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青空的景色。时光如梭,法莫诺斯月在无言的思念和宁静的笑容中过去,晓蓠依然在人前人后忙碌制作着第一次给爱人的情人节礼物。一转眼,哈托尔月也在指间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月中她收到了图特的回信,彼时她正缝制减缓武器和手指手掌间磨损的手套。信有两封,照旧,由卓歌帮她读出来。军队已经离开纳赛尔湖所在的第一瀑布,向更南端进发。她的书信往南送赴期间,他们遭到了潜伏阿斯旺城与象岛周边的古实士兵袭击,在给她回信前,投降的俘虏和兵器被一律收归在了象岛。片言只语,便把目前情况概括了出来。第二封的内容比前面一封还短,基本上关于不可独自出门、注意身体的提醒。两封信合共加起来语句少得可怜,通篇延续了写信人惜字如金的风格,可她求的,亦无非是喻示他健在的亲笔文书。第一瀑布乃埃及和古实的两地交界。过了这里,南征军正式进入古实王国的边境,朝向凶险难测的地域迈进。下封信,兴许要再久些才能到她手上了。相较他无恙的消息,他完完整整站在自己面前才是她由衷希望看见的。头顶上,云舒云卷,湛蓝透明的天空迎来了黑土地耕种的结束,冬季落幕。一天,闲赋在家的帕拉米苏接见了一位稀客。他先是表示意外地挑了挑眉,大抵是问候过后来者神情过于严肃,他不得不敛起素常挂在脸上的闲适笑容。“说吧,中军统帅夫人的登门意图。”门前正是他多日未见的晓蓠。被帕拉米苏如此直率一问,晓蓠反而踌躇了起来,酝酿好的话顿时卡在喉咙。她迟疑间,帕拉米苏的异色瞳对她自下而上扫视了一遍。同以前一样,她偏好穿着努格白,一袭白裙盖过了双膝,本来只会显得寒碜的一只手镯跟一枚金戒佩饰,却使她散发出一股纯洁气息。较之点缀的外物,她丰腴的曲线和不可思议迷人的韵味教他移不开眼,哪怕这些变化微不足道。不过真正打眼的竟是她垂在两侧的手,上面的手指头一连裹了麻布条,精彩得有点惨不忍睹。“图特我夫君他”她结结巴巴说着,然后停下,深呼吸,镇静地再次开口:“我有三个月没收到我夫君的信了。我考虑了很久,觉得是你的话不,这底比斯城之内,身为指挥官的你是唯一一个能帮到我,也会帮我的人。”帕拉米苏面无表情俯视着她。“你总该知道你的丈夫因为什么离开了王城,离开你的身边。”“征伐动乱的藩属,古实。”她口舌清晰地回答他。“那想必你也清楚他这次为什么没带你一起出征。”晓蓠沉默了片刻。“不单是要替他看守将军府。”帕拉米苏轻笑了一声。他什么都没说,晓蓠却骤然底气全失。她已经乱了手脚,开始语无伦次。不出她所料,南征军并未在惠风节这天归来,甚至没有踏上归途,因为她根本没收到图特的信件,整座底比斯城也是静悄悄的,毫无一丝平乱凯旋的沸腾雀跃。但晓蓠只是接着投入她的礼物准备当中。时日一天天翻过,她从掺进了韧性材料作衬底的褶裙到配有束带的箭筒,所有能想到又可以凭现有条件实现的戎装配件,她一一做了。然而帕奥尼月还没过去一半,她就开始走神,越来越集中不了心思,以致到了最后,三不五时弄伤自己的手指,卓歌看不下去,顶着冒犯之名一把抢了过去,禁止她伤愈前不许再碰。结果伤好后依然重蹈覆辙。进入帕奥伊月,她每每要很晚才睡得着,在空旷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外边一有声响,就不顾仪态地飞奔出去。只有白天她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或者受了大臣显贵的家眷邀请,装扮一番前簇后拥地作客出席宴饮。由于当初以图特出征在即法老下了旨可免成婚宴请为由,加之乌瑟蒙斯这位副宰相出面,他们才能清静地过二人世界。至此,她纵然更愿意安安静静的,也不能总是拒绝。图特可以不理不在乎,她却始终要替他着手筹谋,维持与巩固声望,发挥她擅长的作用。除了躲在寝室清洁那副铜链,翻出看不懂的信或对着青金石额链发呆,在连卓歌都无暇看管她的空隙,她会到府邸门外眺望行人疏落的大街,偶尔爬上南面的城墙站半天。不想卓歌几天前服侍她早餐,无来由提起图特信中让她不可单独外出的嘱咐,她方知原来得以在这府里的人就算迟钝,也不会是傻瓜,是她对他们不及卓歌亲近相熟而已。随后观察众仆从守卫探视她的眼神,果然带了几分怜悯。晓蓠虽然并不喜欢,还是佯装毫不知情。这时候,帕拉米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绪。“古实不比迦南,地势陡峭多变之余,遍布着雨林沼泽,敌人则是比我们熟悉那块土地远不止一点的当地居民。就算前朝历代留下了记载,我们到那里还是得边探索边备战,他们却权当在自家庭园游玩。足够明白了的话,就安份做你的统帅夫人吧。”晓蓠垂下了眼眸。早在决心找他之前,她已深谙他所说的一切。九十天并非一个短的日数,月中收到回信的隔日,传令兵便连她交托的信一同带出了底比斯,如此就不止九十天了。然而撇开意外的因素,一场实打实的战争打几年也没问题,何况区区几个月。可她宁愿自己与图特共同进退。之所以没再收到文书,可能是他们不方便向王城传信,也可能派出的使者中途遭遇了不测,甚或军队陷于困局当中忐忑的心情吞噬了晓蓠,她真的无法继续呆在安逸稳固的将军府,不闻不问。见她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帕拉米苏掉过来把问题抛回给她。“如果我答应,你打算要我怎样帮忙”晓蓠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怀疑地盯着始终站在石阶上让她仰视,因炎热仅围了一条褶裙的英俊男子。可她这次没再迟疑:“以图特将军率领的军队迟迟没有传回情报为由,向法老申请增兵支援。”“增兵谁来带”男人似笑非笑。她脱口而出:“你。”笑仍在,眼底温度却消了几分。“我记得上大臣如今也是你的依靠,你大可通过他让大将军做这个好人。”晓蓠感觉心跳变得不受控制。“我和乌瑟蒙斯大人并未熟稔到你所想的程度,与霍伦赫布将军更是交往不深。”“那写信求助于纳克特敏也行。这位老将军素常很拂照你的夫君。”她依旧镇定,下面握拳的手却颤动了起来:“我从未见过他。”男人耸了耸肩,一脸歉然遗憾。“既然如此,统帅夫人还是在家中静候佳音吧。请回。”“帕米斯”眼看大门就要紧随男人关上,她竟不假思索喊出了这个名字。帕拉米苏眉间的冷硬猛地松动。他从容返过了身,像在观摩走投无路的猎物瑟瑟发抖的狮子似的审视她。“你有什么条件”他变得不再是她往日熟知的帕拉米苏,她这样问不啻进入规则任人设定的游戏,出了事后果自负,可惜诸如冷静理智全被她抛到脑后了。比起图特,她算什么自邂逅之日,他就在若有似无地保护着她,原以为绕过鬼门关一圈后再无交集,可在阿玛纳重逢,她又不自觉钻入了他的羽翼底下,不理解也好冷战也罢,他一直让她待在他鞭长可及的地方,教导她成熟,一直用他的方式让她爱上他。此际,她在底比斯安稳无忧,远在战线最前的他却随时有性命之虞。如果怀上了两人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她必会好好活下去,但她没有匆匆新婚就迎来了残酷的分别,在生死难料的数月中,思念是磨人的,晓蓠甚至想过,为了见图特一面,她将答应任何要求。“当一晚我的女人,晓蓠。”他嘴角噙着薄笑,眸色幽深。脑子轰地一响。金发夺目的男人一步步欺近,比她高出许多的身子微倾,陡暗中目光显得异常犀利。“办得到吗”女人在跑。烟气弥漫的林子里,她拼命奔跑,突地一声脆响,足下绊到了一根弓起的蔓藤,瞬间跌趴在粗壮的树身上。背后,脚步声纷沓而至。女人惊惶回头。一个黑影举起长长的木矛,削尖的矛头对准了她,几乎可以清晰看见黑影手臂上扬间的每个细节,听见与空气摩擦的震动图特遽然睁开了眼,眸光凌厉。眼前场景让他恍觉,适才不过是梦。微垂的视线凝住了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况且,数十日行程以外的王城,圣河中游的河谷只有东面的山峦西面的沙漠,河岸的纸莎草再高也成不了直入苍天的乌木。“将军。”传令官一直谨守岗位,此时见图特从营帐出来立刻紧跟上前。“进行得如何”“据探子回报,敌方兵士粮草俱损失严重,并连夜将战线南撤。”图特点了点头,“发信号让副官继续按计划行动。”“遵命”足音远去,图特仰首眺望天幕下焦黑一片的废墟。来到营地一处营帐,虽位处偏远,帐外却有士兵把守。进得帐内,尚未作声,帐中之人已利落站起了身,举手投足都看不出他曾有的落魄脆弱。“大人。”他仅喊了一声,微张的嘴不觉合上。图特就近落座,眉梢往青年一掠,后者迟疑了一下,跟随坐下。“如你所言,火在午前熄灭了。”他淡淡开口。“蒙阿蒙-拉神之福。”年轻男子眼帘低垂。“托的是你的智慧,以赫塔。此时此地不是需要谦虚的场合。”与图特共处一室的恰是半年前秘密受审的以赫塔。“明白。”图特移开了落在他脸庞的目光,投向帐外:“圣鹮翅膀向北拂过天际之时,便是洪水奔腾凯姆特前夕,你是特意改了这段古言,又将其唱出来的。”以赫塔眨了眨眼:“大人谬赞。这无非是属下闲得无事,随口胡唱的。”时值晚午,烟色的天空取代了无云蓝天。整整一天的瓢泼豪雨,尚不足以完全冲刷走飘浮空中的灰霾。本该在这时候鸣叫着飞过头顶的鹮鸟戛然销匿了声迹,唯独那披着深色厚密皮毛、昼伏夜出的动物,仍依时在人前打转,出其不意飞窜出来吓人一跳。“雨季将至,狂风必起,古实之地首当其冲。你想把这土地上不日有暴风雨的讯息传达出来,却怕明白提出本帅和副官断然不会采纳,故用了这种方法。”他依旧看着地下。“所幸你未有站在敌人将领的位置。”图特环过视线,盯住波澜不兴的男子。“属下并没有统领的才能,更适合当随时可被替代的参谋。”以赫塔静道,密长眼捷翕动着掩藏灰蓝色眼眸里流动的情绪。“再者,接下来的部署都与以赫塔无关。”图特不动声息睇着这个始终表现谦卑的青年。末了,他话锋一转。“三日大火,对这大片敦古勒绿洲伤害有限,但对于在这块土地上依赖耕种和狩猎为生的维图与甘格拉部族,无疑正中要害。”敦古勒绿洲,发于第二瀑布,沿尼罗河西岸一直溯源延伸至第四瀑布盖贝巴卡耳山一带,得益于季节性降雨和尼罗河灌溉,其间绿草丰盈,肥沃的土地上不时可见茂林水泽,植物资源充足,食草性动物也会应雨季一路迁徙觅食。以赫塔接上了话:“此番重创同样波及了古实军队的补给粮食。无论是由第二瀑布北面而来的阿布拉拉,亦或者从第四、第五瀑布北下的亚马登多跟哈古埃部落,他们带备的口粮一旦用完,原本指望纳帕塔和巴卡耳在前线储备的粮食眼下化为乌有,他们若没法在最短时间找到候补供应,士兵就会因食物不稳士气低落,进而在战斗中落了下风。”一个如常的暗影蛰伏的午夜,一簇不起眼的火光转眼变得不可收拾。火星从这棵树腾到那棵树,火舌由这截枝丫亲吻至那段树梢,寂寞的独角剧变成喧哗的暗夜盛典,姿态婀娜的蜿蜒水岸上魔法般演化出无垠的殷红火海。饶是事前做足了应对,迅猛如虎的大火仍叫埃及军队的将士们心头一跳。短短几日堪比混乱神塞特统管的地狱。滚滚不断的浓烟遮天蔽日,灰屑纷纷飘散进倒映出这一炽烈景象的昏暗流水,接二连三林木不支,震响排山倒海,轰隆呼啸的烈风中火焰像妖娆女郎一样旋舞,像发狂的阿匹卜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只差一点就反过来把他们吞噬了。“但你也清楚,我军亦是冒了多大危险才换来这个有利的局面。”灰蓝眸底波光微动。“在敌方驻城周边林地逡巡的副官,和他带领的一众士兵,一旦火没有快速烧起来,他们只能以寡敌众。”听到这里,以赫塔不再沉默了:“容属下说,事实是火势在不到两刻的时间内发展成了大火,并很快往纳帕塔与巴卡耳的方向相继蔓延开去。”“战场上讲究把握,而非侥幸。再多半刻钟,不战而胜,而且是大获全胜的便是古实军队。”清雅温文的脸刷地一白。须臾,对面传来衣物摆动的窸窣声。“属下该死。”余光睥睨那道伏贴着地面的身影,图特不消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该死之人不会还说得了话。”未敢抬起头半分,呼吸着夹杂泥土味道的湿重空气,以赫塔微微抿着唇。半晌,他的额紧抵住地,闷声低问:“属下斗胆。如若大人芥蒂以赫塔串通赫梯泄露了我方情报,此次征伐何以带属下同行”“以赫塔参谋的智谋誉满王都,要是自王下旨最初本帅不做点什么,估计出征一事阻难重重。”底下,以赫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