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口气似的身子一动,接着很是自然地行到了皇帝身边落座,又很是自然地执笔写了起来。、44 搅局席兰薇跪坐在案边,一笔一划地静静写着。霍祯沉下一口气,凝视着她的侧脸,那微微泛着红润的胜雪肌肤与他近在咫尺,赏心悦目之余,乖顺的样子更是让他双目刺痛。他只觉得,眼前之人原该在他的王府里,要写什么来看也该是给他看,而不是给他的兄长。霍祁的目光则尽数落在席兰薇笔下。她写字的时候十有是这副认真的神态,写下的字也总是娟秀漂亮,再大的事,也能让人平心静气地去看。“臣妾虽与杜氏交恶,但不曾害过她的孩子,更没本事借旁人之手害她的孩子。”她笔下停顿,“臣妾有几句话想问这宫女。”他颔首应允,席兰薇便撑身站了起来,刚向青烟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些什么,又回过头来重新坐下写说:“陛下复这宫女位份可好”“什么”霍祁听得一讶,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便是平常,复嫔妃位份的事情常见,也未怎么听说去复个宫女的位份。只觉她这要求奇怪,不过也不是难事,便点头应了:“可以。”于是席兰薇抿笑一颔首,复又起身,行到青烟面前,睇一睇她,缓了口气:“陛下复了你原该有的位份。”她动罢口型,清和便很快将话替她说了出来,青烟自然一愣。清和继续道:“卫氏依正六品才人礼葬,算起来,你就该是典侍。”席兰薇慢条斯理地同她说清了她现在的身份,神色稍缓,面上蕴起笑容:“你在珺山等陛下多久了”青烟抬了抬头,喃喃回道:“今日上午刚到。”“哦”席兰薇点了头,清和便顺着她的神情替她“哦”了一声,又续道,“你今年多大”青烟怔了怔:“奴婢十八岁”接着便听到清和略笑了一声:“跟我哦,跟美人娘子同龄呢。”倒是传话传得太快险些忘了把称呼改过来。也无妨,殿中众人均知席兰薇口不能言,就靠这两名婢女替她说话,偶尔出个岔子也无人会去追究。清和正了正色,观察着席兰薇轻动的口型再问:“从卫家来的”青烟又是一怔,颓靡的神色显得很是虚弱,又被这东一句西一句、无甚因果的问话弄得添了些许惴惴之意,几乎反应不过来了:“是”仅仅一个字,她的话音尚未落定,席兰薇忽地绽出笑容,半刻未作停留地转过身去,几步便行回皇帝身边,重新落座,微一偏头:“陛下觉得如何”此次她没有动笔,也没在他手上写字,霍祁难免看不懂,便看向清和。清和忙一福身:“美人娘子问陛下觉得如何”“嗤。”霍祁一声轻笑,心知她指的是什么,有意就不顺她这个意,淡看着她,原本如寒潭般的双眸却分明添上了暖意,“等你说。”弄得席兰薇禁不住瞪他一眼,扭头看向青烟,还得继续劳烦清和代她说话:“卫氏是梧洵选进来的家人子,梧洵至珺山少说半月,然则半月前,宫中都尚未得知避暑旨意,你如何知道”“这”青烟脑中一懵,好在很快回过神来,立即道,“奴婢并不知只是也在宫中有些时日了,见今年暑气重,便猜想大抵是要来避暑的。于是早早地启了程,一路往这边赶,想着如是能赶着在路上得见陛下便等一等,如是迟了”她狠命一咬嘴唇,说得艰难,“就是冒死也得到行宫求见”席兰薇微微蹙眉,余光与霍祁一触,见他正笑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端然是在说:“这般解释说得通,你如何”在席兰薇道出下一句话之前,霍祯转过身去。足下站定,他冷睇着眼前长跪的宫女,神色沉得让众人都不禁一颤:“你是如何来的珺山”到底不同于清和方才的软语,霍祯的声音让青烟登时一阵瑟缩,忙答道:“行了数日”“行了数日。”霍祯重复着这四个字一声轻笑,“梧洵至此如若步行,你得从初春开始走怎的,从那时起你便知今年暑期重了”语中森然愈甚,厉色纵使只在脸上显了一瞬便消失不见,还是让青烟连呼吸都乱了起来。他居然在替她说话前世记忆刻入骨髓的席兰薇不得不震惊于此,愈发觉得这人当真是奇怪透了上一世,她全心全意地嫁给他,他先视她为棋子、后视他为弃子;这一世,她那般果决地毁了婚约,他何苦送手钏在前、这般回护在后,图个什么思量中一阵窒息,席兰薇侧眸打量皇帝的神色。他仍很平静,似乎正深思着眼前这令人头疼的后宫之事,未对霍祯对席兰薇的态度有甚不快。稍稍放心,席兰薇重新看向眼前的二人。在霍祯的迫视下,青烟已然方寸大乱,目光闪烁地慌乱思索着,如何把前面已然对不上的话语圆过去。“谁安排你来的。”霍祯继续逼问道,“谁让你栽赃给她”他的质问声沉且森冷,在殿中回荡着,带着一种凌人的正气。正气这个词划过席兰薇的脑海时便让她差点忍不住自嘲得笑出来,继而让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不需要这种“正气”,她不需要这个人来护她。“青烟。”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开口的是秋白。她的语声比清和多了两分生硬,听着力度强些。话么自然也是替席兰薇说的。话语中能寻到一分若隐若现的冷笑,与席兰薇面上的那抹冷意如出一辙:“你若行了数日,鞋子便不该仍有八分新;如是坐着马车一路颠簸而至,便不该发髻齐整。这些皆可不提,这通往行宫的道早已清道戒严,你是如何潜到此处挡驾的是哪个世家有这样大的本事这样大的胆子,敢安排你做这样的事”“没有”兴许是被逼问得太紧,青烟猛地抬了头,原本嘶哑的嗓音在用力后更显得刺耳,“没有是我曾随才人娘子来过,对此处算是熟悉,知晓如何避开人罢了珺山这么大,值守的人总有疏漏的时候,我只消得进来了,再在林中找个地方避起来何难”她虽是神色惊慌,话说得倒仍旧在理。席兰薇神色微凝,平心静气地注目她的面容许久。努力地回想一番,想起卫氏在时身边宫女的样子相较之下,如今看上去确添了些许沧桑,倒真像赶了许多日的路一般。“好,就算这说得通。”席兰薇仍旧神态平稳,帮她说出这话的秋白却定力差些,语声有些颤抖起来。席兰薇淡扫她一眼,秋白一噎回看向她,眼中担忧分明。“就算这说得通,鸢美人的清白也不是你想污就能污的。”霍祯接过了席兰薇的话,席兰薇一急,虽是“怒喝”却也只能无声:“不劳殿下多言我是死是活也和殿下没关系”“不劳殿下多言”秋白的话说至一半哽在喉中再不敢说。席兰薇的口型她看得清楚,只是这话莫说她一个宫女讲出来不合适,便是席兰薇亲口说出来也不合适。愈发觉得霍祯在此比这青烟还让她恼怒,席兰薇的目光冷涔涔地从霍祯面上一划,强不去理,耐下心来料理眼前的事。她看向青烟,笑容舒缓快来:“陛下复了你原该有的宫女位份,我就按宫规办事。你位居典侍,方才情急之下称呼间却疏漏颇多,是为不敬。来人,先拖出去杖二十。”席兰薇朱唇动得轻缓,秋白胆战心惊地说完后几乎窒息,与一众讶住的嫔妃一样,皆看向皇帝。霍祁自然也将这话听得清楚,睇一睇一脸淡然的席兰薇,轻声一笑:“合规矩,按鸢美人的意思办。”席兰薇遂抿唇一颔首,似有道谢的意思。诚然,说此话之前她便知道皇帝十有八九是会答应的。从方才反应,就知他在此事上到底是向着她的,这种并不逾矩又不至于要了这宫女性命的决断于他而言无关痛痒。那便正好,席兰薇知道,人在受伤虚弱之中更容易动摇不说,思绪也更为迟缓。待得打完再带进来问话,青烟便更难迅速反应过来、编好说辞圆谎,漏洞百出之下,皇帝心中只会偏颇更甚,于自己有利无害。她揣摩得明白才敢开这个口,六宫却仍惊讶于皇帝竟是答应了,四座皆惊中任由宦官进来拖了青烟出去。青烟从见到皇帝点头应允时便霎然面色惨白,双臂被宦官一捉,浑身登时一搐,当即破口大骂:“贱人你戕害皇裔栽赃娘子”“若不是念着皇裔的事要查着个清楚,单凭你这话我着人打死你都不多余。”席兰薇面容清冷地听着秋白用适当的口吻说完,淡看着青烟挣了又挣,继而又骂得更狠,“狐媚子入了宫还和越辽王扯得不干不净卫娘子死得冤可怜她没有家世撑腰更没有个藩王相助”“铛。”一声铁器撞在地上的声音,青烟的叫骂却陡然停了。席兰薇一惊,抬眸望去,却见青烟杏目圆瞪,死死地瞪着她,胸前一片血迹蔓延开,越蔓越大,转瞬便已染红半边衣衫。“啊”坐得离门近些的宫嫔发出了尖利的喊声,继而整个殿中都陷入混乱。席兰薇颤抖着,目光死死地凝在斜刺在地上的那枚镖上。那是自青烟后背穿过又自胸膛穿出的一枚银镖,镖身上已染满了鲜血,刺在青烟面前半步远的地上,光泽刺目。“有刺客”转瞬间,外面便传来了呼喝声。殿中嫔妃乱作一团,禁军们的反应倒仍旧沉稳。“铛。”又一声闷响,这回夹杂着刺入木头的声音。这枚镖是刮着大殿右侧的烛火而过的,飞刺而来的同时,那半边的灯火尽数熄灭。“别怕。”颤抖不止的肩头被人紧紧一环,耳边帝王的声音继而提高两分,“踏着西侧屋檐而去了,搜后山。”席兰薇愕然。一片混乱中,他竟还能定着神将那脚步声听得清楚。、45 来者自那熄灭烛火的第二枚镖飞进来之后,那刺客就再没有别的动作,应是真的如皇帝听见的脚步一样,往后山逃去了。于是殿中逐渐安静下来,宫人们重新点燃灯火,席兰薇望过去,见蜡烛没有一支断了的,似乎那刺客只是用镖飞过的风力熄了烛。好功夫对于那人是谁,席兰薇自然有猜测,看向霍祯,他却背对着她,视线低垂看着青烟的尸体,仿佛仍被惊得愕住。禁卫取了那两枚镖下来,一支染满了血、一支干干净净。置在檀木盘中呈上,皇帝扫了一眼,眉头陡一蹙:“都退下。”各宫嫔妃连忙起身施礼告退,不敢多言半句,连卫氏的事也不敢再提。说到底,卫氏和杜氏皆已死去多时了,皇裔也不能起死回生,眼前刚刚出现的行刺自然更为严重。“回去歇着。”霍祁对席兰薇道。仍凝视着那两枚银镖,俄而伸手紧攥起来,也不顾其中一枚上尽是血污。席兰薇怔然发现,方才在混乱中都仍从容自若的皇帝眼下竟有些气息不稳,“卫氏的事不再提了你回去歇息便是。”“陛下”席兰薇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须臾,旁人几乎已退尽,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侧首看向她,说出的却还是那句话:“回去歇着。”看出她被他的话弄得惶惑,霍祁此时却实在说不出安慰她的言辞。看着她站起身向他一福,肩头仍有微微颤意,拂过他的目光担忧满满,终于向殿外退去。殿门阖上时有轻微的响声,之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霍祁展开手掌,视线再度落在那两枚镖上。血迹已有许多染上他的手,他手指用力一抚将余下的血迹也抹净,银色的镖身上,只刻着一个清清楚楚的字:燕。“兰薇”霍祯一语喝住刚退出殿外的席兰薇,疾走过来,衣袍夹风。兰薇如旧冷着一张脸面对他,疏远地退开半步,颔首等着他的话。霍祯打量着她,眉宇浅皱:“我没有恶意,你何苦连句话都不让我说”“我与殿下毫无瓜葛,怎敢劳殿下为我开脱。”席兰薇轻笑,继而又向后退了半步,能与他远一些便要远一些的意思。霍祯听完清和的话语,回以轻笑:“你曾是我未婚妻。”“六礼未行,口头之约,殿下何必如此在意。”席兰薇话语委婉,心中却冷笑不止。虽摸不准霍祯究竟图什么,但上一世的种种也足以让她铭记,他现在对她也是决计没有真情的。她会再感动一次,才是傻透了。“殿下是不是很想让陛下废了我”她思忖着说。顿了一顿,旋是一笑,“是了,也怪我毁约在先让殿下丢了人。可殿下一次次在众人面前袒护我去惹恼陛下,就不怕陛下废了我的同时也对殿下存了不满就算是要报复我,殿下也把得失算清楚为好。”她言罢一福,低首时道出的两个字秋白未能看清故而也无法说,霍祯自己倒也看明白了:“告退。”霍祯踏着夜色回到府中,下人们觑着他的神情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不知方才去行宫出了什么事,总之山上山下都混乱了一阵子,禁军将各处搜了个便,就是目下也还戒着严。在书房压着火饮下一盏茶,那身影终于从屋檐上落下,一闪身,跃窗而入。“殿下。”楚宣一揖,平静如常。“谁让你杀的那宫女。”霍祯搁下茶盏的力气有些重,盏盖一颠、又与杯沿一磕,轻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