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刀凌神色忽然变了,他冷淡地勾起一抹笑意,“看来陶大人不是很明白草民的意思啊。”陶台升有点吃不准他了,没吭声。柯子末看了缚刀凌一眼,让他收敛些,自己开口道:“陶大人可知道焕河城建成有多久了”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有一十七年了,那您可知道枫溪寨有多少年了”又没等陶台升回答,自顾自道:“有一百一十七年了,那您想必也不知道刀族有多少年了吧”还是没等陶台升回答,“有两百八十六年了,”柯子末笑笑,“不知是大人对我刀族没落更有耐心呢,还是我们看沈大人离任更有耐心呢”陶台升闭嘴了。文人这张嘴啊,那真是招架不住。缚刀凌放下茶杯,刚才装出来的那点畏缩此时全然不见,陶台升不得不抬头看他,这令其感到很不舒服。柯子末八风不动似的,“您现在是不是有兴趣跟我们谈谈条件了”陶台升还没想好,有些迟疑,不愿意失了面子,遂不悦道:“两个草民,要威胁本官吗”“威胁是什么样的”缚刀凌反手抽刀,“是这样吗”银光闪闪的利刃近在咫尺。陶台升额上渗出冷汗,这个年轻人的杀气太重,“没错,你们动不了我,我也拿你们没办法,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有人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不在乎略施手段。”柯子末淡淡一笑,“您对付沈惠有十成十的把握,我们自然也答应您十成十的条件。”陶台升哼道,“沈惠可是朝廷命官,他在任一日,便是一日的知府,你当他那么好扳倒”柯子末一点不想吃亏,“这里是苍冉郡,三国交境,族群无数,渊源颇深,他当我们那么好相与”缚刀凌暗笑,媳妇儿真厉害。入秋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林子里升腾些许雾气,凉意渗人。柯子末哈口气,搓搓手取暖。缚刀凌道:“你要是手冷就伸到我衣服里,暖和。”柯子末当下也不跟他客气,就从他衣服下摆伸进去贴着腰侧,还真的挺暖和的。“你身上怎么这么热,我看你穿得也不比我厚啊”缚刀凌低头凑过去咬他耳朵,坏笑道:“你猜”柯子末斜睨他,“不正经。”男人低声笑,“跟你我还正经,那就是不正常。”柯子末无奈。两人说说笑笑,骑着马回到寨子,特意避开了所有人,没想到一推开屋门,差点没吓死。“回来了”族长坐在桌子边,抬眼看他们。柯子末默默躲到缚刀凌身后,用手指戳戳他。那意思我顶不住,你来吧。缚刀凌充满男子汉气概地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坐。”族长说。缚刀凌的话给憋了回去。俩人老老实实在桌子对面坐下。柯子末偷偷打量几眼,不由地感叹,啧啧,族长果然就是不一样,比自家阿爸有气势,随便往哪一坐都是威武不凡。缚家有三个儿子,次子十五,幼子十二,还都是上学的年纪。族长年逾四旬,本来也到了交接位置、扶持下任的时候,可惜缚刀凌分家放弃了资格,否则他就是少族长的不二人选,族长也可以清闲两年了。族长开门见山,“今天去了哪不是说不让出门吗”看他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柯子末稍稍放心,缚刀凌想了想,答道:“我们去找了陶台升。”族长的表情有点惊讶和疑惑,“找他对付沈惠”缚刀凌没有否认,但也无意多说,“阿爸,我们只要能拖到沈惠离开焕河城,就不会再有麻烦,而陶台升也不需要告发他,只要看住他不再滥杀就行。”族长低头沉思。“沈惠并不是陶台升的对手。”屋里一时沉默,柯子末隐约觉得族长的想法跟他们存在很大分歧。“那你们就是陶台升的对手吗”族长忽然发问,语气十分严肃。柯子末心里一紧,就听缚刀凌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不需要与他为敌,只是各取所需。”族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深沉。“各取所需拿祖宗留给你的东西去讨好他”柯子末不那么淡定了,这话说得咄咄逼人,很明显族长在压抑怒火,于是又悄悄戳戳缚刀凌,但是男人却仿佛既没感觉到,也没听出来,还在分辩,“我何必讨好他,再说,祖宗也没留给我什么,净是些招人觊觎又惹祸的东西。”“你说什么”族长猛地一拍桌面。柯子末一看这架势简直头疼,赶紧拉住缚刀凌,硬着头皮解释道:“缚叔别生气,这办法我们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今天去将军府谈了谈,陶台升对我们也还算客气,答应帮忙了。”族长敛了怒容,但也没什么好脸色,勉强回应道:“你们谈了什么详细说说。”柯子末没有犹豫,这毕竟是族中的大事,不能隐瞒一星半点,“是这样,陶台升派人日夜巡视枫溪寨,保证族人安全,直到沈惠调任,而我们要为苍冉守军铸造一批精良的装备。”族长不太相信交易条件会如此轻描淡写,无关痛痒,“就这些”柯子末笃定道:“就这些。”桌上的烛灯“啪”地窜出一捧火花,夜色渐深,族长最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但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解决了,可是目前别无选择。死了两个人又怎么样,知府是本地最大的官,他要压着案子,谁还能说半个“不”字况且焕河城衙门的捕头还暂住在枫溪寨,他带来的人还时刻盯着缚家,除了苍冉军他不敢惹,还把谁放在眼里族长冷冷道:“你们好自为之。”男人微笑,弧度优雅,“多谢阿爸关心。”柯子末恍惚有一种感觉,缚刀凌真的跟两年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更加成熟也更加锐利,与人相对时不避不让,甚至是在族长面前。为什么“其实你没必要惹他生气的,好好说清楚不就完了”柯子末趴在缚刀凌一边肩膀上,把玩他的头发梢,尝试着编起来。缚刀凌平躺在外侧,半阖着眼,哂道:“我懒得啰嗦。”“切,”柯子末不屑,“你平常在我跟前啰里八嗦废话连篇,跟你阿爸就舌头打结”缚刀凌委屈道:“你怎么那么嫌弃我”“”“说正事,”柯子末道,“你真的认为都是沈惠弄出来的事把陶台升的人放进来,你能睡得安心”本来他是毫不怀疑缚刀凌的判断的,毕竟他比自己更了解这两年焕河城里的弯弯绕绕,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男人从小就比他聪明,只是不爱读书罢了。但今天见过陶台升之后,他疑虑重重,那个人可是苍冉总兵啊,上过战场的,之前还跟沈惠有过心照不宣的勾当,能这么快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他们的条件,放过刀族他绝对是比沈惠更心狠手辣的人。缚刀凌懒洋洋地侧过身,一手搭在他腰上,注视着柯子末的眼睛,神色异常认真。柯子末,“”男人叹口气,“媳妇儿,你真是太可爱了,那帮人全是老狐狸,你怎么能相信他们会给鸡看大门”柯子末愣了下,登时气结,“你”缚刀凌忍不住笑,凑过去亲他。“肉末儿,你想,或许沈惠只是空有想法而陶台升帮他实现呢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陶台升自己编的一出戏呢”柯子末一惊,没推开他。缚刀凌贴得更紧,“要是刀族有内鬼呢”“”柯子末压低嗓子嚷嚷,“卧槽别离我那么近你热不热啊哎哎”缚刀凌起身要去挠他,头皮一疼。柯子末还没松手,拽着他的头发,缚刀凌低头一看,已经编成了麻花辫。“”“噗。”柯子末笑,“你相公我手艺好吧看你这小模样儿多招人。”缚狐狸眸光一闪,伸爪,“哼哼。”“”今夜无花无月,好在温柔缱绻。作者有话要说:、柯子末八缚刀凌的几句话又让柯子末心惊胆战了半天,要是陶台升真的想玩死刀族,他们要怎么做才能不吃亏呢“哎哎别想了,”缚刀凌打断他的发呆,把他手里握着的面团子拿走,“捏不好晚上没得吃啊。”十月初十,是枫溪寨的奉乌节,传言这一天曾是祖上铸出神刀的日子,族人感谢上苍恩赐,后来便在此日祭拜那只衔来天外玄铁的金乌神鸟。家家户户要做出祭品,就是芝麻陷、枣泥馅或者豆沙馅的面团子,面是香米和糯米混在一起做的,比元宵大,比包子小,除了当祭品,自家晚饭也得吃这个,当然缚刀凌宠媳妇儿,特意多做了肉丸子。柯子末看着他忙活,十分无语。“喂,晚上咱俩都去藏刀殿”祭拜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全族成年的男子会聚集到藏刀殿前,而女人们只能在石阶下等着。柯子末还没去过,他和缚刀凌都是今年才到岁数,能够参加这种祭拜,据说很神圣也很隆重。不过按照不成文的惯例,基本上一家之主只会带上长子,像他们俩这种情况,呃,不太好办。缚刀凌咧嘴,“去呗,咱们站后面,去晚点,谁会在意啊。”柯子末一想,倒也是。这两天不管是沈惠还是陶台升都没动静,派来的捕头和官差照样在寨中暂住,平常随处走动,跟族人问问话,而苍冉军那队官兵也只是驻扎在寨子的角落里,日夜轮换着巡视,两方人马都看不见彼此似的,各做各的,但柯子末越来越觉得不安。两人在屋子里做了一下午的面团子,好吧,其实它有个名字,叫做铁心,取玄铁之心的意思,以慰藉衔来玄铁却没吃到口的神鸟,当然只有刀族才能做出与众不同的味道,外人一般吃不到。傍晚时,柯伯母上门来。“阿妈”柯子末抖了抖手上的面粉,“啥事”柯伯母看了一眼食盒里刚出锅的面团子,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盘子里已经少了大半的肉丸子,意味深长道:“我来看看,怕你们到时候只能交上丸子来。”柯子末摸摸鼻子,鼻尖上蹭上点面粉。缚刀凌傻笑,“姨,吃丸子不还有刚出锅的,来两个”“别,”柯伯母摆手,“我不想抢你媳妇儿的口粮,搞不好要命呢。”“”柯子末眉毛一跳,“阿妈你说什么”柯伯母又回以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团子就做了这么点,你俩好意思”“呃,”柯子末悻悻地,“大部分都吃了。”“饿死鬼投胎。”柯伯母笑着呵斥。缚刀凌赶忙道:“我的错我的错。”柯伯母不赞同地摇摇头,没指望他们,“行啦,我帮你们多做了点,”她冲男人道,“刚刚你阿妈跟我说,也帮你们多做了些,我现在都带去藏刀殿,你们别耽误晚上的时辰,早点过去。”缚刀凌和柯子末都应是。晚饭自然是肉丸子,蒸松肉丸子,炸肉面丸子,煮菜丸子汤,炒香辣丸子,真是吃够了。入夜,弦月初升,缚刀凌牵着柯子末去藏刀殿。大家都往那个方向走,台阶就那么宽,平常走不觉得什么,这下子几百号人一起,顿时就特别挤。柯子末艰难地被男人扯着,安慰自己过一会上去了就不挤了。“儿子。”柯大叔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拽住他胳膊。缚刀凌闻声回头,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完了台阶,不过离枫树下的祭坛还有点远。柯子末道:“怎么了阿爸”柯大叔吐出口旱烟,压低声音道:“儿子,你跟着我站,咱们站后边,缚小子,你去站你阿爸后边。”柯子末不解,但是缚刀凌点点头。柯大叔叮嘱他,“都少说话,别东张西望,族长和那帮老头子会进殿里去,到时候你一定得跟着,”他指指缚刀凌,“你有这个资格,别管其他人说什么。”缚刀凌笑道:“叔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柯大叔满意地放开柯子末,“行,你俩再说会儿话,我到那边站去。”说完就没事人一样走了,柯子末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我阿爸他什么意思”缚刀凌无所谓地笑笑,摸摸他脑袋,“能有什么意思总归是为咱们好。”柯子末没再问,跟他说一会儿话就各找各的阿爸去了。月上树梢的时候,藏刀殿前的空地上站了很多人,黑沉沉的木板围绕那棵大枫树搭成一个环状,垒上三层,摆满成盘装的铁心,这就是祭坛,人群两旁各放置一面大鼓,鼓声一响,所有灯火熄灭。然后依次点亮殿前十六座鬼牙兽石雕口中衔着的铁盘油灯,青蓝色的磷火瞬间照亮周遭。鼓声平缓却沉重,石阶下等待的女人们开始清唱祝祷的祭文,空地上的男人们都沉默而立。铁心上都提前浇了酒,族长在悠远低沉的歌声里拔出佩刀,以刀尖沾酒引火,点燃祭品,很快盘子里的东西连着烧起来,跳动的火焰围绕着枫树,映出似血的红叶,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