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里空无一物，而主墓室里除了棺材外，亦是空无一物。涂千璃明明闻见了上好料子的棺木味道，那棺椁昭示着主人不可能是平民白身，但似乎这位平生没有任何喜好想带入天上，或者是干脆对自己死后还能轮回转世不报念想。这是个凡人里不多见的念头。凡人大多信奉轮回之道，而修道之人才明白，轮回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好念头罢了。无论妖精人类，都只有一世寿数，或可修行增长，但绝无轮回再世可能。“这地面是”孔幺俯下身子，贴近地面嗅了嗅，又用手指捻起一些来。血红味腥，和软似沙。“应该是殉葬者的鲜血凝结而成，与门上的味道是一样的。这墓里有不少地方都有。”涂千璃轻声惋惜道。殉葬之事，实在是十分野蛮的陋习。孔幺微微转到棺木后面，发现两具横躺着的新鲜尸体。一长一少，恐惧的表情犹栩栩如生。她瞳孔一缩，这该是百里师徒若是涂千璃见了，心里一定会难过的吧。只是那两个人怎么摸进主墓室的呢并未发现有人进入过的痕迹啊。“阿幺”涂千璃也绕了过来，恰看到一眼，在衣袖里的指尖冷得微微颤抖。她随即捂住了口，些微的尖叫声被吞没在发出之前。孔幺立刻挡住了她的视线。只是涂千璃记忆力太好，百里道人和欣寒的死状让她不知怎么觉得背脊冒上一股凉意与悲意。这是涂千璃第一次见到与她认识的人死去。还是以这种方式。她心口堵得慌，眼角发涩，身上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冒，一层一层地退。这种恐慌仿佛不懂停歇，只是蔓延。涂千璃从不知道死亡是这样的。她读过许多书，唯一与死亡相关的详细描述是：“仙帝苍七崩，面容七日不改，微笑而坐，如在世，后化烟飞尽。其位传仙帝苍九。”孔幺蹲下来，手握住涂千璃的，与平日温言不同，一字一句道：“涂千璃，我们还有事做。”涂千璃抬头看了孔幺一眼，她眸子里那种无助陡然刺痛了两个人。孔幺把涂千璃的脑袋轻轻地放在胸口，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少有的钝痛起来。“死亡就是这样的。它会一瞬间夺走你身边的人。你不知道它的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只能接受。很难受，这个过程非常难受。就像天是一直灰的，不断地有暴风雨，而你只能呆在一边看着，毫无办法。胸口闷的不得了，只想好好地吐口气，呼吸一会儿。”“一点办法也没有”涂千璃顿了一下，道。“对不起，阿幺，我不争气。”孔幺心中的钝痛因为涂千璃的一句“对不起”突然变得好柔软，她犹豫了一会儿，在涂千璃耳边柔声安慰道。“有一个办法，我刚刚摸索出来的，就告诉你一个，不许说出去。”“不说出去。”涂千璃应道。她非常不喜欢现在的状态，很无力，很乱，脑子里家里人的叮嘱一直在盘旋，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她还是莫名地怕。说不出来的怕。就是怕。“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我不怕，你念着我的名字，就不怕。我也在心里念你的名字，直到你不怕为止。”孔幺搂紧了涂千璃。仿佛在搂紧当初只能在海平面下一圈又一圈盘旋咆哮的自己。海面上，尸体和鲜血被冰冻着，沉不下来。那几天不停地下雨，很冷，冰没有化过。孔幺第一次变化成了人，却陡然不会变回龙。她努力地游开，不想见到、不想闻到，直到最后被浪冲上岸的时候，孔幺的手还维持着游泳的姿势。那时候她觉得，作为一个人，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真好。作者有话要说：涂千璃：孔幺，孔幺，孔幺孔幺：萝莉，萝莉，萝莉咳咳，这样是不是不太严肃、灵窍涂千璃恢复的速度比孔幺想象得快得多。她细细喘息了一会儿，用力抓着孔幺衣角的手松了开来，然后小退开一步，再一次望向那两具尸体，定定看了几瞬，轻咬下唇，眼神慢慢回到涂千璃应该有的平静状态来。姑姑要是知道，肯定会骂的吧。“死了不久，应该是中了幻象，受心魔之苦而死。”五色匕从涂千璃的衣袖里滑至她的手心，宝石闪着妖光，隔空在地上挖了浅坑。涂千璃抓了一把土洒在尸体上，孔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照这样看来他们碰过水月了。”孔幺皱眉道，站在涂千璃前面，小心翼翼地使着手中长剑，在棺木上横向切开口子。这等灵宝，以她们的能力恐怕没有办法消受啊。棺木里尸体已经化为白骨，衣物看不出色彩，只是枯灰色，零星破碎着。没有水月镜存在的痕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孔幺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地舒了口气。涂千璃身高不够，拉了拉孔幺的衣袖，示意她要查看棺材。孔幺点头将她抱起，手上只觉温软可爱，心上突然萌生出一种好奇来，涂千璃少女模样时，触感是否和现在是一样。她分明知道自己又胡思乱想了，只是人已经身在墓中，受到影响暂时不清醒一会儿，也是可以原谅的吧水月是仙帝苍九手中的灵宝，为什么会在凡界的山中呢涂千璃看着那具平平常常的尸骨如此想到。孔幺见涂千璃开始思考，也不便说话，保持抱着她的姿势，静静的享受了一会儿。“放我下来。”涂千璃轻声道，她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孔幺依言，眼睛向着涂千璃，等待她说些什么。“阿幺，你说你是人龙混血是不是”涂千璃问道。“恩。母亲是雷属性的修士，父亲是青龙王。”孔幺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但尽量详细地回答了，希望涂千璃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虽然不想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身世。“真是一具完美的身体。”涂千璃轻轻笑起来，忍不住赞叹道。“雷是火系变种，青龙王东景尤其擅长冰系法术，人龙混血，属性相冲，又能生育出富含灵力的幼儿，这样的身体，区区流沙是封不住的。找到这个地方，你的封印不再加厚，吾原以为是这里地质特殊。现在看来，只是时间到了，你身体的自然反应而已。”“那这里没有水月”孔幺不甚明白地探问道。涂千璃并没有惊讶，更加直呼东景的名字，让她有点奇怪的感觉。“吾说有，就是有。阿幺，水月在等你。”涂千璃收敛了笑容，笃定道。孔幺更加迷惑了。“封印松动的时候，阿幺你正在做什么，现在继续做就是。”涂千璃道。孔幺在涂千璃的注视下，不知怎么感觉到一股压力，她转过头，略略颔首，将背后的剑抽出握在手心里。练剑是孔幺很喜欢的一件事。自从化为人身以来，她就开始修习母亲教给她的剑法，用这把母亲留给她的剑。剑名诛龙。葬身在这把剑下的龙超过百条。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拥有这把剑的女人嫁给了龙王。孔幺的心境逐渐不稳，同时她身边开始聚集起淡淡的灵力来。涂千璃凝神双目，心里计算着封印解除的时间。水月怎么落到犼族的继承人孔幺手上，又怎么会落到凡界这些事，涂千璃并不知情，但灵宝认主，即使孔幺经过化仙池，水月也认得她。水月与孔幺之间是有联系的，这联系能让孔幺体内犼族的一部分发挥效力，也同时会动摇孔幺现时的所有记忆。涂千璃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冒险。孔幺的脚步一顿，险些摔倒，然而她剑势愈厉愈狠。涂千璃闭上双目，灵识慢慢从识海探入体内，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一点。孔幺猛地将剑插地，半跪着，大口大口地喘息，长发凌乱地披散了一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到脖颈里，黏腻了皮肤。她左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涂千璃看见她的指尖浑不在意地掐进皮肤里，渗出点点血迹来。一定很疼。她的这个念头转瞬消失。涂千璃觉得嗓子很痒，身体渐渐不听指挥，她又一次动用了灵窍，意识也会消失一段时间。幸好，这段时间，孔幺也不会有任何记忆。孔幺的身体正开始渗出血来，不止是手，开始是脸，然后是全身的皮肤，她会疼痛地昏死过去。涂千璃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前的墓室已经消失，空空的山体里，一条巨大的黑龙和一面散发着水光的镜子十分显眼。“黑龙主杀，性恶。幺儿这样子还真是怪吓人的。”涂千璃低低地笑道，尾音自然地上翘，非常熟练地用出了姑姑一直训练的，作为涂山一族说话时该有的那种嗓音语调。“第一次这样程度地动用灵窍啊。安心吧，你会喜欢上这种感觉的。不过，这个摊子用来练手，还只剩下这么多灵力可以用，还真是”涂千璃摇头笑着，手中的五色匕随意地转了转。她曳步走到镜子面前，甚是不满意现在的模样：太小了，没长成的黄毛丫头样子让自己的美貌平白减了部分分数。“怎么办好呢最简单也最好的方法其实你也知道吧双修，双修啊。不仅她的灵力可以解封，你也能够恢复不少，有利于三百六十年的限期，收回水月这件灵宝也简单许多。更妙的是，原本不是水月主人的你，只要在双修的时候稍用点手段也能一定程度地控制水月。”涂千璃甚是不满地继续数落自己道。“现在可麻烦了，先要引发孔幺体内犼族的一部分来收了水月，又要将这部分封印回去，以免触犯上界条例，最最讨厌的是这中间还得维持孔幺现时这具身体的平衡。吃力不讨好，啧啧”她越说越气，猛地一跺脚。“反正都是你选好的夫婿，怕什么羞嘛奶奶教导得你都迂腐了最最讨厌的是，平常除了吃素就是吃素，除了吃素还是吃素，整天吃素，一直吃素啊，不好，差点把正事忘记了”涂千璃快速跑到孔幺身前，匕首准确地点在龙身的胸口正中，取出一点血来送到水月镜中。眼角瞥见水月慢慢动起来，她指尖运起灵力，念念有词，着紧凭空画出十几道道符咒接连拍入孔幺胸口。一番动作下来，她的灵力彻底用尽，身体也有些虚脱。这些符咒看似简单，但必须一笔一画都不能错，接连不断，灵力不够用的地方涂千璃都是用精神力贴补。“好啦，你也出点力，帮你主人一把，好歹是灵宝吧”涂千璃敲了敲水月镜，颇为惫懒地趴在了孔幺尾巴上，虽然不满意龙鳞的冰冷触感，但是她好累，要睡一会儿了。涂千璃稍稍用力地睁开眼，记忆里的自己，尤其是自己说的那些话让她蹙了眉头。只是动用了灵窍之后，果然她的能力提升了许多，那个“自己”在睡着之前还顺便解决了一部分关于孔幺现在这具身体的疑问。就是消耗太大了。涂千璃真的非常累，强撑着挪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盘腿打坐，一歪脖子，彻底睡着了。作者有话要说：孔幺：双修解决我其实是不介意的涂千璃：吾十分介意。、衰退孔幺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条龙。她逃避这个事实已经很久了，久到她快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会剑术的修士，或许天赋比其他修士强大一些，仅此而已。看到偌大的水镜里，自己作为一条黑龙的模样，孔幺迷茫着看见自己的瞳孔慢慢缩小再回复正常，然后她募地明白涂千璃第一次见到死亡的感受。恐惧。不安。痛苦。近乎自我催眠般的逃避如潮涌来，孔幺咆哮声就堵在嗓子口，而在她从镜子中瞥见安睡着的涂千璃时消失。涂千璃现在更重要。孔幺冷静下来的同时欣喜地意识到自己的灵力已然解封了。她努力回想着自己化人的过程，再睁开眼，一切恢复正常，她长长地抒出一口气。是的。她不是那个不能掌控自己，只会逃避的小龙。她现在是孔幺，不是东雪姬。目光下意识就瞥向涂千璃那里。她的样子很不好受，虽然昏睡着，但纤细的眉毛是微微皱起的，口鼻同时呼吸着，不甚安稳。涂千璃的虎皮帽子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墨黑长发几乎卷住了整个身体，像是深陷在海藻丛中的鱼。虽然没有昏厥时段的记忆，但孔幺很清楚涂千璃肯定是因为帮助自己做了什么事才会累成这样，又或者是自己的反抗或是其他什么意志不清醒时的举动才孔幺想伸出手去，却感知到自己指尖的冰冷，连忙运转灵力，稍稍热一些了，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涂千璃的手，输送灵力安抚她的体内紊乱的状况。可这一握之下，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