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挡罢这一日,俞朝清忽然派人来接她。出于常理,她自是要去请示下老太太,老太太一听,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在俞家与江素梅的事情上,老太太显然已经到达了自暴自弃的程度,根本也不想管了,俞家哪怕就此接了江素梅去住,她只怕都没有不肯的。当然,老爷子肯定不愿意。江素梅便高高兴兴坐了家里的轿子去了俞家。谁料到,刚到院子里,俞朝清就把她带到卧房,找出一套小厮穿的衣服拿给她,叫她快点换好。江素梅觉得很奇怪,一头雾水的问:“到底什么事啊”“带你去玩儿。”俞朝清眨眨眼,“就走着去,再不用坐轿子了。”在这刹那间,江素梅只觉浑身的桎梏一下子消散不见,想她前世那二十八年,多么自由,那一刻,她如此向往过去再也不用穿着女装,装着大家闺秀的样子示人了,江素梅迫不及待的就换了起来。她没有发现,俞朝清脸上闪过了一抹狡诈的笑容。、27 落魄的风姿看着镜子里小厮的模样,江素梅十分满意,点了点头走出来。她四处看了一下问:“姥姥呢怎不见她”“同张妈妈去街上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江素梅心想,大概俞朝清怕外祖母知道,不会同意,故而挑了这个时候,她笑起来:“走,那咱们快出去罢。”一时兴奋得竟忘了问去哪儿。大街上,她满脸笑容,自由自在,好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儿。俞朝清温柔的看着她,心里也很欢喜。原来虫娘那么喜欢出来玩,以后要多找机会带她呢“丁贺跟丁衡可帮到你了”他好奇的问。“他们两个不错,事情办得很好。”江素梅道,“我现在大抵知道什么情况了,不过尚且还没有机会出去。”她顿一顿,看着俞朝清,“若是去了,还请小舅同行,多带几个下人,务必一次解决了。”俞朝清怔住,片刻后缓缓道:“虫娘,你讲到事情的时候总是严肃的很呢,好像人家掌柜一般啊。”刚才她的小脸就绷得紧紧的,显出几分威严来,甚是陌生。江素梅嗔道:“我不就是掌柜么,小舅不然那些铺子,田庄,你给了我玩儿的不成”俞朝清哈的笑了,拍拍她的头:“是是是,小舅说错了,你是掌柜,江掌柜”二人说说笑笑的又往前走了。不知不觉,便到了京城北边的元中庭。这处庭院很大,也是京城唯一一处可供百姓游玩的皇家修葺的庭院,里面设置了各种游戏场地,连跑马场,射箭台都有。可惜,虽说百姓能进入,但有权有势的人实在太多,得罪不起,久而久之,便很少有百姓来了,此时,基本已经完全沦落为贵族子弟的地盘。江素梅吃惊道:“小舅,你怎么带我来这儿啊”她是听说过此处的,故而觉得即便如今做小厮打扮,也不适合,在街上逛逛不是挺好么“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俞朝清拉着她,往里直走。江素梅心中不满,升起了一种好似被俞朝清欺骗了的感觉,可她却猜不到俞朝清为何会这样。前方忽然就传来男人的声音。俞朝清忙拉着她躲在一处月亮门后面,从这里看过去,能看见十几个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判断,应是京中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江素梅这下真的有些恼火了。俞朝清怎么回事呀,偷偷带她来这里看这些男人他是疯了吗俞朝清无视她的愠怒,还叫她安静下来。那些公子哥儿也不知在干什么,其中一人说道:“今日一聚,以后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颇为感慨,听起来像是送别会。另一人却是嘲讽的语气:“是啊,该不会以后便见不到了罢到三月,我定会来给你献酒一壶的。”“你在说什么呢,好好的咒崇礼死吗什么见不到,不过是去做知府,有这么可怕”有人愤怒的责备。那人哈哈笑起来:“长沙知府,你知道死了几个了吗没有一个坐得稳的,崇礼兄这样的人,行吗也不就是在等死么崇礼兄,我看不如这样,你还是去求一求圣上,放过你,同你祖父一般,回家享福可不是好”“高焕,你别越说越过分”有人看不下去了。高焕道:“喏,这儿便有箭,不信,他给咱们射一箭看看啊哎,也真是的,去长沙,怎么也得派咱们这些武将去,是不是啊,这不是要人的命么”余家的名头太响,一旦倒下来,总是有人抢着踩的。可这叫高焕的嘴巴实在太毒,可见在平时里便很是不服气余文殊,才会如此的冷嘲热讽。江素梅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余家不过是暂时失势,以后还未可知。再说,余阁老历经四朝,资本多么雄厚,并不一定不能与皇帝一博,可他忽然就辞职了,里面自是有原因的,所以说,这人着实是眼光短小倒不知余文殊有何反应正当她猜测之时,余文殊已经取了一只箭出来,搭箭拉弓,在数十人充满质疑的目光中,他拉满了弓,把箭射了出去。只听破空之声响过,那箭竟然稳稳的中了红心。四周皆静。江素梅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见他仿若修竹一般的背影,定格在远处。随后,便是一片惊讶声。看来是中了江素梅暗暗吃惊。余文殊又取出一支箭,接着又是一支,三支箭全部准确的刺中了中心。众人仿佛变成了一根木头,在短暂的沉寂中,称赞声一一响起。高焕结巴道:“这,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刚才他们玩的时候,余文殊并没有表现出他的厉害,他甚至都没有前来参与。高焕完全没有想到,余文殊竟然能射的那么准要知道,立在那么远的地方,三箭全中红心,就是长年练习箭法的人都不太容易呢。可余文殊一介文人却能做到如此,他到底还藏了什么本事高焕的嘴巴里好似被人塞进了一颗鸡蛋,张得老大,合不拢了。余文殊却又取了一箭,这一回,竟是对着高焕的脸直射了出去。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高焕吓得面如土色。江念梅也是大吃一惊。结果那支箭只堪堪贴着他的头顶飞过去,“嗖”的一声没入了远方的绿草中。高焕躲过一劫,只觉浑身发软,差点都要跪下。余文殊把弓一抛,朝四周一拱手,声音显得凌厉又豪气:“今日一别,确实不知何年相会,但长沙匪徒,我必除”“众位,再会”他大袖一扬,转身走了。众人瞧着他离去的方向,面上露出敬佩之色,他们忽然深深的相信,余文殊刚才说的绝不是虚话,他将来一定是可以凯旋归来的。江素梅也看着那个方向静默了片刻,才躲回后面,不等俞朝清开口,她质问道:“小舅,你该不会专门带了我来看他罢”“你认识”俞朝清一愣,脸上的仰慕还未退去。“余家二公子余文殊,我见过一面。”江素梅看着自己的小舅,心道你这个粉丝还真是不择手段那,竟然骗着自家侄女儿前来偷看自己的偶像,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她越发严肃起来,“小舅,今日之事可不能说出去,我也会当作没有发生。”俞朝清道:“这是自然,余崇礼乃是我师兄,只是想让你见一见。”“然后呢”江素梅一挑眉。俞朝清一笑:“你觉得他如何”如何江素梅心想,余家失势,公子落魄,还将被送入虎口,可他毫无恐惧,泰然自若,甚至于,光华外露,豪情万丈,此等风姿,怎能不令人倾倒“不错。”江素梅坦言。俞朝清大喜。江素梅见他这般,心中念头一动,惊道:“小舅,你到底想如何”“自是想给你找个好夫婿。”俞朝清也不骗她了,“我所认识之人,除了师父,唯有余崇礼能让我钦佩至此。”这便要把她嫁给他江素梅笑了起来:“小舅你一厢情愿啊,余家岂会同意再说,余家这等境地,自身难保,还有闲情想着结亲么余文殊可就要去长沙了啊”“咱们可以等。”俞朝清一点没有放弃,坚定的道,“我会同他提的,他若了解你,必不会不肯。”江素梅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小舅,我只想嫁个普通人家啊,您也希望我将来过得平安罢,是不是”俞朝清虽然宠爱他,但这次却一点也没有改变主意,他严肃的道:“你能写出那样的狂草,便注定此生不会平凡,寻常人家岂能配你虫娘,你要记得,不管是姐夫,还是姐姐,你原本都是他们掌上的明珠,如今在小舅手里,也是一样的”他双手放在江素梅的肩膀上,承诺的道,“所以,你要相信小舅,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后悔”这段话及其用情,可江素梅在心里哀叹,小舅啊,在婚姻大事上,你就不能也迁就我一回么她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拉住俞朝清的袖子道:“小舅,余家那样的人家,我不懂得如何应付,你也知道我早早就一个人了,知道的事情甚少,还是简单点儿的家族比较合适。”“胡说”俞朝清喝道,“小舅知道你聪明呢,可不怕这些,此事,你需得听我的。”他又加了一句,“就是到母亲那里,她也会赞同我。”话到这一步,江素梅知道劝不了了。可叹世上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什么是平凡,什么是非凡,又有何重要江素梅心想,她那一手狂草,最是追求洒脱不羁,俞朝清虽知她厉害,却不一定真正的了解她。大概最遗憾的,便是她穿在这里,总是要打上这样一个抹不掉的时代的烙印罢。江素梅心情低落,一抬手:“走罢。”俞朝清见她好像不高兴,心里一软,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之前的话收回去,若是姐姐在,自会跟他一样,竭力给江素梅寻一门好亲事。她到底不过才十四岁,懂什么呢,作为舅舅,有些事,他必须得做下主张的俞朝清便跟着走了。结果二人刚出大门没几步,就听一个低沉又动人的声音在左侧方道:“肖兰师弟”江素梅僵住了,额头上差点出了一层汗。这人刚才不是走了么,怎么会在这儿又遇见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这回俞朝清没有了刚才的淡定,双颊火速的红成一片,好似做坏事被人抓到了一般,弄得余文殊十分疑惑。他见俞朝清身后还有一人,下意识就往她看过去。江素梅忙把头低下,余文殊见原来是个小厮,自然就移开了目光。俞朝清咳嗽两声,化解尴尬:“原来崇礼师兄在这儿,我说怎不见你呢。”其实今日他也被请了过来参加送别会的,结果他为江素梅着想,便没有去,只带着她在旁偷窥,如今还说起谎来,好似自己晚来了一步。江素梅暗地里啧啧两声,把头垂的更低了。余文殊笑道:“那边海棠开得不错,我绕了一圈。”难怪先走还能碰到,江素梅心想,看来他刚才虽然表现的谈定,心中只怕还是有些生气,故而去散步一回,泄了烦闷也不一定。俞朝清道:“原来如此,既然偶遇,崇礼兄不妨去我家坐一坐罢,让我为师兄饯行。”徐瑄几个弟子中,余文殊其实暗地里也是欣赏俞朝清的,只是往常交流不多,今日,余家落于困境,俞朝清却并没有避开,还如此诚意邀请,余文殊答应了。此行,兴许真是永别之日。可世上并没有让他后退的事情。他也不能后退。只是临别前,或许与友人共饮一杯,也是将来可想起的一个美好回忆罢。他大踏步随俞朝清往前去了。江素梅跟在后面,看他长袖飘舞,潇洒自如,听他侃侃而谈,疏朗豁达,哪里像是一个将要去往龙潭虎穴的人不过也许,便是在京城,也是一样的凶险罢余文殊,这只是你的开始。未来,相信会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你就在她考量余文殊的前程时,一辆卖杏仁茶的小车从后面推来,车架上挂着的风车吹得徐徐转动,卖家吆喝着:“香甜的杏仁茶哟,二文钱一碗。”高亢的声音立时穿透了大街小巷。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听见,手里握着零花钱,从各家各户中跑出。街道上拥挤起来,江素梅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她惊呼一声,不由自主的往前冲了好几步。本也没什么,只要收住脚步,平衡住身体,自是不会摔倒的,谁料到,余文殊听见声音,恰巧停下,她不偏不倚就撞了上去。江素梅只觉自己撞到了一块钢板,脸颊生疼,那小厮的帽子也歪了,露出一头秀发。“你”余文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肤色白如凝脂,眉若远山,目似春水横动,他一下子就想了起来,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