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就是站在大楚这边的,大尹气数已尽。可是他是“暗人”的首领,此事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若真要表达了出去,怕是下一刻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你的家人,到底在哪里”李茂问他。“我并不知道家人在哪儿,这十几年来,我每月会收到一次家中的信件。有一次,我在我弟弟信中,发现了盐粒。”说到家人,鬼面终于开口,“我弟弟从小聪慧,信中有盐,绝非偶然。”“盐”这下连陈轶都没有了办法。这盐,还分海盐、湖盐、井盐、矿盐,这和刺客们口中的毒药不一样,不是凭经验就能分辨出来自于哪里的。“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在蜀地有一处盐场我怀疑,我弟弟和母亲就在那里。”鬼面一直在京畿附近埋伏,但是并不是对自己人的布局毫无所知。这么多年来,上面要维持兵将的操1练、人员的补给、各种活动的开销,一定是有收入的来源。尹朝的遗臣里有不少了解各地的地理人文,有些私矿私盐当年虽被取缔,但如今要复国,自然是迅速被利用了起来。“你们还贩私盐”李茂突然想起了卢默脖子上的那枚铜钱,“你们是不是还私铸官钱你们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们的皇帝又不是楚睿。”鬼面抽动了一下脸颊,“什么私盐官钱,你们不都是从我们这里拿走的吗”“果真是你们”“我不知道什么私铸钱,你说是,就是吧。”“好了,这些都是旁枝末节。鬼面,你速速将蜀地那处盐场说来,我们也好谋划。”陈轶怕李茂和鬼面争起来,连忙打岔话题,“你若想要救出家人,就必须和我们合作。”“合作之前,我先好心提醒你们一声。你们府里不,京城许多人家都有我们的人,我们被你们抓了,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我们没有立即身死,是个人都知道毒囊一定是被拆了,你们若想要骗过他们的眼睛来争取时间,最好是装作一直在严刑逼供,什么都没有逼出来的样子。”“若是有一具尸体出去,各地的盐场和其他产业就全部要撤离,你们什么都不会找到”“你们现在就是在和我的主子比谁的动作快。我可以把京畿各处的据点和蜀地的那处盐场告诉你们,可是你们还想要知道更多的,就得先让我看见我的家人。”鬼面嗤笑着说,“你们若觉得用刑可以逼出东西,不妨试试看,到底是我死的容易,还是你们刑讯的容易。”李茂自认涵养极好,也忍不住变了变脸色。“陈先生,这里麻烦你主持大局,我立刻入宫一趟”“宫内外也有我们的人。我们先被抓进了你们府里,随后你入宫面见圣上,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鬼面继续嘲笑李茂。他已经将性命豁了出去,又笃定李茂不会杀他,反倒随便了起来。他心中恨自己受制于人,如今只能嘴上舒坦舒坦。李茂和陈轶自是知道他这种心理,现在他们还要用他,也不愿再激化矛盾,索性当没听见他挑衅的语言。“要不然,让老太君进宫”“我娘每次进宫,都是我们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此事事关重大,我怕我娘吓出个好歹来。年前她已经中风晕厥过一次了。”李茂一口否决了陈轶的提议。李茂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在宫中伴读的李锐。“是了,锐儿今日休假回家,今夜宫门关闭之前就要返回宫中。我手书一封,让锐儿想办法交予皇上。”李锐每五天都要回家一次,这岂不是最不显眼的送信方式李茂出去一趟,叫家将去擎苍院传话,让李锐在门厅等一会儿,他准备了东西要交给他,又叫刑房的下人拿来笔墨,就在审讯房中书写了起来。无论是前朝余孽、盐场私盐之事、京中附近各处据点,还有各家的探子,这些都是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而且并非李茂一人一府之力可以解决。据鬼面所说,京中各处暗点不下十处,京畿地区也有不少。这些地方都需控制起来,在盐场被剿灭,鬼面的家人被救回来之前,一点消息不能走漏、一点异样都不能让人察觉。李茂没有人,也没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件事。恐怕连圣上,都会觉得棘手吧。李茂埋头挥毫,突然抬起头来,问了鬼面一声。“你姓马,叫什么““”鬼面神色复杂的看了李茂一眼,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我叫马兴,兴邦立国的兴。”李茂点了点头,继续在信中落笔写下“鬼面,真名马兴,系荡寇将军马骅之孙”他这封信写的极长,因为要从有下人爬床,然后发现红娘子开始写起,他没有写红娘子说出大嫂不对的那些部分,只是用春秋笔法将红娘子写成了尹朝余孽,是在他府中埋伏多年的探子,因为这次的事情被发现后他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抓到鬼面云云。陈轶在一旁不停替他润色,李茂和陈轶两人再三检查,觉得说的非常清楚,且没有缺漏不妥的地方,李茂这才将信的末尾盖上随身携带的印信,又用火漆封好信头,塞入怀里。李茂离开刑房,匆匆赶往锦绣院,先找儿子,发现儿子不在。“铭儿呢”“去前面送锐儿了。”方氏正在和几绣一起做小衣服,闻言立刻放下针线,“老爷有什么事情要找铭儿吗”“哦,我怕李锐宫里住的不习惯,想让他带些东西进宫用。”李茂原先是想让李铭把信和东西给锐儿送去,如今李铭不在,也只有他亲自去送了。只希望不要打草惊蛇。方氏随李茂进了内室,眼见丈夫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然后拿出一盒“三国杀”来左看右看,连忙笑着说道:“老太太早就把家中各种棋牌都准备了一副让他带走了,老爷怎么还想着让他带这个啊。”李茂一听这话,立刻放下手中的牌盒。他拿起一盒子点心,刚准备打开,方氏又说道:“老爷,宫里不准入外食的。”李茂一拍脑袋,宫中防止被投毒,是不准带任何宫外的食物进宫的。“蠢货,李茂想要夹带东西让李锐带走,你这都看不出来。”方氏的笑容一僵。她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她以为已经不会出现了。“老爷”方氏想了想,从后面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盒碎银子来。“李锐如今在宫中,身上不多带点银子傍身是不行的。在我们家里,哪怕支使小厨房炒个小菜,也还要给厨上送些超例的银钱,更别说李锐在宫里了。”她把盒子指了指。“老爷,我觉得带别的使不得,还是带银子吧。”三绣就在外室,她声音说的挺大,李茂知道她不能拿重物,于是把盒子拿到了桌上。方氏轻轻地把新打的银锞子一个一个取出来,露出盒底,指了指李茂,做了个“放进去”的口型。李茂一见方氏和他居然这般心灵相通,对着方氏开怀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信函来,放到了银盒里。入宫带其他的都会被检查,只有银子只会随便看一眼。这些伴读的孩子哪个不带着一堆金银入宫就连皇帝都默许了这种举动谁家都舍不得自家孩子吃苦。李茂夫妻两把银饼和银锞子一个个放好,又用散碎的金银填着空隙,前看后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破绽来,这才把银盒合上。李茂一抱银盒,别说,还挺沉,少说也有上百两,就算李锐在宫里花钱如流水,也够用上十天半个月的了。“那我去了。”李茂带着几个家人,捧着那银盒子就往前院走。前院。在门厅里等着李茂送东西的李锐看了看天色。他昨日宫门落锁之前回的家,今日必须在宫门落锁之前赶回上阳殿。他们陪着皇子读书,都是卯时上课,清早再赶回宫中,就要耽误明日一早的课程。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李茂还没有来,他心里有些焦急。“爹也是,早不送晚不送,要走了才送。”李铭撅着嘴。“叔父每天都要上朝,他回家的时候我都已经走了。如今我在深宫伴读,他在前面朝堂,难得见面一次,既然叔父今日有空回来,我就等一会儿,不碍事的。”李茂知道李铭这是为自己着急。上课迟到或旷课,是要被打手板还要罚站的。身上皮肉受罪倒没什么,就是脸皮实在臊得慌。“老爷来了。”门口的下人进了屋。李铭和李茂赶紧噤声,等着李茂进厅。李茂一打帘子进了前厅,叫下人把捧着的银盒拿来,递到了李茂的手里。“叔父,我在宫中读书,算是客人,吃穿用度都不要花钱,大殿下宫中的宫人极有规矩,没找侄儿要过好处,奶奶给我的用度已经够用了。”李锐一接到银盒就被这分量吓了一跳。虽然大殿边另外一个宗室伴读叫熊平的,一去就拎了一袋银子,但人家是长住宫中的,和他又不一样,他拿一盒银子去宫里,别人还不知道他奢侈铺张成什么样呢“你以为我会经常都给你这么多银子我给你你就收着,你好好用,别一下子花完了”李茂笑着拍了拍李锐的头,“你偶尔也要交际,交往的又都是名门公子,现在月例已经不够用了,回头我在公中给你再支一份单独的例银,总不能每次出去吃茶都要别人掏钱吧”李锐一听李茂的好意,连忙道谢。其实他银子足够花销,可这是李茂一番心意,他就欣然领了。“下次回家你要带我出去玩你现在是大户”李铭在一旁叫道。“好好好,你就吃我这个大户吧。”李茂送着侄子出门,在上马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盒中有信,到了宫中以后,设法送给圣上。”李锐听了李茂的话,心中一震,动作却没有停滞,像是往常那般自然地上马持缰,丝毫没让人看出异样来。“叔父方向,侄儿有分寸,不会给宫人留下花钱大手大脚的印象的。”李锐朝李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李茂欣慰地抚须微笑。“都上马启程,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我们要在宫门落锁之前到宫城”李锐回身对几个伴当呼喝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银盒,见它正妥妥当当的放在擎霜的马上,这才一马当先,往宫城的方向行进。到了内城与宫城的入口,李锐下马,拿出上阳殿的宫牌。守门的门将都认识李锐这个伴读,立刻客气的过来检查他这次带进宫中的东西。宫门马上就要落锁,这些人查看的速度也快,待看到那盒银子以后,只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满满一盒散碎的金银,就马上关上了。他们这些守宫门和守城门的小吏不同,是不会见钱眼开,趁机讨要克扣银钱的。相反,为了避嫌,他们只是验过是钱,就会马上交还财物。“李大公子,宫中的宦官也有手脚不干净的,你这银子这般散碎,最好小心保管,别到时候给人偷抓了一把都没有察觉。”一个宫门守将好心提醒他,“快进去吧,我们要关宫门了。”李锐拱拱手谢过他的好意,家人不能随他入宫,他一个人捧着那盒银子,背着一个包袱,开始往东宫的上阳殿移步。大殿下楚承宣有三位伴读是轮流休假的,而宗室熊平长住宫中。李锐一踏入上阳殿的殿门,大殿下就和仇牧秦斌等人迎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这次赶不到宫门落锁前回来,你害我打赌输了钱,你得赔我的损失”秦斌笑着看着背着包袱拿着盒子的李锐,“看样子这次回家又被家人塞了不少东西,真是羡慕死我等啊。”秦斌虽然是长子,却不是家中独子,他家没有经营什么营生,所以他的月例被他娘卡的死紧,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马上就要出嫁,准备嫁妆到处都要用钱,是以秦斌身家是四个伴读中最穷的。“哪里啊,这是我今年长的月例,我叔父不耐烦一次次给我,叫我一并带进来了。”李锐摇着头叹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秦大郎你那般穷,就不要还老是赌了。万一被大殿下赢得裤子都没得穿,岂不是还要扯我们的”“我的裤子他穿不得”仇牧是个瘦小的孩子,秦斌身材魁梧,自然是穿不得。“我的他也穿不得。”熊平笑着比了比腰,“我比他胖。”“这么一看,怕是只能穿李锐的了。”大皇子笑着打趣,“为了给李锐留几条裤子,我还是少向秦斌要几次打赌输了的钱罢。”楚承宣这几日和几个孩子混的熟了,也不再称自己“本宫”或者“本皇子”,改用“我”,也不许他们用敬称。他们本来就还是少年,这一改口,果然关系又亲昵了许多,连玩笑都敢开了。“殿下仁慈”秦斌立刻感恩戴德地作揖,“就从这次开始免了,如何”“那不行,你不是还有裤子吗”这一下,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上阳殿里的宫人接过李锐的包袱和银盒,先把东西放进他的卧室安置。李锐要几个宫人下去,这些宫人以为李锐要藏好银子,所以顺从地退了下去。李锐从银盒里掏出信,塞入中衣之内,反复确认不会被看出,然后关起银盒,将盒子随便塞到了某个抽屉里落上锁,便走了出来。李锐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