。不经意抬头,大片的黑云笼罩了整座底比斯城,乍看来势汹汹,欲一口将其吞噬,接连帝王谷的圣河流域也在劫难逃。图特把手伸到嘴前,屈指一吹,不多时,一点黑影从上空迅疾划过视野。索米尔几下盘旋,眨眼就滑翔降落了下来,对纷纷从旁投来的注目全然不觉,从容地飞在少年身侧。“孟斯贝尔,你知不知道女官长带来的礼物去哪了”传令官闻言愣住。他奉命传达大人将提早回府和晓蓠小姐共餐的信息,当完信使准备出去站岗等将军归来跟他汇报,岂料会被唤住问这种问题。“您是说迈亚大人拜访留下的那件首饰”晓蓠猛点头:“对对。知道它放在什么地方吗”孟斯贝尔大感为难:“属下只奉命拿到将军的房间。这件事您问将军说不定更合适。”晓蓠双眉微锁。她在想起这件事的瞬间就立刻跑去图特的房间找了一遍,可别说东西本身,连首饰的包装都没见到影子。瞪着站姿直挺的传令官,她知道孟斯贝尔没有撒谎。虽然名义上是图特的传令官,但实质上这比图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伙子,不过是替他上传下达的角色,在现代相当于一个打杂跑腿的万能秘书。图特贵为将军,确实不会什么都向近身侍从交代,况且那名女官长拜访时段挑的是晚上,送赠的礼物怎么也只能算私人性质。“晓蓠小姐,您的眉头再继续拢着便要留下印痕了。”他硬着头皮一气呵成,随即再吭不了一点声。可是为免给大人留下任务完成欠妥的印象,又一次被责令围着王城跑圈,他这番拿出上场作战的勇气定是百利无一害的。瞧他好心提议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晓蓠决定大发慈悲,打消从他口中打听到那副首饰下落的念头。毕竟属于图特的私有物,有可能是他后来自行处理了。当时迈亚来访,她刚好赴约去见逗留帕拉米苏府中的聂芙忒。回来时,图特问过她喜不喜欢铜制的宝石首饰,她一个激灵以为是那条额链忍不住兴奋起来,哪晓得得到的回答是一条项链。古埃及的宝石项链又长又重,无条件送给她她都懒得收下,便没了多问的热情。“孟斯贝尔,你跟在将军身边有两年了吧”她微笑看着他。“回小姐,是两年四个月了。”语气顷刻肃然。晓蓠挑了挑眉,记得还蛮清楚嘛。“我想听你说说,你到任图特的传令官前对他的了解。”少年略为不解地对上她的目光,但最终没有避过这个话题。“那时候属下对大人的了解很少。只由一些同僚的口中获悉大人救了遇袭伤重的陛下,在王宫卫队抵达护驾前悉心照料,直至陛下的伤势化险为夷。”那遇袭之时,负责法老安全的卫兵军队都在干什么消化着跟图特所说差不多的版本,晓蓠对这个问题愈加耿耿于怀。“他的亲人呢”好吧,这问题白问,搞不好传令官又会叫她亲自去问图特。孟斯贝尔思索了一会,“大人的父亲在大人出生后不久就病故了,母亲则在他很小的时候辞世。”古时候果然随手一抓大把的孤儿。可一想到图特可能自小就失去双亲,独力长大直到出人头地,晓蓠便由感叹转为心疼。“迈亚大人的小屋离遇袭的山谷不远,所以救起陛下后,大人将陛下带到了她的家里。”他尽力回忆着所知细节,不时补充叙述。算是解释了图特和迈亚看上去份外亲近的原因吗“女官长在此之前就认识图特的吗”“属下不清楚。但普遍的说法是,将军乃迈亚大人村里的孩子。由于迈亚大人在王妃诞下陛下不久就被选为陛下的奶妈,这十多年间,就算她得到允许回村探望亲人,仍会在数天内赶回王宫。”晓蓠陷入沉思。看来这条线索也跟不下去了。“不过此等传言,您听听便罢,不必较真。其真实性是为一,以讹传讹的成份是为二。早年也有蜚语质疑陛下的血统,冒犯诋毁陛下不是先王亲子;前不久又有谣言甚嚣尘上,指琦亚王妃实为先王流落宫外的妹妹小姐以为,这不都是荒唐可笑的说法吗”本专心考量着他陈述的信息,听到问题,唇角略微上扬。“大概吧。但正如你所言,真相在水落石出前,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她疑虑道。或者这成堆的问题她都该去找图特解答,因为他本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之一。可经过那场庆宴,他变得越来越忙碌,每逢她想找机会和他彼此倾谈坦白,时机又总是不对。最开始她还可以顺利等他公务结束回来,争取仅有的独处时间,后来他宁可开罪她轻慢他自己,也要霸道地赶她上床,并且搬来孟斯贝尔和一群侍女监督她,她气得只差对他下禁足令。但图特行事从不会缘于心血来潮,冷静下来她很自然恢复理智。她仅仅是不喜欢,他们好好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而他并非真的对她可有可无,她睡梦间感觉到的蜿蜒抚触不是假的,令人为之颤栗动情的轻吻也不是梦,偶然清醒,她得费大力气才止得住异常的反应。那时已了然,他这般不是简单的一天两天,只是他不曾深入一步,大不了无声无息地把她的床榻当成小眠的长椅把她当成当成什么呢她其实更希望图特能将她的床榻,认定也属于他的能够放松酣眠的被窝,而绝非驿站或随便用来歇脚的地方。但事实是,纵使两人无论身体还是情感上都缔结了无比亲密的联系,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向她发出进驻他寝室的邀请。她碍于女性的矜持和尊严,只得由这件事搁着,最后两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就像自动跳过对方的真实过往一样。于是有了她向别人旁敲侧击的局面。好比此刻,她从孟斯贝尔身上套风打探这一幕。蠢蠢欲动的情思,蠢蠢欲动的心。太过在乎,太过为对方着想,一如麦琪的礼物中的那对年轻夫妻,所以还来不及细想,就犯下了幼稚的错。可他们有失去什么吗除了那一头可以再长的秀发和赚钱赎回的祖传金表,他们收获了两人比从前更深刻的爱与感情。所以他们即便失去了什么,得到的已远远补偿了那些不那么重要的损失。“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响于耳边。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好听了,晓蓠恍惚地想。就像一个即将成熟的男人那样。“想很多事。”从出神中回神,她侧过身,一眨不眨地迎向那信步而来的少年。他的身材极好,待再过几年个子长上去,便与精硕的帕拉米苏一般高了。就像一个不怒自威的军人那样。只是如今,背着微光走来的他,只在靠得很近时才在她身上,投下他的身影。近得她一张嘴,他的味道就充塞其中。“想你。”看出他眼中因疑问窜起的星火,晓蓠赫然羞赧,却仍壮着胆吐出了答案:“满满的你。”再绷不住,微抿的唇角勾起了浅淡的弧度。那是这灰暗阴天里,她看到的,一道如虹的光。“别告诉我,你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图特敛起了笑,唯有在她面前才会展现的淡漠温柔却未有消失。“差不多吧。孟斯贝尔不是说你提早回来吗,我就出来等了。”晓蓠眼梢掠过少年将军背后的传令官,他听得她点名时强自挺直的动作她没错过,一下子被逗乐笑了出来。防止图特真转过去拿冷峻的眼神追究折磨他,晓蓠凑了上去,握住捧起他垂在身侧的大手。“今天怎么忽然有空了”“你不喜欢”反射性回握她,他淡淡反问。晓蓠自觉说错了话,忙不迭赔笑:“当然好。只是有点意外。”图特几不可闻应了一声,然后想起了什么,一边牵着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孟斯贝尔说你在找迈亚送的那条项链。为什么突然想要了”飞速腹诽了传令官一顿,晓蓠扭过头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交的一瞬,她知道自己不能像以往一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含糊其辞当然也不行。“我想看它的款式。”这是真话,她只是不说全,盯着他锐利如鹰的眼,她顾左右而言他:“仅仅看看,并不想要。”图特幽黑的双眼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