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娘娘。”幔帐中传来的声音慵慵懒懒,带着些许未醒的娇意,却毫无风寒的迹象:“这么晚了,修媛姐姐有事”“听说昭仪娘娘忽感风寒。”方修媛颔着首,声音淡漠,“臣妾下午来时还无事事出突然,臣妾担心得紧,特来看看。”“本宫无事。”席兰薇轻揉着太阳穴,侧身躺着,借着刚点明的多枝灯,透过幔帐呈给方修媛一个婀娜的身影。“听闻昭仪娘娘未传太医。”方修媛斟酌着言辞,口气却很生硬,“臣妾也懂些医术,不知娘娘可否让臣妾一看”“不必免得传给修媛姐姐。”榻上之人开口回绝。同时,方修媛分明地看到有衣袍的一角从幔帐下露出,又转瞬间被抽回榻上。“昭仪娘娘”方氏滞了一滞,一时不知还能再说什么,黛眉倏尔一蹙,声音更冷了几分,“娘娘生病却不传太医、且又不肯与臣妾一见,可是有什么旁的原因”心中轻笑,席兰薇自然不会承认那“原因”,却也没有否认,只带着两分紧张,冷然反问她:“不知修媛姐姐何出此言”在方修媛听来,自有心虚承认的意思。“娘娘既要掩饰到底,臣妾位低一阶,自不好强求。”她眼底沁出的冷笑,席兰薇在榻上看得分明。见她无声地抬了抬手,带来的宫人散去大半,不问也知是要围了她的悦欣殿。剩下的那一半,则肃然静立在了殿中各处,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清楚。方修媛步出殿门,目光落在被宦官押着的宫娥身上。知她来者不善,随着她走近,那宫娥难免向后躲了一躲,躲无可躲了,颔首道了声:“修媛娘娘”继而便被她一掌掴在脸上。虽是未带护甲,面上还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简小霜懵了一瞬,遂而怒意难掩:“修媛娘娘,这是悦欣殿”话还未毕,又是一掌打了过来。都打在同一边上,简小霜嘴角渗了血。方修媛淡看着她,蔑然一笑:“贱婢,帮着席氏做这种无耻之事。还不快说实话,一会儿陛下来了,本宫兴许能求陛下饶你一命。”“修媛娘娘这是什么话”简小霜回得也硬气,无甚惧色地回看着她,“娘娘在昭仪娘娘宫里动私刑,不怕陛下怪罪么”“动私刑”方修媛回看寝殿的方向一眼,转回头来,冷涔涔又道,“那本宫让你瞧瞧什么是私刑。”扬音唤了声“来人”,方修媛的目光在简小霜面上一扫,风轻云淡地道:“打吧。”这回自不是掌掴那么简单。宦官一脚踹在简小霜膝窝上,她还未及撑身站起,就被肩头划过的疼痛激得无力再起身。依稀能觉出,那是很细的鞭子,却使了十足的力道,鞭鞭见血。不过多时,肩后已是一片濡湿,在寒凉的冬风中,淌出的血很快冰冷下去。看得出方修媛信心十足,好像即刻就能把席兰薇从昭仪的位子上推下去似的。来禀说御驾正前来的御前宫人让方修媛不得不停了手,瞟了简小霜一眼,她一声轻笑,提步往殿门处走了两步:“既不肯跟本宫说,就一会儿跟陛下说去。”便候在殿门处恭迎,皇帝踏入院中时,齐齐的见礼声自是比往日响了许多,颇俱气势。看看方修媛,皇帝足下未停,往里走着,话语不咸不淡:“听说修媛近来身子养得好了些,昭仪可还病着。”分明是怪她这么晚前来打扰席兰薇。“陛下恕罪”方修媛随在他身后一躬身,见他经过简小霜身侧时并未停步,似是没注意到,只得叫人押着小霜一并入殿。宫人挑开帘子,皇帝看看殿中的一众宫人,冷眼看向方氏,“修媛什么意思”“陛下容禀。”方修媛伏地一拜,语声轻曼,“连日来,宫中皆传昭仪娘娘宫中有人;臣妾今日更听闻昭仪娘娘留了那人在殿中,恰好昭仪娘娘又忽称自己染了风寒,臣妾来了多时了,她都不肯下榻一见。”“染了风寒她自然想好好休息不肯见你。”皇帝驳得不留分毫情面,方修媛面上白了一白,继续道:“臣妾刚才却见榻上有有”她的双颊泛了红,一咬唇道,“有男人的衣摆露出来。”皇帝睃她一眼,未加置评,视线绕过她去,看向被宦官押着的简小霜,话仍是问的方修媛:“这又是怎么回事”方修媛一拜,语中分明有半分快意:“陛下,这宫女知道内情,臣妾正问着话”皇帝面色一阴,不再理她,径自向床榻行去。悄无声息,他沉了一会儿,伸手揭开幔帐。席兰薇被突然映进来的光线刺得一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看清了他,才支起身子,困乏一笑:“陛下。”强自按捺着,她才没去看方修媛在看到榻上只有她一人时的神色。皇帝坐下来,看看她的面色,关心道:“感觉好些”广袖挡着的地方,手指却在她手心里写着问道:“又是哪出”“臣妾无碍。”她衔笑颔首,手上回了他一句,“遂她们的意,捉奸。”“”霍祁瞪她一眼,再度看向方修媛时,目光凌厉得让她浑身一紧:“陛下”她很是愣了一愣,一咬牙,仍是确信道,“臣妾方才确是看到有男人的衣摆”“陛下昭仪娘娘没有”简小霜忍不住地解释了一句,被方修媛一眼横了回去。“男人的衣摆。”席兰薇掩唇轻打了个哈欠,缓了缓神,伸手在衾被中摸索着,少顷,还真拿了件直裾出来,“修媛是说这个”方修媛一怔,木然点了点头:“是”她黛眉蹙了一蹙,揭开衾被,那件直裾全然露在了外面,盖在衣下的,是盛放针线的竹篮。淡看着方修媛,席兰薇语中带了点浅淡的嘲讽:“本宫闲来无事,想亲手给陛下缝件衣服,怎的就引得修媛如此浮想联翩”看向小霜,她面上的不快更添了几许,狠然质问:“谁许你动本宫的人了禀过景妃娘娘了么”这回,席兰薇与人暗行苟且之事是子虚乌有,方修媛在她宫中动刑的事却是坐实了。“不”方修媛有些慌了,怔了一怔,再度道,“陛下,这宫女确是知道隐情的,陛下如若严审”“既是隐情,你怎知她知道”皇帝淡漠地看着她,话语幽幽,“在昭仪身边布了眼线不成”已很晚了,皇帝无心多在这事上费神,便先打发了方修媛走,吩咐让景妃处理此事。看看席兰薇,霍祁轻笑问她:“怎么知道方氏必会动刑的”“听说她待宫人一直很苛刻。”席兰薇当真生了困意,哈欠连天,“又急着问出点什么,大概很难忍住吧”所以她自说自话间有意透出小霜知情,为的就是给她这破口,让她自鸣得意、然后步步皆错去。伏在霍祁膝头,席兰薇阖目沉吟着,心头复又掀起白日里的烦乱。按理说,被她激出来的这人她理应相信一切都是她的布局。必是她殿中那人去传的话、方修媛的阵仗也足够大,一切都对得上。可那几分直觉,就是让他分明地觉得,并不是方修媛,方修媛大概和先前的柳氏一样,不过是被推在前面的一颗棋。“陛下,臣妾最近总不安心。”黛眉微微皱着,她伸臂紧环着他,将心中的难受说了出来,“日日心惊胆战的,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第128章 省亲翌日上午,席兰薇去看简小霜的时候,她刚睡眼惺忪地醒来。到底身上带伤,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直到席兰薇在榻边坐下了她才回过神来,已经不方便见礼了。显是趴着睡了一夜,为防头发压了肩头的伤口,连发髻都没散开。席兰薇稍有一叹:“委屈你了。好好歇着,余下的事便不用你帮忙了。”简小霜点点头,问她说:“方修媛如何了”“景妃下了旨降她为充华。”席兰薇微微一笑,目光在房中一荡,回过头来,“她来找过你了”简小霜轻怔,继而很快知道她说的这“她”是指谁,点头承认:“那会儿奴婢还没睡醒,也没怎么说话。算起来也刚走没多久。”“自然。”席兰薇轻笑,“她今日还当值呢。”案头放着只食盒,她伸手揭开盖子,看着盒中的一道汤和两道点心,一笑:“都是她拿手的东西,味道必是不错,你趁热吃。”一边说得轻松,一边心绪复杂,觉得喉中噎了一噎,稍一停顿,又道:“她来看你,必是有话要说,不过是看你睡着才不好打搅罢了。晚些时候她必定还会来,如是提了本宫先前猜的那要求你应下就是。”她会拉拢简小霜,这是席兰薇早先察觉的事。所以动方氏的同时,也给她这机会,让她看到小霜受了伤。而后席兰薇无事、方氏却被责罚,她自然知道是席兰薇设了这计,正好可以说她蛇蝎心肠、全然不在意身边人的死活、极尽算计。多好的拉拢由头。人在伤病时最是容易心软,小霜此时答应下来,事后也没了改口的机会。“我想不到她有什么拉拢你的必要。”这是席兰薇先前对简小霜说的话,说时黛眉紧蹙,不愿将人往那样坏的一面去想,却又不得不那么想,“除非她要自保,想在事成之时,拖个人给她当替罪羊,把自己择赶紧。”“所以她待你格外好些大抵就是为了让你没有防心,你没了防心,她想栽赃给你就更容易。”面容发冷,她苦笑着一颔首,“到时候,本宫也救不了你。”说这些话时她只是想给小霜提个醒,免得她当真着了道。而后“捉奸”的这场设计,倒是让这事更复杂了些。“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被本宫反手设计了,就必定会明白本宫已察觉身边有旁人眼线了。”她思量着,顿了一顿,复又言说,“但本宫不动她,那不管是她还是她背后的人就都只能怀疑本宫是察觉了有这么各人,却不知道她是谁。她不会自己暴露,背后的人更不会捅她出来往本宫身边搁这么个眼线可不容易。”简小霜摒着息,静静听完她说的话,思了一思便明白了:“但她为洗清这怀疑、保日后平安,就会更快地拖奴婢下水”“是。”席兰薇点了点头,“她若当真挑明了跟你说大约也不会告诉你背后究竟是谁。但不管怎样,你答应帮她做事就是,若让她显得你一心忠于本宫,你才更加危险。”所以有了昨晚那出。明面上,是她将计就计算计了方氏,连带着算计了简小霜,实际上则是为保简小霜的命开了个道。让她借着小霜受罪的时候快些开口、小霜赶紧答应,而后席兰薇不查、不问罪,她就反倒更能安下心来。一时不必拖小霜下水,也不会觉得小霜太忠心、唯恐暴露而杀她灭口了。当然,待得席兰薇要问罪那天,她大约还是会找小霜麻烦的。不过日子长了,可就未必由得她了。“昨天那般”简小霜轻轻皱了皱眉,担忧道,“陛下可怪娘娘么”毕竟在皇帝看来,也是席兰薇拿身边亲近的人算计了。“不会。”她轻一耸肩头,笑而道,“担心太多。这又没什么难言之隐,本宫和陛下说了实情了。”“”简小霜哑了一哑,俄而又慢吞吞道,“陛下信了”“句句是真,为什么不信他连本宫殿里藏的是谁都知道。”轻声而笑,席兰薇静了一静,又说,“你好好养伤,过些天,本宫要回家省亲去,同去。”都需要出宫缓上一缓,这自己在明处对手在暗处的日子太压抑。刚刚初春,冬日的寒意尚未散去,席兰薇便踏着这微微的寒意出宫了。霍祁送她到了宫门口,看了看为她备下的昭仪仪仗,侧首向她道:“朕尽力把那人寻出来,你在家安心待着。”她点点头,思索着问:“臣妾若想陛下了”霍祁无奈而笑,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信口而道:“怎么想都觉得楚宣必定又会藏在什么地方,若让他递信”席兰薇双颊通红地毅然道:“不合适”他深深一笑,颔首在她额上一吻。她沉寂在他轻轻的鼻息与有力的心跳间,有点莫名其妙的舍不得。“若想四处走走就放心去。礼数什么的,朕不拘着你。安全么”他说及此,怀中之人轻一笑接了话,仿佛带着淡淡的不快,听来又更像有意刺他:“听阿恬说了,禁军都尉府上百人搁在席府四周。也亏得父亲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换作别人察觉了这阵仗,非得心虚,大是苦思一番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让当朝天子这么小心”“吃力不讨好。”他淡睃她一眼,撇了撇嘴,一声叹息之后不咸不淡地又道,“别太久,早些回来。若时日太长”若时日太长,他等得也“辛苦”。席兰薇自明其意,美目一转,悠哉哉道:“哦若是臣妾不在的这些时日,哪宫姐妹有幸晋了位份,陛下定要差人告诉臣妾一声,该备的礼臣妾还是得备的。”这要不是在宫门口有一众宫人看着、二人连说话声都压得极低,霍祁简直要忍不住寻个厚些的本册拍她额头。“这么不给面子,信不信朕趁你不在偷偷废了你”他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