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纵然心如刀绞,也是不能回头的。他深知,若是被骆无愚缠住,更将自己陷入全军覆没的境地。迟衡一咬牙将马鞭甩得山响,像疾浪一样俯冲而下,期望能顷刻远离石城,迅速将骆无愚引入岑破荆和容越的埋伏之中。谈何容易。骆无愚在撂翻了数十个兵士之后,见迟衡越来越远。他大吼一声,撇去旁人,径直追着迟衡而来。迟衡反而心中一喜,一边令人越发振奋地击鼓,撤退。另一边,却放慢了马速。以诱骆无愚追上。石城在上,埋伏在下,但也不是一步就能到达,颜王军兵士恨不能腋下生双翼。迟衡频频回头,看见骆无愚越来越近,他并不畏惧。令他望之震惊的,是触目惊心的另一幕:而因地势之故,由下至上望过去,只见石城的兵士如潮水涌出,滚滚而下,大有遮云蔽日之势。迟衡被震撼住了: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整齐又枭悍的阵势,他从没有想过宁静的石城会忽然爆发出这样的气势,像沉默万年的山忽然爆发一样震裂天地。迟衡后悔了。不错,他是设阵了,设埋伏了,但还是太不慎重了。如怒浪一样汹涌而下的石城兵士,个个如猛虎下山,怎么能挡得住石城兵士积累了这么长时间的郁愤,终于于这一刻爆发了,骆无愚用的是哀兵必胜之法吗事已至此,只能硬拼了。迟衡马快又兼有兵士阻挡,骆无愚始终没有追上迟衡。望着前方的山林,安静得没有一丝尘土,好像什么都没有蕴藏一样,与后面的风起云涌成鲜明对比。其时,颜王军兵士已在石城的铁蹄之下就折损过半,后面逃亡的兵士眼看也被缠住了,迟衡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嚯忽然之间,地动山摇,山林之上,明戈耀目,仿佛要冲破乌云压境之势一般。迟衡几乎要飚出眼泪来,这一边是岑破荆,那一边是容越,说好的两相夹击,却都没想到会迎来这样的阵势,一时改天换日骆无愚一惊,想不到有埋伏。但仗着喧天的气势,义无反顾杀了过来。这边岑破荆摇旗擂鼓俯冲而下,气势倾卸天火一般,正与骆无愚军交战在这凹陷之地。而那边,容越却并没有杀下来。他原本布下的是长龙阵,但一看骆无愚这阵势,如果长龙必然被冲散,反而会绵软无力,于是在远远望见石城的阵势时,容越毅然临阵决定,换成卧龙摆尾回旋阵。先以一个摆尾,切开骆无愚的阵势,再以回旋之阵法,缠住骆无愚的后半数长阵,将石城咄咄逼人的气势彻底切断。岑破荆是救急。容越是歼杀。颜王军的气势如雷,端端地切入石城兵士。两人一来一往,配合得浑然天成。迟衡见状,立刻回马迎敌,亲自擂鼓呐喊以助军威。颜王军的气势很快如强龙腾飞,与石城的饿鹰纠缠在一起。这一场血战,从傍晚一直厮杀到了夜幕降临,直杀得暗无天日。眼看颜王军和垒州军都要被埋在血浆之时,天空忽然风云大作,飞沙走石,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顷刻暗了,雨又急又猛,有那么一刹那竟然对面看不清人,不多时泥浆合着雨冲下来,兵士在雨中打得也疲乏。岑破荆见状,知道再打下去,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当即下令鸣金收兵。此情此景,骆无愚也无心恋战,下令撤兵回城,他的声音雄浑,一听就极有威慑力,只见那一声令下,石城兵士立刻回马,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当真的军令如山暴风骤雨,突如其来。迟衡看看滚滚而下的泥浆,再望着石城兵士急速离去的背影。而颜王军的兵士却没有离开,试图将已死的兵士扛回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当即再度强令兵士们立刻离开,甚至连有些生死未卜的伤员也顾不上,只求速回营地。比起石城兵,颜王军撤得有些仓促。岑破荆收的快,无需忧虑。而容越的阵法将石城兵士冲得支离破碎,但若要回兵还是要费些神的,容越指挥着一支又一支兵士离开。迟衡一边仰望山岭之上,一边焦急地催促着,地上横尸遍野,惨不忍睹。眼看着最后一支兵终于齐了,就在此时,听见轰隆的声音,像雷声但又更沉闷。迟衡大惊,大声吼道:“快走”说罢,与容越并驾齐驱,马似也知道大难临头,长嘶奋蹄,如追赶闪电一样狂奔出去。只见身后山崩地裂一样,轰然一声,泥浆如同从天而降轰然间将方才的战场淹没,就此,还像决堤的潮水一样扑了过来。就在雪青马飞出不远。迟衡听见一声惊呼和怒骂,回头一看,容越的马竟然突然倒地抽搐,而容越就势滚落在地,眼看那翻江倒海一样的泥浆就眨眼间就淹到了容越的腰际。迟衡急忙回马,奔过泥浆之间,俯身伸手过去一把将容越的手拽住,狠命一拉,容越带着一身泥浆就势一跃飞身跃上雪青马。那雪青马也知大难将至,扬鞭奋蹄,一气跑出几十里,跑出了山岭才停了下来。迟衡惊魂未定,揽紧了容越的腰。回头望去,黑夜笼罩。这一战十分惨烈,交战时只顾拼命地往前杀,过后一点人数,颜王军竟然生生折损了半数兵士,而且许多还是被泥石流淹没的伤员,这一来,根本无还生的可能。岑破荆面色极为沉重,温云白更是一脸苍白,几个人围坐一起,默默无语直到后半夜。岑破荆受不了,大手一挥,让容越和温云白都歇息下去。他们给骆无愚设套的同时,骆无愚也一样给他们来了一个措手不及,这种粗鲁的战法,竟然出奇可怕。这是攻打垒州以来,最受挫的一次。迟衡振作精神,将各个大大小小的将领均集中到一起,说明了情况,也说这一战骆无愚同样兵力大损,攻城变得容易,令每个人都回去安抚自己的兵士,以免引起慌乱。安排好将领,又挑了一队巡查兵士,令每个人彻夜不眠,务使一旦有军情即刻全军皆知虽然有泥石流为阻挡,石城兵不太可能冒险过来。之后,他又令人去北边一探,北边正挖地渠,不知这场大雨可会下出什么纰漏。并修书一封,令人交予霍斥,一则说明这一战的惨烈,骆无愚同样受到重创,不知石城还能剩余多少兵士;二则让古照川探一探骆无愚与骆惊寒的矛盾如何了,嫡庶之争向来惨烈,骆无愚之母一死,更是生风波的好事。如此,井井有条安排下去。迟衡这才回去,告知岑破荆这一切都安排了。岑破荆坐在灯前面色如土,他一向意气奋发,乘风得势,虽也败过,但从不曾打得如此惨烈这一战胜负不分,可死去的兵士,再不可能回来:“迟衡,你也好好歇息吧,今夜,我来巡夜。”知他难受,迟衡回到营帐之中。容越坐在床上,曲起双腿,脸深深地埋大手只见,头发将脸和手都盖住了,能看到的手指都发青发白。那些兵士均是他一手带的,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而后被泥浆全部吞没了,却根本无能为力,这种痛,无法说。迟衡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没想到骆无愚会破釜沉舟,但他今天的阵势绝不是仓促而为。若非我们去挑衅,又设下了埋伏,只怕他的大军会一路攻到这里来。这里是平原,一旦与他的精兵相交,咱们才是真正的吃亏了,只怕就不止折兵一半了。”这是宽慰,也是事实。容越一动不动。120一二〇第一百二十章迟衡半扶半压着容越的肩膀,试图让他睡下。两人僵持了一下,砰的一声,容越硬邦邦地仰头倒在床上。额头上一道深深的指甲掐痕,皮都被掐破了。死一样的静夜。容越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呼吸沉重,一言不发,从没有过的阴郁。迟衡不知道该怎么办,安慰了几句,无济于事,只好假装睡着了。后半夜,他忽然看见容越坐了起来,缓缓地曲起腿,脸埋进膝盖,而后哽咽着,伤心的抽泣起来。静夜里异常清晰。迟衡看着容越颤抖的背影,想搂住他,想安慰他。眼角潮潮的,迟衡掐住虎口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法遏制的抽泣很快消失了,容越侧身睡下了。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次日,迟衡眼睛酸酸涩涩的,才醒来。身旁的容越一跃而起,跳下床,把衣服一系,背对着他:“迟衡,我今天把所有兵士重新编制一下,你看如何”声音有点儿嘶哑,但沉稳昂扬。迟衡握住容越的手臂,万语千言,说出口的却是:“好。别忘了,原先五百人一支,重新编制,最好是三四百一支,人少了,阵势还得摆开,别让骆无愚探出咱的底细。”“放心”容越没回头,大踏步出了营帐。暴风骤雨之后,白云如练,万里晴空,瓦蓝瓦蓝的让人看久了都会被吸进去一样。迟衡拼命不去想昨日的恶战,穿梭在营帐之间,安排事宜,即使没有事也努力找事做,比如调换扎营布局以使更利于被偷袭后的反击,比如安抚焦躁不安的兵士们,总之忙得脚不沾地。并非不懊悔,回头无用。岑破荆恢复得也很快,只字不提昨日的恶战,迅速投入重整颜王军的忙碌中。他一忙,迟衡就闲了些,鞭马绕着四周巡视了一圈,跑去泥石流崩塌的地方,原先的洼地都被泥浆填满,泥浆已经停止肆虐,许多树倒在了泥沼之了,一片狼藉,那些曾经的生命就这么被吞没。这堵塞的路,迟衡想,石城不可能攻下来了,但自己也是无法从此路攻上去的。狡兔三窟,值得庆幸的是颜王军不只有这一处。如今,北面的暗渠,原先是突袭的备用,现在看来将是迫不得已的主要选择。快要绕开泥石流之所时,他看见温云白坐在山岭的一块石头上。手执竹箫,箫声呜咽。那声音像阻塞不前而低鸣的流水,像萦绕不去的乌云,像伤心人沉默时的刺痛和茫然,它虚无缥缈,但它又像针一样扎着心口,即使不明乐理的人听了,也忍不住黯然神伤。短短的一曲云祭,箫声竟数度停滞,又数度响起。一曲终了,温云白凝视前方。石城,高峻入云。迟衡没有打扰温云白,他扬起马鞭,马不停蹄,疾驰向北。霍斥正叉着腰指挥底下军士练阵,看见迟衡时难抑惊讶:“迟衡,你怎么这幅模样了打了个战,连志气都打没了”迟衡不知道是什么样,无非就是颓废沮丧。他是伤心,但还没有沮丧。昨日的战报,霍斥和古照川已得知。颜王军遭了重挫,石城军也没好到哪里去。迟衡开门见山,如今地道初成,若能趁此时机,攻骆惊寒一个不备,总比等他缓过来好很多。古照川道:“不急,当下有个好消息正待告诉你。”好消息“前些日子我们将骆氏十年必亡的流言大肆散出,你猜如何大出所料原来十年前的谶语,可不简单。骆无愚是小妾所生,骆惊寒是正妻所生。但骆无愚自小就强,骆惊寒略弱,其父本欲立骆无愚为继承者。骆惊寒之母心有不甘,遂令人扮成算命先生的样子,终终令其父改变主意。”那个谶语就是:十年后,垒州有难,骆无愚掌权则骆氏必亡,骆惊寒掌权则至少可保骆氏安然。想不到,不多不少,正巧十年,颜王军攻入了。“我们那流言一散出,骆氏上下惊慌,骆惊寒之母失口说出往事,试图令众人无需惶惶。谁知那边,骆无愚之母多年被压为灾星没有出头之日,得此真相,竟然气极呕血而亡。”因此,骆无愚一直没有出战,正是因骆氏之内已大乱。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原以为骆惊寒像石城一样端坐,想不到里面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可想而知,骆无愚先得真相,后其母亡,心情能好吗而且个中连环,肯定是与骆惊寒母子有扯不清关系的。迟衡狂喜:“现在骆无愚和骆惊寒在争位吗”“这个不好说,但二人一向不和,骆惊寒非常厌恶其兄,更别说有嫡庶之争。”迟衡倒是不理解了,在他看来,骆无愚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将领,一身本事不说,看上去也正值,果然是骆惊寒心胸狭窄么迟衡又问:“骆无愚既然比骆惊寒强,为何以前不争”“怎么不争但骆惊寒有骆父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