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比起一瞬而过的怅然,她只知道,他是她最信赖的朋友,一直都是。一席家宴简单温馨,散席,晓蓠和塞索斯几人道了晚安,便回到下榻的房间。兴许实在劳累,没花多少功夫她就沉沉睡着了。图雅还有好一段时日才到预产期,家中的两位成年男性照常巡视兵营的一大早就没了影,检查布防的亦是匆匆用过早餐便出门了,剩三个女人一个小孩在宅子里消遣时光。“我起初以为,父亲只是太意外了。”这一晚饭席过后,塞索斯在莲池边找到了她。“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才入夜的阿瓦利斯还不太冷,她安静望着浅浅月光下,被吹起一道月牙鳞波的水面。“你不是有话要问父亲吗”晓蓠没有立刻回应。几天以来,她仅向替她打点的侍女打听过两次帕拉米苏的动态,可见塞索斯的敏锐不下他的父亲。“或者我可以代他回答你。”“我听说希伯来人被军队频繁征用到城防的兴建中,是真的吗”她径直看向他。他回答得毫无迟疑:“没错。”“你赞同”“他们的族群壮大得太快,这是遏制的手段。”“单纯是规模的问题吗”塞索斯静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说道:“他们在一般工作里表现出的才智已威胁到凯姆特的子民。而且,他们终究是异族。”晓蓠蹙紧了眉,“你知道了他们曾协助古实叛乱的事。”“父亲提过。”晓蓠无来由低笑了一声:“帕拉米苏果然”“晓蓠,或许这四年你亲历了外界对凯姆特态度的转变,觉得很好,可是在我看来,”他一顿,缓缓吐出几个字:“远不够好。”晓蓠微微眯起了眸。“王国时局表面上渐趋明朗,然继古实以后,利比亚也有所动作,这是凯姆特还太羸弱的表现。假若这时希伯来人又去掺一脚,王国来之不易的稳定必将化为泡影。”床榻上,她凝望反射暗夜幽光的天顶,脑海回响着莲花池旁的对话。她很早就知道塞索斯不是会仰仗父辈的人,他的抱负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实现,今晚他言语间隐隐显露的沉着与强势,不过是进一步证明了她的想法。某种程度,塞索斯比他的父亲更具备一位明君的资质。然而专制有时候,也意味着苦难。“要重新震慑四方,得费多少精力牺牲多少人”她的眼皮几欲合上,嘴里却不觉呢喃道。再醒来,面颊潸然冰凉。她挣扎着坐起,甫陷入沉思,不意外面屡屡传来响动。“怎么了”出了房门拦住一个步履匆忙的侍女,她劈头就问。“夫人要生了可女官长表示有难产迹象,命我们煮更多的沸水”产期竟提前了近二十天当她赶到东庭,面前已挤了满满一堆人。耳边充斥着女人的痛叫声、纷杂的讨论声,以及来自最里面的争吵声。“大将军阁下,你同时身为大祭司,应该深明男性不能进产房的道理。”一位女官长严词厉声地挡在帕拉米苏身前。“我的儿媳快难产了,我还管得了这些吗”晓蓠钻到人群前方,对眼前情景直皱眉头。她走向静立一旁的塞索斯,“图雅进去多久了”“四个小时了。”晓蓠的心不由一沉。在古代,孕妇的生产比现代更忌讳用时过久,现代的可能耗上七八个小时都很稀松平常,可前者一旦超过三小时,孕妇和胎儿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看看整个人极度紧绷双唇紧抿的青年,再瞧向手握大权却不得不跟女官长争辩得脸红耳赤的男人,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来,应该没问题吧”塞索斯闻言眼睛刷地落在了她身上。“可以吗”他有点不敢相信。她歪头一笑,“你们需要我,这就可以了。”塞索斯动作生硬地走到两人中间,女官长率先侧目,直至话音落地,帕拉米苏方把视线姗姗投向了她。亦是多日来的第一眼。门开,门关。浓重的血腥和香汗气味迅速充塞了口鼻。她一步未停地走到了湿了大片的床边,图雅听到脚步声,虚弱地睁开了眼。“不要认输,我和你挚爱的亲人都在支持着你,支持即将出生的孩子。”“晓蓠姐姐”她握起女子无力垂在床沿的手,坚定地看着她:“现在,抓紧我”时间接下来被无限拉长,但等结束时,却似乎只过了片刻。整整七个小时,在闪耀天空的晨曦中,晓蓠用力一拍怀中婴儿的背,洪亮的哭声顿时响彻了这座古老的宅第。作者有话要说:混世魔王惊天动地降生了,在这个风啸雨吼的下午。某绫:看,浣熊都来面圣恭贺了鼓掌西米:自然,那是我们叱诧历史的埃及帝王撒花第36章 特别篇:新月之夜 缺页的日记我想你,无以言说,奈何思念成城。今天不冷不热,凉凉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我看着太阳一点点向西边沉去,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妄图抓住最后一缕余晖。已经记不得第几次从这里欣赏黄昏的景色了,也许得益于这里位置极佳,也许纯粹是想找个地方发发呆,我一有空就会过来。张望两侧,往日这时候,拉米斯应该到了,自从知道我原来常来这里,他每次都到得比我早。生下拉米斯后,图雅随丈夫搬到了底比斯,五年间,她先后为塞索斯诞下了两个女儿,长子夏纳已到了上学年龄,图雅分身不暇,帮忙照顾拉米斯的工作就落到了我身上,本来我在底比斯闲得无聊,又和他们一家相熟,这件事担下来也没什么,没料到小毛孩越大越黏人,害得图雅嫉妒又好笑。时间长了,我对他也生出姐弟一样的情愫。看他从咿呀学语到会跟家人问好,从爬行都颤颤巍巍到追赶着同龄人嬉戏,我的心情说不出的满足和骄傲。我对这个时代所知有限,但我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见闻一点一滴灌溉给他。我不勉强他一听就懂,他还只是个小孩子,拥有快乐的童年更重要,听不懂权当床边故事就好。对拉米斯的学前教育除了各方面实用的知识,我偶尔会跟他做游戏,带他爬树,观察蜣螂为实现“重生”如何捣鼓它的粪球,教他游水,白昼结束时一起躲在没人打扰的地方观赏日落。直至帕拉米苏遵循霍伦赫布的遗诏,登上了法老之位。受塞索斯和图雅的邀请,我进驻了王宫的北殿,作为专职侍女继续负责拉米斯的日常生活,同时我明白,身份不同了很多事情也就回不到从前,至少这是我有过亲身体会的经验。拉米斯再不单是一个可以靠祖荫闯出光明前途的小男孩,他是埃及帝国的一位王子,在未来要面对比前者凶险多少的境况没有人知晓。这一刻,我已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更偏向姐姐,抑或是母亲的情怀。注视着他疲倦的睡脸,我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抚摸起来。才两个月就消瘦了,我不敢去想他以后还要走的那条路。长廊外瓢泼着银色雨帘,天穹尽头是一轮蛋黄般的太阳,红霞满天。正当我思忖拉米斯要也能看到这景致该是什么反应时,一声惊叹依稀入耳。转过头,发出叹息的人恰是我刚想着的小毛孩,他在长廊的另一头,脚下有可疑的水迹。“你”我小跑过去,第一眼就被他湿了大半的身子惊住。“我翘课了。”他大言不惭地说道。“翘课是不对的。”我蹲下身,拿出随身带的手帕给他擦拭了起来,“你怎么被雨淋了”“看得入神了。”“那下次别那么入神了。待会回去你在热水里泡久点,如果你不想着凉的话”我话还没讲完,他突地扑进了我怀里。那一刹我真切感到了他身上的凉意。“着凉最好,这样我就能时刻看到你了。”心却在这句话后热了起来。我收紧双臂,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可我更希望你一直健康。”“晓蓠”他在我的颈窝蹭了蹭。我抬起头,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不时从廊沿掉落的雨滴,以及长廊前方映出一汪嫣红的露台地面。后面响起脚步声,我激动地回过身,却发现来人是塞索斯。当今的摄政王子。“参见塞提殿下。”他抬起了手,“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我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微微垂下了眼帘,“礼法不可违。”他笑了笑,“谢谢你接受了我们的邀请。”“这是我的荣幸。”我回以微笑。塞索斯侧过身,曛黄光线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美丽的黄昏,无怪拉米斯逃课也要跑来西殿。”听到他提这件事,我一下子困窘起来,“他或许还未适应这种改变”他打断了我:“身为塞提家的孩子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埃及的王子,必须清楚等在他前面的是什么。这不是理由,晓蓠。”这番话令我的心静了下来,我不由正色以对。“你说的可能很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从前你们家族再显赫,他仍有空间去选他渴望走的路,不同于成为一国王子,他依旧能做有益于国家的事,却无需做每件事以前,都深思熟虑那会否对凯姆特产生不利影响很好,他如今失去了这种权利,即便他很快就要明白过来自己所要负起的责任,可为什么我们必须严苛到连给他一个适应期都认为多余为人父母,不是更盼着自己的孩子拥有该有的快乐吗。”他未有回应,定定地直视着我。这时,我才记起自己在和什么人讨价还价。然而心慌仅仅是一瞬,我不打算收回刚才的话,哪怕我将要为自己的无礼受罚。“你果然很疼拉米斯。”良久,他打破了沉默。我抿了抿唇,真诚地望向他:“他就像我的弟弟,姐姐疼弟弟是理所当然的。晓蓠逾界了,请殿下降罪。”我曲起了双膝。塞索斯拉住了我,“我明白你的想法。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和图雅一样永远疼着他。因为,我会是那个严苛的人。”“你只是不得不这样做。”我低声说。他清浅笑着。“你待会就走”我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戎装,眼睛回到他的脸庞。“需要对军团作整顿,以备明日顺利出发。”“跟他们告别了吗”塞索斯偏过头,余晖在他浅色的短发上轻轻摇曳。“他们会习惯的。”习惯,一个可怕的词。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那,预祝你和你的军队凯旋而归。”“你的祝福不会白费,晓蓠姐姐。”他看过来,棕色明眸倒映出我的笑容。眼眶莫名一热,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让我代他们抱你一下,可以么”他主动走向了我,我稍微张开手臂就能拥到他。“别去太久。”风骤大,我放开了他。明亮的露台复归我一个人的,我却感到淡淡的失落。他们都长大了,有能力面对外面的风浪,唯独我像一棵孤岛上的树,目送经过的船一只只远去,消失在天与海的交界。“晓蓠,你不理我”夹杂怨气的清亮童声把我从失神中唤回了现实。“我还想,你再不来我就回去了。”我下意识拿出手帕给他擦汗,俯身时注意到他怀里的物什,“你抱着什么”“你不理我。”他重复道,昂起的小脸和那一对琥珀色瞳,满满的不满。我忍不住笑了,蹲下身握住他软软的肩膀,“对不起,我刚在想事情,所以没听到你叫我。”他仍是把眉头皱得紧一紧,眼睛盯着地面。“越来越像你出生的时候了。”他霍地仰起了头。我勾着唇望他,“你呱呱坠地时,一张脸眼口鼻几乎凑到一块,皮肤也是皱巴巴的。”他想了想,两堂眉毛拢得更近:“肯定丑死了所以晓蓠不想理我了对不对”“你别这样皱着眉就很可爱呀。拉米斯开心笑的样子最吸引人了。”我抚平了他的眉头,两只拇指按住他的嘴角往外“推”起一个笑脸,左看右看后评价道:“好难看。”说完禁不住笑了起来。拉米斯像受到了我的感染,傻傻咧开了嘴,占尽阳光颜色的发与眉愈发耀眼。慢慢收住笑意,我稍移开了视线,“还不告诉我你抱着什么,我真不理你了。”他几不可见地挺直了小身板,双手递过东西。一个封了尘的陈旧本子,看着很熟悉。“我到你房间没见到你,但我从那堆地上的陶土后面找到了这个。”他早已把我的房间纳入了他的乐园版图,只是地上的陶土“里面的符号我一个都看不懂,你快读给我听”聪明到如斯地步,从我房里翻出来的东西就认定我了如指掌我在心里泪流满面了。可对上他期待的目光,我无法说出否定的话。我转身拍了拍本子上的灰尘,不料风忽然改变方向,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晓蓠”“好了,你想听我读哪一页”我返过身,开始翻起了页。“所有的”我顿了顿,凝着他纯真烂漫的笑颜,忍不住伸手揉乱他那一头绒毛般的发。抽回手,我翻到最前面的一页,视野顿时被久远而怀念的文字充斥。某月某日,晴致我亲爱的日记,今天发生了很匪夷所思的事。我竟然回到了古代的希斯耶,回到赫梯人依然叱诧西亚的时期。虽然被迫跟着一个不太喜欢的家伙,一个耍酷的埃及男孩,但是他把我从沙漠捡起的,没有他,我估计要去见上帝了。再者只有跟着熟知这个地方的人,我才有办法找到出路。噢老天我很乱很迷惘,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