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照不宣,胡婵觉得丢人,糙哥也是兴致缺缺,这几日一直想着如何讨好了烟淼以弥补那日的鲁莽。余唐光也是每日早出晚归,见胡婵的伤已经彻底痊愈,连日来的辛劳也有了慰藉,这日便带着胡婵,连同糙哥随着胡继宗出发赶往子归山,请法度大师出山。子归山山势陡峭,植被茂密抬头望不见顶,四人带着几个兵丁便往山上赶。山上有座百年古刹,其住持大师法度和尚是得道的高僧,多年不问世事,但却身手了得。烈日炎炎,余唐光随手从路过的大树上摘下一片大树叶,将长长的茎端插进胡婵的后脖领子,上头的叶片正好为其遮挡了大部分的日光。咧嘴露出一个笑,胡婵早已布满汗珠的脸上漾出一丝感激之色,余唐光心里激动,面上也是红红一片,只不过外人看着不知是赶路奔走红了脸还是羞涩地满脸潮红。要说底下的人不敢有一丝怨言,因为巡抚大人也是这般诚心诚意地徒步上山,连软轿都未准备。回头不经意间看到两个人这一互动,胡继宗喘着粗气又转过去,看不出一丝神色。糙哥长得壮硕,此时也是汗流浃背,抬手抹了抹自己黑红的脸膛,也不知是泥水还是汗水,邋遢了满脸。“你歇着吧,我背着就好了。”见胡婵要取走自己身上的包袱,余唐光忙说。“没见过主子给小厮背包袱的,还是我来。”不等余唐光说完,胡婵已经抢走了他替自己背着的包袱,一把塞到糙哥手里。“哎,我可不是你的小厮,我不管。”糙哥自然不乐意,他自己的包袱都是交给手下人背着的。“你背不背”胡婵一脸威胁。“不背。”糙哥梗着脖子说。“那日你叫我替你选布料,然后哼哼。”胡婵一脸坏笑。“拿来吧,都是熟人了,你累了我便帮你背。”糙哥转瞬变了脸色,连忙讨好地笑着将包袱背好。两人这几句对话,旁人听不真切,却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胡继宗略微皱了眉头,任是老狐狸也想不通这犟头糙哥怎么就对胡婵言听计从,余唐光也是愣得长大了嘴巴,总觉得那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底下几个兵丁也是一脸疑惑,心道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竟也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人人心里各怀心思,说说笑笑地也走了大半路程,正当晌午,日头毒得厉害,便寻了一处僻静地坐下啃干粮。为表诚心,众人带的都是素面干粮,一点子油星都不见,糙哥一看那干巴巴的馒头便是一阵反胃,无奈还是要嚼了咽下去,胡婵也是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塞着。身边的余唐光见了有些心疼,凑近了胡婵耳边说:“先将就些,待过了这几日,我带你去城里最大的饭庄。”“可以狠狠吃一顿吗别只是要一碗阳春面。”胡婵本是一句调侃的话,说完了便想起左厉冥,也就没了心思再玩笑。余唐光不知胡婵的心思,忙许诺。“自是要狠狠吃一顿,你带几个肚子去,都能填满。”胡婵被这句话逗笑,心道想来一本正经的余大人也会说笑了,真是难得。见胡婵露出笑脸,余唐光也就放了心,看着她高兴地吃起干粮,心情也跟着敞亮起来。要说情场失意的糙哥此时可把余唐光比了下去,坐下后没人调情说话,便寻了胡继宗聊些事情。“胡大人,你说这伙上岸的倭寇,这就这么厉害我就是不信了,要说还是我没出马,这一出马铁定给你提着一串人头回来,叫大人您点数点数。”糙哥会说大话,也是有真本事,作战勇猛自不必说,光这一身的硬功夫,便是庆元朝里屈指可数的高手。“我知你有能耐,可也不能小觑这伙子贼人,他们不是普通的倭人,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不然我们的守军也不会拿这些人没办法。他们既不攻城也不掠地,只抢普通百姓财物,我们庆元兵士再是勇猛无敌,可这是伙专会偷鸡摸狗的玩意。”胡继宗一说话,胡婵和余唐光便闭了嘴,无形中好似压抑了许多。“这伙子贼人好像熟门熟路似的,竟跟翻自家墙头似的,进退有度。”余唐光分析了最近几起抢劫案,竟看不出倭寇有一丝的准备不周或是慌不择路。“自是有门路,新近一个海盗,名唤徐连海者,与倭寇勾结不清,此番极有可能便是他带的路。”胡继宗说到此处眉头深锁。“倭寇向来是与老头子有牵扯,其他海盗怎敢插手这块大肥肉。”糙哥又问。“许是那段时日失了左厉冥的缘故,老贼头那边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虽也卖些军火给那岛国之人,但却很少在海上与我们硬碰硬,也就是最近才隐隐有抬头的趋势,想来便是那人又回去了。也就是老贼头略微收缩之时,徐连海才趁机做了些小动作。那时候未及时加以制衡,此时已经同倭寇搭上线的徐连海,老贼头也是不想轻易便除了去。”胡继宗耐心给两人解释,这番话是他临行前,与徐适分析的结果,这一路上也是多加思量。“老贼头就这么忍下了”糙哥问道。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大事不妙为哪般第四十三章大事不妙为哪般“不见得,他定是会伺机除去这个抢了自己地盘的人,只不过如今可以牵制我们的行动,这才放任其作乱而不加约束的。”胡继宗说完站起身,看了眼鬓发沾湿了贴在脸上的胡婵,又带头往山上走。听了几人的分析,胡婵愣愣地想,不知失了左厉冥的老头子为何又敢大肆行动,难道另有高人胡继宗等人听信了自己的说辞,真的以为左厉冥已经安全回到老头子处,可自己却是明白的,这不是真的。“可是累着了”余唐光体贴地问道,打断了胡婵的思绪。“这点子路还不至于,儿时跟着养母,再远再难走的路都走过,你看我教你辨认,这种可以吃的,若是渴了可以拿来解渴。”胡婵笑道,站起时拽下手边几株绿叶子,递到嘴唇干裂的余唐光面前。余唐光目光柔柔地接过来,不知是何滋味,胡婵从小便粗生粗养,一天大小姐的日子都为过上,如今自己要尽量给她好的生活。前面的糙哥背着包袱吭哧吭哧走着,胡继宗听了胡婵的话也是肩头一震,随即便加快步伐,直往那浓密得望不见天的林子里走。直走到天黑时分,万籁俱静,胡婵早已四肢无力,余唐光便扯了一根绳子将她拴在一端,自己则调整速度迎合她。这样子既不会太过失礼,胡婵也不会在站立不稳时重重摔倒。有那么几次,胡婵一个踉跄,便被余唐光稳稳提起。不知是何鸟兽,在林子里如幽灵般乱窜,惹来众人阵阵戒备。就在大家都以为要露宿山林之时,便见一座巍巍黑山出现在眼前,密林被远远抛在身后,眼前现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是一座黑压压的寺庙。抬头看去,那寺庙近在眼前,但却需要爬上一条陡峭的石梯,在这夜半时分,显得格外凶险。胡婵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没想到还要走这石梯,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那寺庙就建在孤立的山头上,真是连喝水都要往返无数次。胡继宗准备一鼓作气,看看带来的都是风尘仆仆,都已经累得这般田地,如若歇息一晚,明早神采奕奕地上山岂不是诚意不够,于是带人往上走。毕竟都是武将出身,众人是不在话下,却苦了胡婵。余唐光见胡继宗命令继续上山,便故意拖在最后,待众人都走在前面,这才带着胡婵慢慢往上走。山路湿滑,胡婵忽地一个踉跄,幸好前面的余唐光一直准备着,将其稳稳扶住。胡婵正要站好继续走,却忽地被余唐光扯到背上。“余大人,这使不得,我,我下来。”胡婵脸腾地一红,便要往下滑。“趴稳了,他们看不见,待到了上面我再偷偷放你下来,这若是走上去,你不知要摔多少个跟斗。”余唐光借着夜色的掩饰,心虽怦怦直跳,仍一本正经地说。胡婵听了也无可奈何,心道自己如今是个男子身份,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余唐光向来体谅下属,对人也好得很,也不算是僭越,便老老实实趴在上面。余唐光也是鼓起勇气,趁着机会将胡婵扯到了背上,见其并不十分的抗拒,砰砰乱跳的心稍稍有些平稳,只盼着这路长些,长些。到了山顶,余唐光不得不将人放下,好在夜色如晦,众人都看不清两个人脸上可疑的红晕。胡继宗首先来到山门前,拍响了油漆木门。沉重的木门仿佛许久没有被人这般击打,发出不情愿的厚重的闷声,响彻在寂静的山谷。不多时,门便打开了,没有一丝嘈杂之声,一个清秀的小和尚站在门口看了看众人,合掌。胡继宗抢先说:“这位小师傅,鄙人乃浙江胡继宗,有意求法度大师相见,望小师傅代为传话,鄙人便在这里等着。”那小和尚看了看胡继宗,又看了看身后众人,说道:“众人施主请进。”胡继宗等人跟着小和尚鱼贯而入,黑压压的院子里一片肃静,一片祥和。“施主请先在禅房歇息,主持早便吩咐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便会相见。”小和尚将众人领到一排房舍前。“嗬,这和尚明知道我们要来,怎还躲着不见。”糙哥愤愤不平,想来众人上山时,山上已经有人晓得了。胡继宗为了掩饰糙哥的话,忙大声笑道:“如此那就有劳小师傅了。”众人各自寻了屋舍歇下,只待次日同法度大师见面。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胡继宗便被带往法度大师的禅房,其余人等则在寺内歇息。因胡婵是男儿身打扮,因此不会引起人注意,这日便趁着寺内众人都去做早课,便跟着余唐光四下走走。斑驳的院墙,老旧的木桩,一个院子角落里有十几个高矮不同的梅花桩,显然是武僧们平日里操练的场所。糙哥也跟了过来,看了不觉技痒,跳上去便比划开来。余唐光也高兴得跳上去,与糙哥两个过起招。胡婵看不懂这些门道,寻了墙边放着的木料独自发呆。那边的余唐光难以专心,见胡婵闷闷不乐,便下了梅花桩。“怎么乏味得很这儿是没什么好玩的。”胡婵这样说话,便听院外喊声震天,众人忙出去看个究竟。大雄宝殿前,几十名武僧铮铮而立,脸上写满了激动。殿前,是胡继宗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想来便是法度了。法度大师向来是隐居山林,从不过问世事,听说早些年见那场宫廷之争,当时还未出家的法度便是拒绝了众权贵的邀请,只身离开富贵漩涡,来到这子归山出家为僧。如今看来是成事了,胡继宗毕恭毕敬,对着法度大师深深一躬,想来是劝说了其出手剿灭倭寇之事。糙哥还对梅花桩恋恋不舍,却不得不跟着胡继宗下山去,胡婵回头看着法度,那是个满脸沧桑的老和尚,从其以往的事迹来看,出家前也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众人还未赶回大营,便见有人来报说武总督已经出战倭寇,就在鲨鱼湾排兵布阵。胡继宗脸上不见怒色,但心里一定是气的。这是浙江地盘,武总督虽然是闽浙总督,但这般大战也是需要同胡继宗相商的。如今趁着这当口开战,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准备独吞军功,要么是有紧急情况不得不应战。根据武总督平日里的行事以及如今情势,显然是前者。说多了都是无用,糙哥是武总督手下,此时也接到命令随后出战,便带了船队往鲨鱼湾而去,胡继宗则等待法度大师遣武僧协助自己一举剿灭这些混上岸的倭寇。“都回了,老夫就放心了。”众人正说着,却见徐适徐军师迈着方步走进了中军大营,众人连忙起身。胡继宗很是恭敬地说:“徐军师,果然不出你所料,武总督出战了。只不过他这番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的,红衣大炮已到,应该能凯旋而归。”“他不胜,方有一线生机;若是胜了,必死无疑。”徐适鹤行飘然,来到座位上,也不谦让,自顾自坐了下来。“这是怎讲打了胜仗怎还”余唐光不理解,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非对即错,怎能理解这样的逻辑。“本正,听军师的。”胡继宗晓得徐适不喜被人打断,这才出言阻止。“前番无人弹劾,他不出战,此番闻人弹劾他,他才出战,关键还打了胜仗,岂不就是拥兵自重。”胡婵在一旁插嘴道。徐适目光灼灼,盯着胡婵看了一阵,忽地爽朗笑道:“没想到本正你这小小的随身护卫,也有这等见识,本正,你要长进些了。”余唐光听了脸上一红,听了胡婵的话也觉有理,再者这是她的话,即使把自己比了下去,自己也是不恼的。胡继宗也看向胡婵,仿佛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女儿似的。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胡婵,自知理亏的她忙低了头。若不是前世里跟在父亲身边,听了这么些事情,自己也想不到这内里的玄机。朝堂如战场,如武总督一般的老油条,终究比不过包不田这个贼狐狸。虽有强大靠山已经祖荫的庇护,但若被抓到实处,加之权党的添油加醋,武总督是逃不掉的。见胡婵有些害羞,众人也就换了话题,徐适询问了胡继宗这番的收获,也很是高兴,当下又划分了区域,派人协助武僧对倭寇赶尽杀绝。胡婵听得无趣,自顾自寻了门口一处小杌子坐好,谁知屁股刚沾了凳子,身后有人猛地进来,将自己推了一个踉跄,双手双脚着地趴在地上,很是狼狈。余唐光正听着胡继宗的安排,猛见这情形,立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