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而发道:“我自幼长在长安,却已整整十年未见这般情景了,当年姚家就住这朱雀大街,小时候我娘怕我得罪几个兄长,总把我关在院里不许轻出,我那时淘气,总是偷偷爬墙出来到隔壁这家食肆里找东西吃,偏又没钱,掌柜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只刚出炉的杏酥,是我这辈子最难忘怀的美味了。”任臻凑到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笑道:“呵,那家铺子还在。”说罢掖了掖帘子,将姚嵩轻推回座:“别张望了,仔细又受了风。”马车缓行数步而后停下,车外脚步疾响,任臻掀帘望去,见兀烈跑地一脸的汗,忙不迭将手上的一大包杏酥恭恭敬敬地呈上:“那铺里有好几种口味,爷没说要的是哪一种,末小的只得将铺里所有杏酥全买了下来。”任臻抚额这兀烈是杨定的私生子嘛如出一辙的死脑筋啊啊啊他只是为了讨姚嵩欢心,随便哪一个口味重要吗哎,要是拓跋珪还跟在他身边做这侍卫统领,铁定比他机敏的多。。。想到远在潼关的拓跋珪,任臻忽而有些怔忪,身边的姚嵩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必是方才任臻放下帘子之时与车外亦步亦趋的兀烈打了甚么小暗号,谁知这忠心不二的侍卫统领竟将全店的东西都给扛了回来。任臻见状,便也笑道:“莫要得意,今日定要你将这最难忘怀的美味尽数吃光。”101、第100章车马粼粼地出了长安城门,官道两旁人烟渐稀,而田连阡陌,俨然一番新气象。任臻嘴里虽说要罚姚嵩将杏酥吃完,但怕他吃多了上火,掰了半块喂予他吃了,便将其余的百八十块全分予众人,尤其是兀烈,独得了近半。一行人便就地休息,用食饮水。那兀烈初时吃地畅快,没多久就被噎地难受,因是皇帝御赐恩赏他“悉数吃了”还不能打包回去,只得皱着眉毛,四处寻水佐食,惹得众人暗中发笑。任臻见午后气候宜人,便与姚嵩下车透透气,刚在树荫下落座,便闻不远处的田间传来嘈杂啼哭之声。兀烈正噎地两眼翻白,眼见终于有突发状况了,连忙过来喜不自胜地道:“末、末将前去看看发生何事。”姚嵩好心地摸过身边的水囊递了过去:“不,我想亲自去看看因何事争执吵闹。”姚嵩发话,任臻自无不可,二人携手起身而去。却见田埂边三三两两已围了不少人,中间的一老一少做佃农打扮,双腿沾泥,正与几个手执棍棒的家丁争辩。原来这对父子本在一大户人家为佣,均田令一颁发,便到户曹官衙报道,遂按人头领得数亩薄田。谁知那大户遣家奴一路追来,声称老汉欠银未还,曾愿卖身抵债既在奴籍怎能记名领田定要拉人便走,那老汉之子便怒道:“虽有欠钱,但并未签了卖身契,怎就算奴籍了分明是你等仗势欺人”对方便道:“你这逃奴那欠下的银钱就不必还了天下岂有这等好事”任臻止步,微微后倾身子悄声问兀烈:“谁家家奴”兀烈道:“似刁将军的舅家,亦是长安豪绅。”“怎么想出去拔刀相助打抱不平了”姚嵩调侃道。任臻看他一眼,笑道:“你要我出手,我便出手。”姚嵩一撇嘴道:“我不理这事。”任臻便道:“那我也不理依我看来这父子俩本欲卖身为奴,典身银子都已收了用了却恰逢均田令下,便钻了个空子领了田地,那大户咽不下这口气,这才不依不饶追来寻他们晦气。一方为富不仁一方穷则思变,各有不是。却叫我为谁出面拔刀”姚嵩浅笑点头,他的任臻从不会不知轻重地一味热血冲动:“若是寻常富户,为搏个好名声便是为民出头也没什么,却偏又是刁云的亲戚他是骄骑营的宿将,且人又在前线拼死拼活打天下,若冷不防给他一击,难免他会多心所以这事最好私了。”任臻亦是如此想,正想转头命人取些银钱来,那边已经斗争升级,开始动起拳脚来了。“且慢”一个做僮生打扮的伶俐青年忽然出声,拉开了欲强行拉人的家奴,“光天化日之下,怎可强行虏人闹大此事就不怕长安吏知晓,上告廷尉,将你等下狱,甚至累及家主吗”一袭话果然将众人唬住,姚嵩却暗暗纳闷:小小一个僮生,怎会如此知晓燕律,还说得头头是道他四下环视,果见人群之中隐着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灰扑扑的一身寻常布衣打扮,戴着个黑纱笠帽是他了那大户家奴回过神来,亦不满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就此罢休”那黑纱男子果然排众而出,朗声道:“这个自然。但闹僵了一拍两散对双方都没好处,不如协商以定。”那家奴头子冷笑道:“如何协商他们若有银钱,还须用骗”“他们没有。”黑纱灰衣的谢玄微微一笑,足尖点地,“但脚下黄土却有。大燕刚颁下的均田令规定所有领田农民都须按年缴纳一定的谷物、布疋或服兵役,余者才能自家留下。待来年收成,便让二位将留下的谷物按当时市价折予你们你们也不必怕他们跑了或者赖账,所有持田者皆有在籍登记,又有邻长、里长、党长层层看管,人与地绑在一起,无法走脱,岂不四角俱全”姚嵩不由大感诧异均田令刚颁不久,他辖下不少老宦熟吏都还背不清个中条例,此人看着初来乍到的,焉能如此熟悉任臻亦挑眉看向来人,心中暗自激赞。谢玄已劝服了双方,又命杨平铺开一张白纸,执笔沾墨,笔走龙蛇,姚嵩离得不远,看地真切这区区数十字,写地笔意顾盼、藏蕴含蓄,真真是绝妙书法谢玄顷刻间便写就一纸契约,让那父子二人皆画过押后,递与那家奴头子,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再请三长公证让这父子二人分三年将收获谷物冲抵银钱偿还其债,若遇天灾则向后顺延。”如此处事,众人咸服,各自散去不提。杨平则蹦跳奔来,刚叫了一声“公子”便见一彪形大汉走到面前,对谢玄主仆二人一抱拳道:“我家主人请公子过去一叙。”杨平忙挺身一拦:“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所为何事”谢玄微一摆手止了他的盘问,从善如流地跟着兀烈过到树荫下,对二位衣饰考究的青年公子微揖行礼:“在下言无射,不知二位有何指教”任姚二人亦答礼报名,姚嵩一面命人上茶奉客,一面笑道:“无射乃古乐十二律之一,现已失传,公子以此为名必是雅号音律有伯牙之才了。”谢玄一听边知眼前的俊美男子已知他这名乃是杜撰,便一笑置之:“不敢当。”任臻不懂这些哑谜,因而道:“我听言公子口音非关中人士,但方才行事却似对大燕律令政策了若指掌,实在令我等钦佩不已。”谢玄转头看向这英伟不凡的男子,谦道:“在下漂泊不定周游列国,素喜研究当地风土人情,这才略知一二,倒叫二位兄台见笑了。”姚嵩道:“既是四处游历,必是见闻广博,不知言公子对这均田令可有见地,说来共享”谢玄见二人气度不凡,只道是长安城中哪位名门贵胄出城踏秋,便笑道:“均田令乃富国强兵之策,若可得执行,三年之内无饥馁矣然则行事过急,各中细则未有完善,倒易被某些汲汲营营之辈钻了空子以谋私利,却是一弊,改之大善。”姚嵩一愣方才事发之时他便想到了均田令在记名造籍方面的一些不足之处,没想到眼前之人竟也一眼洞穿他不动声色地笑道:“公子高见。只不知公子既游历天下,又何必黑纱覆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谢玄不紧不慢地答道:“在下幼年家中失火,面上烫伤,甚为吓人,为方便行走便干脆这幅打扮了。”任臻甚爱其才,便不疑有他,一挥手道:“男儿丈夫,何须介怀”谢玄便道:“正是呢。如此十年,在下早已习惯,便也随它去了。”一句话掩过,三人落座,天南地北针砭时弊地聊了许多,甚是投契。末了还是谢玄抬头望了望天色,起身作揖道:“时辰不早,在下亦该告辞了。”任臻姚嵩连忙起身还礼,又问他在长安城内落脚何处,谢玄借故不答,二人只得罢了,命兀烈送他离去。任臻望着他的背影有感而发地道:“可惜这言无射一看便知隐逸高人无心仕途,否则我真想留下此人相助”姚嵩则若有所思:“他身上的淡香好生熟悉,我似在何处闻过。。。”任臻转而笑道:“你是被药香熏久了,我怎就没闻出甚淡香来”二人重新登车落座,徐徐开动。与此同时,远处的谢玄忽然驻足回头,杨平不解地道:“公子爷”谢玄不答,黑纱下的双眼则直追那辆马车而去。方才那送他离去的高大男子虽经乔装,但一望而知是个昂藏武夫,擦身而过之际更不过意露出了腰间所系的伏虎佩牌那是虎贲卫的令牌,凭此出入宫禁,断不至有人仿造。又想起方才那两个青年公子的周身气派。。。他心中一动,忽而低头吩咐道:“我们走吧。”任臻姚嵩二人坐在车中,却反常无话,心中都还在想着那位“言公子”。不一会儿兀烈回来复命,顺便依任臻之命带回了谢玄方才写下那张契约。姚嵩忙接过与任臻二人细看,便是任臻这等不通之人,也看出这纸行书是大家手笔,着实不凡。姚嵩则反复摩梭着那张宣纸,失魂落魄似地直道:“这字气韵生动,风神潇洒;这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皆属罕见佳品。。。此等人物绝非无名之辈”任臻见姚嵩魇住了似地呢喃不止,便将手边熏炉送进他怀中:“你看你才好些,又这般劳神了。。。”姚嵩呆呆地接过熏炉,心念电转间似想起了什么,忽然猛吸一口气,惊道:“我记起来了是紫罗香囊为南朝珍品,天下只有一人好染此香”他忙不迭地再翻看手中宣纸:“错不了,这字师从书圣王右军,这纸乃是青檀四尺丹竟真的是他”任臻被吓了一跳,忙扶住姚嵩双肩:“什么错不了他是谁”“言无射将这化名中间无字去掉,是什么”姚嵩急道,“是谢字啊”任臻彻底愣住谢家宝树谢玄他是谢玄姚嵩已越过他劈手掀帘,面色肃然地急命道:“立即回头追击此人”任臻回过神来,忙向窗外补了一句:“定要活捉”姚嵩浸浴在药香弥漫的热水中,一张脸在袅袅蒸汽里却尤显冰冷。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也不转头,只道:“可是依旧无果”任臻按住他的双肩,微一犹豫,仍道:“封闭四门,挨户盘查依旧找不到他。”当时他们已经立即调转车头,当即回追,然已不见人影了。虽命兀烈率所有侍卫四散追踪,但毕竟四野茫茫,人手不够,自也没个结果。任臻只得下令回城之后再行搜寻,但姚嵩心中已知无望。此刻便颦眉长叹道:“谢玄必已看出端倪故了,我怎就这般愚笨,迟了一步没有当场扣下他来不。。。事发突然,他定然不及出城应该还藏匿在长安城内”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一记入水之声,水花四溅中他被一道火热的胸膛紧紧拥入怀中。姚嵩无奈回头,瞪向任臻陡然放大的俊脸:“又挤又热的,也不嫌”任臻赞同道:“真是又挤又热。。。”姚嵩脸上红晕更盛,猛地在水下抓住那灵动作怪的手指,:“我在说正经事呢明日便暂闭长安城门,许入不出掘地三尺也要挖他出来”任臻一面听一面倾身压迫住了他,姚嵩登时感觉到了他那处灼热已直矗矗硬挺挺地抵在他的股间,他不经意地从鼻端发出一声甜腻的轻哼,软软地怒道:“你近来不是总逼我如蛇蝎么怎么今天又改样儿了”“我不是怕被你这蛇妖缠上,精尽人亡么”任臻谄笑道,顺势捉住了他绵软挣扎的双手,贴着他湿滑的背暧昧地上下摆动,那、话儿便地耸立着滑进了高热的股、间,烫地姚嵩不住呻吟:“你这混蛋”任臻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转向自己,双眼之中满是:“你如今身体渐好了,再忍下去才是混蛋”姚嵩无法抗拒,又记挂正事,半推半就间道:“可那谢玄”“我知你急于抓他是想纳他为我所用,但谢玄已被排挤出东晋朝廷,多年来都寄情山水不再入仕他既无心,强求无用,便任他逍遥去吧”任臻含住他的耳垂吮吸,含糊不清地道。姚嵩一愣,知道任臻这是误会了依他看来,谢玄出身诗酒风流的江左名门,就算如今被司马道子逼地辞官自保也绝无可能改投鲜卑慕容氏,一旦南北交战他定会不计前嫌重任晋军统帅任臻心中本无胡汉之别,到底想的太过简单了些。他执意要捉拿谢玄,为的是斩草除根,为将来统一南北扫清障碍他正在脑中翻江倒海地盘算,忽觉得任臻在背后已经热涨涨地捅了进来,不禁呻吟一声,手脚发软地攀在浴桶边沿罢了,这话现如今也不必出口,只待天罗地网下将人一举成擒,他便先斩后奏永绝后患。夜深人静之时,一处寻常的小小民居忽然开了道门缝,一个人影灵巧地闪身而进,合上门后冲屋里的人悄声道:“公子爷,外面已经宵禁,想来今夜不至再有甚乱子了。我这就收拾收拾行李,明日卯时城门一开咱们立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