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除了落水那次一下子让她见了一群男子,如果再有异性出现,那大多应是外星人,而且自己也不会出去,即便那扇通往王府的门扇多么单薄,她亦从来没有想过要推开它。莫鸢儿郑重其事的为她举办了个及笄礼。虽则郑重,因为条件有限,自是无法下帖请人参礼,正宾便由莫鸢儿亲自担任,蒋妈客串参礼人员。初加的襦裙和再加的曲裾深衣全部由莫鸢儿缝制。锦儿看出来了,她的针线活比自己强不到哪去,而三加的大袖长裙礼服因为实在是能力不够只得省了。拆散双髻,秀发披肩。莫鸢儿轻声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木梳轻轻梳到发梢。这一刻,锦儿鼻子有些发酸。将头发束作单髻,簪上红木发笄。一拜时,她悄悄抹去眼角泪珠。因为没有簪钗,本打算就这样礼成了,蒋妈却递上一根落梅银簪。莫鸢儿迟疑片刻,默默的接了,让锦儿面向东正坐,口中念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在略略颤抖。除了发笄,簪上银钗。莫鸢儿对她失神良久,似是自言自语道:“若是你爹爹能够看到”她叹了口气,低声吟诵三加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苏锦翎三拜起身时,见蒋妈亦眼圈泛红。以水为酒,权以为祭。如此便结束了。她头回穿得这般正式,有些束手束脚的坐在床边。这便长大了她揉着棉布衣角,又摸摸头上银钗,不禁想起苏玲珑,她去岁的及笄礼是怎样的壮观呢想来已是十二年不见了,如今的她会是什么模样记得小时候的苏玲珑虽刁蛮任性,却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一双大眼尤其机灵。章宛白虽然总涂着厚厚的脂粉,看身材也应该是个美人,还有那个王爷这一日,莫鸢儿又在门边站了一下午。九年的光阴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只不过多了几分凝重的灰,却更显风韵。自她开始教习自己舞蹈,九年来,她是第一次重新站在了那里。女儿的及笄礼本应是父母俱在的就让她再次沉迷于曾有的甜蜜吧,只要她能拾得片刻欢愉。莫鸢儿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回过头来。傍晚的清辉折着雪光映在她一侧的脸颊上,神圣动人。“锦儿十五岁了呢。”“嗯。”她低头轻笑,心里偷道,再有三年就赶上前世的年纪了。莫鸢儿忽的一笑,仿佛清雪被风吹落树梢。锦儿莫名觉得那雪似是飘落心间,浸浸的凉。又是暮春时节,又是雨过天晴。锦儿如快乐的小鸟般奔到薄雾弥漫的池塘边,一不小心,踢落岸边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水面。涟漪一层层荡开,渐平渐止,重新拼凑起一张少女的脸。依旧是略显消瘦,于是嵌在细若凝琼瓜子脸上的一双黑眸便格外显眼。最引人注目的也便是这一双眼,黑眸如墨如星,总像裹着水雾,似冷还暖,似坚还柔,似笑还嗔。黑睫如墨,纤长浓密,眼帘轻掀之际,恍若栖息在花瓣的蝶翅微微翕动。星眸轻转,眼波从微挑的眼尾流出,恰似晨光乍现湖面的波光潋滟。眉若墨画,既有柳叶之柔媚,又具剑眉之清俊,令这张脸生出几许冷艳,不同于莫鸢儿的极度柔媚。若只看这秀直纤鼻,定无须质疑她是否出自苏家血脉,唇则是完全继承了莫鸢儿的纤巧,不点自红,如花瓣般娇嫩。拾起搭在胸前的一绺长发抛到身后,仅是如此随意的小动作亦是曼妙动人,入诗入画。她正对着水面将发绾作一个简单的髻。纤臂轻扬,腰身柔细如缕。晨风拂过略松的衣衫,勾勒身姿楚楚。梳妆完毕,她如以往一样坐在岸边,曲起腿,拿臂拢在胸前,对着眼前的美景出神。可是没一会,金色的雾渐渐暗下去。只见湛蓝的天空亦笼上沉灰,又缓缓滚成或深或浅的黑,连带得雾气都沉重起来。今年雨水特别多,而且每次下雨都要雷声滚滚,逢惊天巨响时,莫鸢儿总搂住自己不放,瑟瑟发抖,真想不到她怕雷竟是怕得这般厉害。这会,已经有闷响自远处传来。锦儿叹了口气,起身向小木屋跑去。刚到门口,就见一太监模样的人急行而来,细看去,竟是十五年前送她们母女来清萧园的齐全儿。他现在胖了不少,不过看袍子料子轻薄柔细,眼下应是很受器重。见了她,似是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一番,因为胖而显得愈发小的眼睛一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齐全儿给小主子道喜了。”主子我锦儿环顾一番空空如也,她不禁微挑了眉峰,面露疑色。齐全儿笑容可掬的点点头。雷声还远,锦儿却被击中,不由得去望天。刚刚只顾着出神,竟忘了看太阳今天是打哪边升起来的。“小主子,现在就随咱家去吧。”“上哪”“连玥堂。”锦儿面露疑问。齐全儿这三十年都是瞧主子脸色过来的,如何看不懂她心中所想只是他此刻自是不会实话实说什么你就是打那被贬到这清萧园的。于是慢声细气道:“小主子去了自然明白。”但凡常规被打破总是难免让人有些恐慌,锦儿不明白这个王爷身边的红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又要带自己走,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天空乌气沉沉,远处雷声低吼,已有电光破云而出,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某种不祥。“吱嘎”陈朽的木门忽然开了,莫鸢儿立在门口,平地卷起的风将她的衣袂吹得翻舞翩跹。她容色平静,眼底却好像映进天边闪电,使得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凄美而坚毅。“去吧。”“我”“就要下雨了。”莫鸢儿的目光移向天边,却似空洞洞的没有看见那风雨欲来。一只燕子斜斜划过,牵引了她的视线。“鸟有了翅膀,才可以自由自在。人没有翅膀,只有一颗心,心不用翅膀也可以飞得很高很远。”她看着锦儿,神情因为愈发暗下的天色略显迷离:“去吧,娘就在这里等你”语毕,不再看她,目光继续空洞涣散,好像在寻找那只燕子的身影。锦儿隐约觉出她话有深意,却一时想不明白,只低低的应了,随齐全儿而去,心里却惦着最好早去早回,因为雷声渐近,她担心莫鸢儿会害怕推开那扇通往王府的单薄门扇,又轻轻掩上。锦儿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此番走出来,便再也回不去了。那门扇不仅掩住了清萧园的荒凉萧索,也掩住了她简单透明的十五年光阴。眼前一派繁华,园囿楼台,壮观宏阔,廊庑亭阁,错落有致,朱窗兰牖,精巧入画,碧树庭花,蓊郁芬芳,曲桥流水,相映成趣。她顺着十五年前的来路而去,目光扫着周遭精致,半是惊叹半是陌生,一时如堕梦境,神魂旖旎。记不得穿过几道回廊,记不得踏过几重垂花门,毫无装饰的布鞋落在花纹雕饰的青石板上无声无尘。“小主子请留步。”齐全儿慢声细语。她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幢华美的房子前,门梁的玄地匾额上嵌着“连玥堂”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大格暗银红纱窗敞开着,自里面飘出馥郁香气,那是一种不同于花草的芬芳,仿佛带着女子的娇笑般令人侧目。齐全儿转眼又出了门,轻声道:“小主子,王爷王妃有请。”这声“有请”多少让人有些战战兢兢,多年不见的人,见了便横眉怒目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人竟然“有请”自己,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犹豫片刻,终在齐全儿的催促下踏过那道高高的红木门槛。进了门,香气更盛,几欲将人推倒。她半低着头,眼波却扫着呈扇形铺在附近的鞋子,默数着“一、二、三”共十四双鞋子。她将目光对准正前方的一双缁色夏鞋,看颜色及大小应该就是那位王爷苏江烈了。011入宫备选“真是没见过世面,见了王爷王妃竟然不行礼”“可不是嘛,你看她低着头,一副小家子气”“人家那才叫懂规矩,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锦儿越听越恼,立即抬起头来怒视过去。那个执六菱纱扇女子当即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方抬起戴着三只宝石戒指的手抚着胸口:“没教养,跟个野人似的”“当着别人的面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就是你口中的教养”她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那执扇女子顿时被噎住,涂了胭脂的脸更显嫣红。有人“噗嗤”笑出了声:“这就是莫鸢儿的女儿,不是说是哑巴吗怎么说起话来跟刀子似的可是和她娘不大像呢”说话的是坐在左手第三张太师椅的紫衣女子。“那你是太不了解莫鸢儿了,这副腔调和语气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听出来了,这个冷冰冰略带嘲讽的声音便是王妃章宛白,就坐在紫檀案几旁边。今日的她装扮稍显简单,除衣衫依旧遵循了以往的繁复之风,钗环卸了不少,只一支黄金点翠凤步摇斜簪半翻髻上,又绾一支赤金云头合釵,鬓角点了两朵晚茶花。锦儿此间见过她两次,今日方算看到了面容比较清晰的她,虽然照例敷了厚厚的脂粉,又加上精心描画。锦儿盯着她那刻意画得上挑的眼,长睫一闪,又扫了扫这一排女子,发现几个极为年轻的在某些地方多多少少的有些肖似莫鸢儿。“锦儿,他心里是有我的,一直都有”莫鸢儿梦呓似的低喃响在耳边,她心念一动,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江烈。依旧刚厉冷凛,即便是坐着,亦英挺昂扬。鬓染轻霜,面带沧桑,却更有一种夺人之魄。她原本的怒气渐渐消散,若站在此处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莫鸢儿他似乎已经注视了她很久。目光深邃,隐着她看不清的情绪。只见到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微微颤抖,骨节尽现。“王爷,”章宛白脸上的厚粉适时的现出了然和轻蔑:“这就是鸢儿妹妹的女儿。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锦儿不相信她竟会忘记仇人的名字,她若开口亦不是要答她,而是对苏江烈。不管他是否承认自己,仅凭他强抑内心的激动,仅凭那几个勉强肖似莫鸢儿的姬妾“锦儿。”“锦儿还真是个俗气的名字呢。”尾座的一个女子轻笑。“锦儿”苏江烈仿佛没有听到那声嗤笑,只轻念这个名字,唇角露出一丝迷茫的笑:“前程似锦,锦绣无边”“娘暂且叫你锦儿吧,娘希望你有个好前程,像锦绣一般”这便是心有灵犀吗即便有了抱怨,有了仇恨,有了不甘,依旧可以心心相通吗眼前骤然一片模糊。“我娘说,我爹还会给我取个更好的名字。”若依她的脾气,是断然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可此刻却莫名被打动,不禁脱口而出。苏江烈笑意渐深,目光逐然清亮。锦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唇边笑纹轻颤,心间暖流脉脉。自前世到今生,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这不代表她不渴望,那是一种掺杂着恨的渴望,既迫切,又疏离。“锦儿”他垂眸沉思片刻,指蘸了茶盅里的水在案面移动:“不若叫锦翎可好苏锦翎”章宛白正觑着他在案上写下的字,冷不防听这个名字竟冠上了“苏”的姓氏,端着掐丝珐琅茶盅的手顿时一颤,茶水险些泼洒出来,却强笑道:“好啊,苏家还等着你来增色添光呢。锦翎,鲜丽华美的羽毛,长在翅膀和鸟尾上的长羽。看,王爷对你寄予了多高的期望”苏江烈浮上的喜悦骤然黯淡,转头对她,目光竟有些复杂。对了,他们忽然找自己来,到底是什么事“锦翎,你的好日子来了”章宛白轻飘飘的一句轻飘飘的砸到耳边,她立即抬眼警觉以对。“明日辰时,入宫备选。”看着锦翎一脸茫然,章宛白唇角微勾:“天昊选秀,三年一次。若是将来得了皇上宠幸,那可是前途无量啊,连我进宫都要向你行礼呢。本来王公贵族每户只有一个名额,可是玲珑偏偏病了,府里又只你一个年龄恰好合适。锦翎,这可是天赐的机会,失之不得啊”“滚开,你们这群狗奴才”一声尖利叫喊忽然从屋内传来,紧接着,碧玉珠帘叮叮作响,打偏门冲进个华服少女,双目圆睁,怒气冲冲。“母妃,为什么不让我去选秀我没病我没病”“放肆”章宛白一拍桌子:“身为郡主如此失仪成何体统”“我没病,我要去选秀”苏玲珑的大眼霎时溢满泪水。“既然张太医说你有病那就是有病,还不快给我回去春荣,秋玉,还愣着干什么送郡主回去,没我的命令,不得出福熙阁半步,否则为你们是问”玲珑挣扎着被带走了,临去时似是怨怼又似是恳求的看了苏锦翎一眼。她到底是什么病看她面容姣好气色红润声音清亮丝毫不像个有病之人,莫非是精神出了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苏玲珑的喊叫在长廊渐远渐失。“玲珑是个没福气的人。”章宛白翘着九曲金环嵌宝甲套拿盅盖轻波浮茶,淡淡道。不对,苏锦翎蓦然惊醒。如果真的是好事,章宛白怎么会便宜她她愈是轻描淡写,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