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进去说吧。”心间一颤,像是有什么在慢镜头拍摄下轻缓碎裂,仿佛被粒子击中的花瓣,呈现抽丝剥茧般的碎裂状,一片一片细小的花沫卷带着弥留的香气漂浮在空中,再渐次落下。既温柔又惨淡。高南舜脸侧的线条不露痕迹地紧绷片刻,终是急躁地放开。微蹙的眉头从未曾松懈,他只是撇开头再不去看他,径直回身走进屋内,留下的门却是大肆的敞开。朴兴秀站在原地望了他许久,便不再客气地径直走进屋内反身阖上了门。整间房屋装潢构造谈不上华丽,却有着别具一格的清丽气质,就像多年未见的高南舜,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早已不是当年温和平淡的气息,他的气质变得复杂而多变,冷冽而轩然,那是一种只增不减的魅力,让人心生迷惑。将你吸引,却又把你抗拒。随着他的步伐走到客厅,朴兴秀低头细细观察了地毯上的花纹片刻,才抬起头看向坐在沙发一角默不吭声的高南舜,那人连坐姿都带有潜意识的防御性,双手环胸带着不言而喻的烦躁感等着他开口。“你一直住在这里”朴兴秀立在沙发前,并没有选择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身隔两步之远望着那个人。这栋公寓的位置距离他所住的地方,谈不上远,但也并非是他经常经过之地,再加上两个人生活的迥然不同,他万万不曾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就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同他一样静默地生活。“”高南舜的目光落在一米之外的地板上,落地灯光晕昏黄,映照过的身影寂寥得怕人,即便有温热的气息在身旁浮动,他也觉得寂寞,一旦回到过往的年月,全是渗透骨髓的凉意搅拌着孤独咄咄逼人,所以他一向拒绝回忆。该死的朴兴秀,第一句就先撩拨他的伤疤。“这好像与你无关吧。”“你就不能真挚些吗”朴兴秀觉得心累,还未开始的谈话就面临缱绻,他实在渴望一场真心实意的交谈,无关纠葛,无关怨恨。可是高南舜完全不曾放松警惕,防他就像防敌入侵。连阴郁暗涌的空气都在讽刺着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了这么久还是出不了戏。“真挚什么我说的是事实。”“”相顾两无言不止是浪漫默契的含情脉脉,他们没有热泪盈眶,更加不曾无语凝噎,这片沉默带着锐刺,你来我往,刺向对方的力度不见削减,等到彼此伤痕累累,连时间都成为无端的浪费。城市的喧嚣于黑夜中蒙蔽在霓虹的灯光与婆娑微抖的风声中,像是潜入深海感受波澜壮阔又或暗流涌动的无声呼吸,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装着刹那间仿若静止不动的时空。灯光昏黄模糊不清,窗内的景象也只是平淡无奇的两相静望。时间小心翼翼地挪动,生怕惊扰了意中人方才积淀的情愫。意志紧绷断续用力,心跳紊乱起伏的那一刻,他们的动作才有了变更,像是有人悄悄按下开始的按键。朴兴秀迈动脚步靠近的一瞬间,高南舜敏捷地错身站起,那动作出乎意料的迅疾,就像蓄势待发已久的神经终于得以反射,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当他堪堪躲开那人触碰过来的手臂,他才觉得精神松弛下来,安全了,安全了吗下一秒就被紧紧抓住手臂,他不再手软,也不容他再作反应,一次发力就将他拖至身前,近在咫尺地呼吸相闻,看到对方眼眸中堆砌的惊慌渐渐挤压到眉间,形成一个厌烦的姿态,好似倍受困扰。朴兴秀沉默不语,神色间却莫名染上愠色,唇线轻阖,抿成声色俱厉的压抑,许久才沉声开口:“你以为躲避就有用吗”手臂上的力道不曾减免,灼热滚烫的沸腾一路烧至心间,自知那些无力束缚的心理作用让感官无限放大,高南舜却仍旧无能为力,挣脱不得,逃离不掉。眼前这人逼迫着他直面事实,过近的距离让他窒息,他垂眸即可望见那人规整的衣领内若隐若现的清修锁骨,向上顺着线条分明的颈侧滚过喉结,无比清晰的男性象征,带着荷尔蒙般蛊惑的古龙水味道。他变了,变了。变得让他愈发无法应对。他觉得浑身无力,指尖割破的伤口隐隐作痛。“放开。”那声音变得有气无力,好似垂死挣扎变成乞求,朴兴秀心里一动,竟觉得分外不忍,就像欺辱一个人到了极限,连他自己都觉得凶残。然后手指就慢慢脱了力,任由高南舜抽出手臂。那人微垂着头,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再次开口又冷了半分:“你究竟想说什么长话短说,说完就走吧。”这下轮到他张口无言,酝酿在心底翻腾多日的话语乱作一团,堵塞在心口闷痛难忍。感觉到情绪越发起伏,朴兴秀在心底暗示自己遏制住走向崩乱的情感,休整许久才能够平稳开口。“即使你不愿面对,我也要这样做。当初是你不告而别,那一句对不起,你不应该解释给我听吗”“呵,”高南舜突然低声轻笑,嘲讽的意味盈满唇间,抬起头望过来的目光第一次有了鲜活的气息,却是全然的苦涩:“你到现在,还要追问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吗”“没有意义你怎么就知道没有意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再谈这些陈年旧事,还有意义吗”高南舜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那像是一个即使抬手也无法抓住对方的间隔,朴兴秀望着他走到墙边倚在窗前,透过玻璃望向窗外的夜色。“你在害怕什么”高南舜神色清冷,理智得过分,这不是看淡生活之后的游刃有余,他只是在害怕,缩在灵魂的内核里瑟瑟发抖,生怕被别人瞧见弱点,却又不知如何守卫自己的迫切与渴望。他只是一直活在挣扎的剧痛中。这样的感觉让朴兴秀心痛,他心疼那个人,也心疼自己。“你不懂吗,”有灯光从窗外街角的黑暗中一闪而过,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是星星。风声稍响,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今夜大概会是个不眠之夜,他在心底暗暗叹气。“已经物是人非了。”好一个物是人非。朴兴秀握紧的拳头垂在身侧,持续用力直到按捺下心底猖狂的火起。颓然后退坐倒在沙发上,他弓起肩背支住膝盖,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恍然出神。对窗边悄然蔓延过来的注视也浑然未觉。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样一个“物是人非”的字眼就轻易将他击倒,是啊,他怎么就忘了,人是会变的。可他这个无欲无求存活多年的人,竟然还能提起心气抓住这一次偶然。究竟是怎样的执念一直支撑着他,没有让他疯掉。沉默许久,他从口袋中翻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快速点燃,浓重的烟雾吸进肺中,他才觉得窒息的痛楚稍有缓解,他再次开始迷恋尼古丁的梦幻,让他不用再费心执着于死巷,有了片刻的逃离。不过下一秒就有声音厉然砸入空中。“你不是戒烟了吗”高南舜紧皱的眉头被绞缠错乱的光线切割成晦暗不明的阴影,望着这边的目光却无比锋利笔直,朴兴秀抬头望他一眼,又再次低下头,选择无视他的问句。“”像是被无声地逼迫到路的尽头,弄得衣衫尽湿,好不狼狈,高南舜自嘲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无力。面对这个人,他总是妥协,一次又一次的,向一切妥协。到最后,把自己埋在了哪里呢连尸骨都不见,坟墓上寻不到一朵鲜艳的花。“我不想害了你。”这句话就像隔空从异域空间传来,有一瞬间朴兴秀觉得那大概是幻觉,直到再听不到任何下文,他抬起头,看到高南舜落寞低垂的神情,一瞬间感到锥心之痛。“你何必拿我当借口。”可是他停不下来,言语吐出的瞬间,他才发觉自己在如何深深的介怀着。“是我不好,不够你拿出勇气来面对。”“你在怨我”心下一凛,高南舜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夹杂进颤抖。“何止。”“”那就是了。他也没想过躲避这份怨恨,可是真的面对事实,不止是轻松的印证预想。他感到自己被浅浅爱着,深深恨着。“算了,权当我在怨自己吧。”夹在指尖的香烟积累出略长的烟灰,在茶几上搜寻却未见烟灰缸的踪影,朴兴秀在心底嘲笑自己,这是该离开了的象征。你还是走吧,这里没有你存在的位置。“不用送了,再见。”打开门迈出去的时候,他被香烟烫了手指。那痛楚清晰的传来。这一次,是我自己走开的。经年的遗憾,是自食苦果。生命的河流蜿蜒而过,不为谁停留,不替谁惋惜。一场交谈耗尽半生期望,两手空空,惆怅而归。到达本季首尔时装周主办场地的时候,距离开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朴兴秀原本并不想来,他从崔英敏那里得知了高南舜的身份,竟然就是前不久两人谈到过的肖恩,崔英敏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疑惑地直问他和肖恩的关系,却被朴兴秀沉默不语的状态回绝过去。而这次时装秀的主秀,就是肖恩,也就是高南舜。几日前两个人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他始终被那股压抑的苦涩感制伏着无力摆脱,如今再次面对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可是在崔英敏不知内情的强求下,他勉强拖拽着“只是会看到他走秀罢了”的念头应了下来。至于其他煎熬反复的情绪,不想再管了。哪怕让他刻意敷衍而过的心绪,其实是对了解那个人任何一面的渴望之情。会场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不堪,他站在角落环视一周,胸前戴着的崔英敏之前交给他的内部人员通行证,才让他得以自由的出入会场内外。寻视许久无果,朴兴秀拿出手机拨去电话,很快就被接通。等到他按照指示找去后台模特的休息室,他才知道为何崔英敏在通话中的语气那般低沉压抑。错开一步给准备出门的工作人员让路后,他才小心地迈步走进休息室内。下一刻他就深觉这一举动的错误性,他竟然忘记了,模特休息室,是有高南舜在的地方。那人站在镜前双手环胸,低头皱眉望着坐在旋转椅上的男人,神色间是少有的烦躁与厌倦,连带着表情也僵硬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朴兴秀才看清背对着自己坐在旋转椅上的男人是谁。还不容他有所动作,那个男人就翘起右腿放置在左腿上,仰头望向高南舜厉声开口,语气中是更胜一筹的火药味道:“怎么因为你是主秀就觉得自己能够一手遮天了吗别这么拽行不行,我带朋友进来又怎样碍到你了你”“英敏。”他利落地出声打断他的话,几步上前按住了他的右肩。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回头望过来,看到他的瞬间略显诧异。朴兴秀再未开口,只是慢慢抬起视线,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望去。他的眉头愈加紧皱,仿佛碰到无可忍耐却又不得不忍的事,全是闷躁难疏的狂乱,那目光中竟带了几分责怪之意,绷紧的下颌线稍稍颤动,朴兴秀等着他开口,竟不自觉间屏住了呼吸。“主办方规定,不能带外来人员进后台。”像是特意为了他做的解释,高南舜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对着他的双眸,纷乱嘈杂的休息室,却因这一次对视遗忘了喧嚣。他觉得他读懂了高南舜的心,却又更加迷惑不清。朦朦胧胧之中只剩悠长的呼吸。“不用你在这里说教,我知道有规定,那也是为了保证时装秀开始之前设计师作品的保密程度,既然我带他进来,就是我信得过的人。违反了规定是我的错,那也不用这么一副犯了大罪的模样来质问我吧。”看到肖恩平日里目中无人却又总是一脸厌烦地挑拣他人错误的模样,崔英敏就已经压抑着十足的怒火,他知道犯错的人自然有需要批评之处,但是以这样蔑视的神态来挑错,多少忽视了对方的自尊。他从不伤及他人自尊,因为他重视自己的自尊。而这一次正撞枪口的肖恩,让他多日以来按捺的火气,再无力忍耐。“你”“英敏,别说了。是我们违反了规定,错的是我们。”朴兴秀猛然收紧手中的力道,压下了崔英敏欲出口的摩擦之词,望向站在眼前的那人时,他想他清楚地捕捉到那人神情中一闪而逝的阴郁:“抱歉,是我一定要进来看看,别怪英敏。”“你说什么啊”崔英敏站起身就想挣脱被他压在肩上的手,想要反驳他编出的说辞收回那些“丧权辱国”的道歉,却被朴兴秀搂住肩膀径直拖出了休息室。直至推拉着的两个人出了休息室,一直等在身边的化妆师才走上前询问肖恩,他望着那人搂着崔英敏离去的方向,仿若出神般静立许久,才放下手臂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