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其后。白鑫回到家,只见家里简直炸开了锅,娘坐在院子中嚎啕大哭,五娘和夏娘子也哭作一团,大嫂直抹眼泪,却紧紧抱着娘的腰,反复劝道:“娘,你先等三叔来了再说。”“我等的了吗你别拦着我,我要出去找大娘。”说完,就欲横冲直撞。曹氏见白鑫回来了,哭得更凶,冲着他不无埋怨道:“我就说这人山人海,出去玩什么人丢了吧”白鑫听了,心有自责,同时,又有些怨夏家,他理智上明白夏家跟他一样,出于好意,可就是止不住怪罪。夏妈妈有心要翻脸,甩开手推脱责任,可一想两家又是挨着,再说白大姐未必找不回来,便强忍着不自在,走到曹氏身边软声劝道:“曹大娘,你别急,赵家和李家还在原地找着了,白大娘又机灵,一会准能找到。”白鑫在气头上,连听她声音都嫌烦,恨不得找块布堵上她的嘴,“夏婶子,你们去的哪个寺庙”白鑫强忍住火气,声音听起来反而阴森森的。夏妈妈浑身一抖,支吾几句,在对方灼灼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说:“去的大佛寺。”白鑫有片刻茫然,“大佛寺在哪”“在州西瓦子附近。”饶是白鑫对走过的路不忘,也仅限于日常生活的朱雀门附近,至于对方说的州西瓦子,他隐隐约约听说是在城西边,却没去过,自然也就没听过大佛寺。夏妈妈支吾一下,声若蚊地补充,“过了西大街就快到了。”白鑫他们住的朱雀门位于城南,过了西大街就是城西了,他听说后脸色铁青,厉声问道:“怎么去这么远”浴佛节这日,各个寺院都举行浴佛斋会,其中以相国寺最为隆重,只不过相国寺必定人山人海,白鑫猜到他们不会去相国寺,原本以为会找个最近的,或是天清寺的,没想到这一下子竟去了城西。夏妈妈心中叫苦,因主张去大佛寺的是她,这下子好像都是她的错似的,“那大佛寺有位得道高僧,很是本事”后面的话,白鑫也就懒得再听了。曹氏见他们说了这么半天,不免更急,嗓子都喊哑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找”“娘,我去找,你在家等着信。”“我哪坐得住我也要去。”白鑫想众人平时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别再找回来大姐,丢了娘,于是又说:“娘,我去,一会让人再给大哥送个信,让他也去大佛寺找人,你们哪都不认识,别回来也丢了。”曹氏听了,不免想起大娘也是从没出过门,于是又哭着抱怨起来,“我说不让她出门,你偏偏让她出去”白鑫没反驳,拉着夏妈妈急火火冲了出去,“你带我去大佛寺,告我是从哪里走散的。”夏妈妈不敢反驳,踉跄几步,跟他一道出去。白鑫没头苍蝇地转了几圈,总算找到辆车,还没坐稳,就催道:“去大佛寺。”可怜夏妈妈身形笨拙,被白鑫连拉带拽扯上了车,她平时恁地泼辣一人,这会面对盛怒下的白鑫,也心虚了,有苦难言,心中一个劲地大呼倒霉。车夫看俩人神色仓皇,不像是去烧香拜佛,为免触霉头,于是也不曾搭话。白鑫见车子嘎吱嘎吱地不紧不慢前行,时走时停,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他简直恨不得抢过鞭子,狠狠抽在驴屁股上,他不停地催促快点,再快点。车夫也颇无奈,心想街上行人这么多,怎么偏偏他拉个催命鬼,不免心中叫苦,“这位小哥,不是我不想快,你看这么多人,我也快不起来啊”白鑫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眼前人头攒动,恨不得一双手变得巨大无比,轻轻一挥,便将所有人都拨开了,让出一条平坦道路。好在只前段路程车水马龙,过了西大街,便算是来到了外城,两边立着茅舍,几块绿田,反而有些冷清,饶是如此,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才驶到。这大佛寺附近又重新熙攘起来,行人比肩继踵,乱滚滚的,充斥各种声音,无数陌生面孔从眼前晃过,想要找人,真是难上加难。夏妈妈可怜兮兮地一指,“就是在那走散的,当时有老和尚分发圣水,一群人乱哄哄抢上去,人就被冲没了。”其实她也并不肯定人就在那时没的,因为她光顾着攥着自己女儿的手往上冲,后来还跟着往寺庙里面走了一段,不止白大娘和她走散了,就是和赵家、李家也走散了,只不过他们之前都是来过大佛寺的,也曾约定过从哪里见面,半个时辰后,当三家在寺庙后头那棵歪脖树碰头时,才发现白大娘没跟她们任何人在一起,这时,几人都慌了,胡乱找了会,也没找到,三家一顿推诿,最后让夏妈妈带着她女儿先回去给白家送信。夏妈妈此时哪敢说出实情,反正在她印象中,抢圣水之前还看见过白大娘了,就当是在这走散的。白鑫先是冲进人群,随便抓来个人就问,“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娘子瘦瘦黑黑的,穿着艾绿色衣裙,梳着双髻,也没有装饰”他还想再多描述一下,被拉住的人摇头说没有,匆匆就走了。白鑫连问了十多人,没一个说有印象的,他跺了跺脚,丢下夏妈妈,横冲直撞挤进了寺庙,他觉得大姐若是找不着人,定会回寺庙等着,他甚至能想象出一会就被和尚领着去见大姐,还提醒自己到时定多多添上一笔香油钱。只不他过问了遍,甚至找来了看寺和尚,都说没有女施主来寺庙等人。白鑫病急乱投医,这会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只得寻了个高处站上,不停喊着“白大娘”。他料想是在这走散的,大姐也不会乱走,没准留在原地等着,一边喊,一边想大姐此刻会在哪里,会如何害怕焦急,又忍不住想兴许下一刻就能听到回应声,总感觉大姐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寻找着。行人见他这样,就猜到应是走散的,顶多分去一个同情眼神,跟着领好自家孩子,就继续往前涌动。夏妈妈不敢来搭话,灰溜溜找了些可疑地方,也跟着喊人。太阳渐渐西斜,行人纷纷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没收的摊子,和一些晚走的人。赵、李两家早和夏妈妈碰了头,三家找人找得满脸疲惫,苦不堪言,偷偷嘀咕想要先回去。夏妈妈冲着白鑫方向望了眼,苦着脸说:“你们也帮帮忙找找,这会不管了,好不地道。”赵妈妈捶了捶腿,拧眉抱怨道:“不是我们不跟着找,这都找了一天了,再说家里还有男人等着我回去做饭呢,这会已经是晚了,若是再不动身回去,天黑前都回不去了。”李妈妈从旁应声,“反正我们是尽力了,你看如今人都走光了,若白大娘还在这,能听不见三郎喊声一准已经离开了,或许”她将不好的猜测咽回去,快速地往大佛寺的方向看一句,然后实在没忍住,小声道:“都道寺庙中多腌渍之事,莫不是”夏妈妈忙啐她一口,“呸呸呸,今个是什么节日你在寺庙门前如此说,当心遭报应。”李妈妈自知失言,连忙称罪,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赵妈趁机道:“反正我是不找了,还得回家做饭呢,你也不必去惊动白三郎。”说完,竟真的走了,李妈妈回头望了一眼,也拉着女儿跟着走了。夏妈妈将俩人骂了一遍,原地踌躇再三,还是上前冲白鑫道:“白三郎,你也莫喊了,如今人都散了,大娘若在这,早就出来应了,她身上有钱,没准自己坐车回去呢,咱们也先回去看看吧。”白鑫也无比期望大姐已经回去了,可他怕自己现在离开,错过了,便又围着寺庙绕了几圈,喊了几遍,见天色越暗,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跟夏妈妈坐车回家。回到家,曹氏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只见她眼睛肿成了核桃,整张脸膻红一片,嗓子喊得都充血了,发出嗬嗬声,“找到了吗”白鑫一看她表情就知大姐没回来,心中咯噔一下,天旋地转,忍不住也有些哽咽了。曹氏见他摇头,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71大姐回家白大娘挤在人群中,只觉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几欲给她压扁,伸出去的手臂仿佛被人冲撞一下,牵着夏娘子的手顿时松开了,吓得她尖叫起来,忙向着夏娘子方向望了眼,她个头小,只看见一片秋香色身影,她连忙挤过去,重新拉起夏娘子的手。夏娘子回头看她一眼,嘴巴动了动,说的什么没听清,但大体是嘱咐她跟上。被握住的手挣扎几下,白大娘紧紧攥住,再不敢放开,她见这人山人海,玩乐的心也没有了,只顾亦步亦趋跟着,任人潮给她推来推去,随波逐流。走了有一会,总算冲破人群,来到了寺庙外稍清静的一处地方。“你这人,抓着我手做什么”一声不悦地娇嗔响起。白大娘猛地抬头,发现身边站着个同样穿着秋香色衣裙的小娘子,唇红齿白,却并不是夏娘子,而自己的手,还紧紧牵着对方的,白大娘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彻底懵了。那小娘子趁她失神,抽回了手,见手上湿哒哒的,全是汗,她嫌恶地掏出帕子,擦了擦,不满地又斥了遍,“你这人真是的,抓着我手做什么若不见你也是小娘子,还以为遇见登徒子了呢”“女儿,怎么了”她旁边还立着一个魁梧妇人,一把给她拉过去,狐疑地打量白大娘。“她刚刚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呢”那妇人道:“那你怎不早给她甩开”小娘子喏喏几声,红了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夏娘子呢”白大娘一脸惊恐,眼睛瞪成了铜铃。“什么夏娘子我不知道。”小娘子有些恼羞成怒,口气越发不好。那妇人却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先是警告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她看眼前这位小娘子可怜,只不过又怕引火上身,硬起心肠,拉着女儿就走,步履匆匆,转眼就涌入人群不见了。白大娘下意识跟了几步,然后意识到自己被茫茫人海包围,恐惧穿过四肢百骸,直达心底,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钉在原地,她环视一圈,无一不是陌生的脸孔,陌生的环境,她甚至连来时的方向都找不着。白大娘急得哭了起来,火急火燎喊了几遍“夏娘子”,却被乱哄哄的嘈杂声音盖住,她在原地等了会,左右不见人来寻她,又磕磕绊绊走了几步,殊不知自己越走越远,已绕到了大佛寺的后面。直到夕阳西下,行人纷纷散去,少了人头干扰,白大娘总算勉强辨认出来时方向,她急匆匆重新回到寺庙前方,却连小摊小贩都要回家了。有人见她是一个人,不管是出于何种心思,上前来搭话,刚开口唤了“小娘子”三字,便见对方见鬼般地跑开了。白大娘从没单独和哪个男子说过话,在她看来,周围的人无不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嘴脸,她怕了,慌了,想也么想就跑了。白大娘如今已经能隐约分辨出来时方向,她甚至异想天开地要跑回去,便不管不顾跑了起来,直到天色越发昏暗,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她走几步,摔一跤,双腿像是灌了铅,望着四周的影影绰绰,战抖抖泪如雨下。伏在地上哭了好一会,没奈何,只得重新爬起来,眼看最后一点光亮,也垂到了山下,白大娘勉强辨认方向,按着来时的记忆,吃力地冲着某一处走去。直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一栋黑黝黝房屋轮廓,白大娘又是哭又是笑,连连道:“佛祖保佑,总算找到了这处庙宇,容我安身一夜,明日回到家中,定让哥哥弟弟来烧香还愿。”她口中的庙宇,不过是一座荒废土地庙,来时经过看见的,那赵妈妈绘声绘色讲述这破庙故事,说是这处土地爷冲撞了某某大仙,被罢黜,凡是来此烧香的,都要心想事不成,后来也就荒废了。白大娘此时看见破庙,不啻于跌落深渊时看见递出来的绳子,也不管什么神鬼传说,她跌跌撞撞跑进去,这土地庙残破不堪,起一阵风,顺着墙壁漏洞,吹出一股土腥味。白大娘躲在最里面,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睁着眼睛看着外面天空,啪嗒啪嗒又掉起了眼泪,可又不敢哭出声,唯恐招来什么野兽。她提心吊胆躲了一会,因今天出行一天,身体越发困顿,强撑着眼皮,一双眸子却直勾勾地死气沉沉。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连串拖沓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白大娘脸色惨白,眼中含泪,挣扎地后退几步,有心想跑,却除了正门,根本无处可跑。门口出现一条黑黝黝身影,白大娘视线模糊,只看见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却已闻到了一股恶臭,竟是个叫花子白大娘心中一片绝望,想象着可能遇到的遭遇,真恨不得立刻死去。那叫花子看见破庙里有人后也愣住了,站在原地没动,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什么都没说,扭身又出去了,走了两步,想另外寻处地方,心有不忍,于是把腿一盘,不远不近地坐在门口。白大娘都在心中跟家人告了别,最后却见那人出去了,一时愣怔,那人也不曾真的离开,借着月光,她能看见一个如树墩的影子堵在门口。若刚刚那人冲进来,白大娘也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大不了就是拼个一死,可对方却退开,只守在门口,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