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穿着皮靴的木制的假腿,摆在椅子前面的脚踏上。在这一双木制的假腿以上,空了半截。戈易灵大吃一惊,不觉站了起来。牛秀姑则是扑身过来,含泪叫声:「爹爹」她用手放下衣襟,伏在椅子上哭了。牛奇又突然用右手将左臂一扯,喀嚓一声响,应声而下的是一双黄杨木雕制而成的义肢,磨得十分光亮,雕刻得十分神似。牛垠也站了起来,轻轻地说道:「大哥何苦呢」牛奇苦笑道:「二弟你以为我是在用苦肉计,博取戈姑娘的同情麽二弟,英雄落魄,骨气犹在。你大哥不是英雄,但是也不致於那样没有骨气。」他又转问戈易灵说道:「姑娘你大概也有几分惊讶,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用真实的事实告诉你,我和你爹戈总镖头结识的经过。」戈易灵惶然问道:「牛伯伯,是我爹伤害了你」牛奇正色说道:「姑娘令尊是以保镖为生的总镖头,他绝不会轻易地伤人结怨。更重要的,令尊不是一个嗜杀好斗的江湖人,更何况当年我与令尊,毫无一点瓜葛。」「牛伯伯你让我看到残臂断腿的用意,是为了什麽」「方才我说过,这是我和令尊结识的一个令人终生不忘的标识。」「牛伯伯我在听。」牛奇抚摸着那条黄杨木雕制的手臂,眼神望着大厅外面的夜空,是黯然伤神还是苦思往事没有人知道。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迟滞地说道:「那是一次奇妙的见面,也是一个伤心而又残忍的後果。那正是令尊在威远镖局闯出字号时,而我双尾蠍的名号,也正被江湖上所传闻。令尊在保过一次镖之後,顺道游览庐山,而我却是到五老峰赴一个死约会。」「对不起牛伯伯什麽是死约会,是双方不见不散的意思吗」「死约会是我自己为这次约会所订的名字,约会双方的人,见面之後,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五老峰」「啊牛伯伯为什麽会有这样的约会呢」「武林道上,动辄以死相拼的事,随时都有,也许是一件芝麻小事,可以酿成流血五步。有人批评武林之中血腥气味太重,有悖天道,终非是福,这话是有道理的。所以,五老峰得命归来,我就决心不让秀姑学武,日读诗书,闲做女红,我只希望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儿。」戈易灵拉着牛秀姑白嫩的纤纤玉手,再看看自己,她忽然觉得女孩儿家习武,终日与刀剑枪拳为伍,使人有不知所以的感觉。但是,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灭门的血仇,即使不成心报复,至少也应该知道,何以有如此的惨事,如果自己不具备武功,恐怕这件事就渺茫了。牛秀始已经消除了对戈易灵的羞涩,她轻轻说道:「戈姐姐我总觉着不是爹的女儿,不能为爹分劳分忧。」戈易灵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秀姑」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只见牛奇的脸色突然一变,立即说道:「戈姑娘请带小女立即到後面去吧。」他再对牛垠一点头,说道:「二弟去接着他们。」戈易灵不便问是什麽事,他只知道庄外来了一批人,究竟是什麽人他无法了解。他只是匆匆地携同牛秀姑避到庄後。大厅里只剩下双尾蠍牛奇一个人,他仰着脸,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口中还在喃喃自语,听不清他说什麽,但是可以看出的是他正在面临着一项重大而困难的决定。突然,他的右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良机一失,永远难逢。」这时候从大厅外面进来十几个人,一色的劲装,其中还有四个是女的,自然有一股英气逼人,看来武功不弱。牛垠将来人拦住距离牛奇十步开外,他自己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大哥」牛奇脸上没有表情。「他们要干什麽」「他们说,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人。」「你告诉他们,今天是除夕大年夜。」「我说了,他们说正因为是除夕大年夜,所以他们主子一定坚持要人。」「来人做得了主吗」「其中有贴身亲信,看样子可以做的了一半主的样子。」「叫他们过来。」「大哥」「二弟你把大哥看成废物了即使真的如此,有你在一旁,又有何妨」牛垠招手请那十几个人走过来。牛奇含着笑容说道:「各位之中,有哪一位能代表你们主子讲话」「我们都是奉命前来接人,没有什麽话好说。」说话的是一位长得十分清秀,而在清秀中又带有几分英挺的姑娘。「这位是」「我的名字叫冷月。」「冷月姑娘请你回去向你们的主子回话,十五年都已经过去了,又何至於在乎这样的一夜,况且,今夜又是大年夜除夕。」冷月还没有答话,另一位姑娘立即反唇讥讽道:「牛庄主如果你能记得今天是大年夜,就更不应该如此故意刁难。」冷月立即拦住她:「你不要多嘴。」牛奇笑一笑问道:「冷月姑娘这位是」「她叫流云。」「流云姑娘,我的行为看似刁难,其实如果能设身处地一想,大概这刁难二字,就不会出自姑娘之口,可惜我无法也不能够让姑娘知道内情。」冷月立即接着说道:「我们不知道内情,也不想知道内情,我们只知道这一件事,奉主子之命,今夜要把人给带回去。」「如果我坚持今夜不行」「牛庄主你不会这样做的,我相信你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一则你自己十五年前的诺言;二则如果你坚持如此,那绝不是大家所愿见的後果。」「冷月姑娘你们主子知人善任,能派你到我的别庄来,是他选对了人。」「谢谢牛庄主我们只是一些下人,奉命办事,如此而已。」牛奇突然一点头说道:「好吧我答应,是冷月姑娘说得对,十五年前我自己的诺言,我必须遵守。」冷月立即一抱拳说道:「多谢庄主体恤我们的苦处。」牛奇一摆手说道:「不过,我还有一点点请求。」「不敢当你这请求二字,请明白吩咐。」「请各位再给我一点时间。」流云姑娘立即抢着说道:「现在已经二更,牛庄主你是在故意拖延」「流云姑娘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态度。」「同样地,我也不喜欢你这种办事的态度,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应该做,必须做,不做不行,为什麽要如此推三阻四除非你有什麽阴谋诡讨。」牛奇冷哼一声说道:「流云姑娘你很嚣张,就是你主子今夜来到我的别庄,他也不能对我如此说话。」流云也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是我们主子今夜来自到此,看到这种情形,恐怕已经不是眼前这种状态了。」冷月伸手拉住流云,往後拖了一步。她朗声说道:「牛庄主你请便吧我们会在这里等候。不过,我要再三提醒牛庄主,现在已经是二更时候,你总得要给我们回去的时间。」牛奇肯定地答道:「那是当然,各位请在此地休歇,我请二弟牛垠相陪,我会很快给各位一个具体的答覆。」姓白的汉子从厅外飞身掠进厅内,不带一点声息,很快地推着牛奇的椅子,进到大厅後面。牛奇的椅子推到後进,穿过一个不小的院落,经过一条长长的「软枝黄蝉」搭成的花架通道,进入後堂,在左侧门前停下来。姓白的汉子敲敲门之後,便退了出去。牛秀姑亲自迎出来,推着椅子进入厅堂,戈易灵也随着出来。牛奇望着戈易灵说道:「戈姑娘刚才在前厅我说到五老峰的死约会」牛秀姑插嘴说道:「爹前面的事都解决了吗」牛奇摇摇头说道:「没有。」「爹你是」「你一定以为爹老糊涂了,前厅的事情尚未了,却又跑到後厅来说故事,轻重缓急都不清楚,这不是老糊涂了吗戈姑娘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呢」戈易灵静静地说道:「牛伯伯我在用心的听。」牛奇点点头说道:「很好我不会说太多的话,说太详细的事,因为目前没有充足的时间。」「牛伯伯让我能懂就可以了。」「好极了戈姑娘五老峰之会,我断了一双腿,残了一只左臂,使我几乎丧命,其中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令尊戈总镖头的出现。」「啊是我爹帮助了对方」「没有,我们双方斗得精疲力竭之际,令尊正好路过现场,他喝止了我们,他说这样下去,两败俱伤。天下没有什麽值得如此拼命,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些话也不算错呀」「是不算错的,尤其在当时的情形,我们能听得进去,我收了兵刃,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突然挥出一刀,发出两枚暗器。」「啊呀这人太卑鄙了」「那一刀斩去我的左臂,使我这双尾蠍,成为无尾蠍,两枚暗器各中我的左右大腿,而且都是喂了剧毒的。於是最後的结果,我又失去了双腿。」「对方那个人呢」「当时死在你爹七孔丧门剑之下。」「牛伯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戈姑娘是聪明人。」「如果不是我爹的出现,牛伯伯不会遽尔放下兵刃,就不会落得断腿残臂的下场。对我爹来讲,虽然未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对牛伯伯是有憾意的,也就是在初见面的时候,牛伯伯所说的,我爹对牛伯伯有所亏欠。」「我不敢这麽说,但是令尊戈总镖头在我残臂断腿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在床前说了一句话,他说:以後有用我之处,在所不辞。从此以後,我们没有再见过面,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戈总镖头已经仙逝。」「没有关系,牛伯伯我爹过世了,他女儿还在,牛伯伯有什麽吩咐,尽管说明。」「戈姑娘绝非以这段往事对姑娘有所要胁,而是事有凑巧」戈易灵断然说道:「如果牛伯伯所说的事与前厅来人有关,想必事情紧急,时不我予,就请直说了吧。」「戈姑娘在此南边不远,滏阳河畔,有一座临水小丘,上有一个很古老的城堡山寨,占地约有一两千亩,那里住了一位武功极为出色的女魔头,自称毗蓝夫人,十五年前,曾经专程到高唐去,向我要人。」「那时节牛伯伯住在高唐」「高唐是我的老家,此地只是一个别庄而已。」「那位毗蓝夫人,向你要人,要谁」「小女秀姑」「无端向你要人吗为什麽」「戈姑娘她既然是无端要人,我就无从知道她是为了什麽」「说的也是。当时牛伯伯是如何应付她的」「十五年前,正是我在庐山五老峰受创回来不久,二弟牛垠的武功尚未紮下根基,高唐故居没有人可以抵挡住这位女魔头的来临。最後,我只有问她,要秀姑去做什麽」「问得好」「她说她喜欢」「回答得不合情理,别人的孩子,喜欢可以,却不能据为己有,天下哪有这种荒唐的事」「我当时告诉她,两岁的秀姑,不是她所能带得下来的,如果她真的喜欢秀姑,十五年以後,我交给她就是。」「牛伯伯你说这种话,当然不是真心的,而是一时推托之计,可是,你推托得不高明,一则当时她不容易接受,再则即使她当时接受了,十五年後,你又如何应付」「是的,十五年後的今天,问题发生了,她追到此地来要人,而且限定我在除夕之夜,要将秀姑送去。毗蓝夫人曾经来过一次,武功嗯是我们所不能敌的。我们只有准备将秀姑送到滏阳河去。」秀姑惊叫起来:「爹爹」戈易灵没有说话,默默地望着牛奇。双尾蠍牛奇向着戈易灵问道:「戈姑娘你有意见吗」「我在用心的听,牛伯伯最重要的你还没有说出来,你说完了我才能表示意见。」「戈姑娘你真是绝顶聪明的人,还需要明说吗」「我承认自己不笨,但是像这样重要的事情,不能凭我的聪明智慧去猜,而是要听你亲自讲出来才行。」「现在只有一个人,一个办法可以救秀姑,戈姑娘」「我在听」「你戈姑娘可以救我的秀姑。因为你长得与我的秀姑一模一样,我这个做爹的都不容易分得出谁是谁,别人当然更分不出了。」牛秀姑立即抢着说道:「不爹爹我们的事为什麽要拉戈姐姐去呢这不是太自私了些麽」牛奇苦笑了一下说道:「女儿戈姑娘有一身绝顶的好武功,她可以自保。」「不对」秀姑很坚持地说:「戈姐姐纵令有一身好武功,也没有理由要无端代我去冒险。这样做,会令我终生羞耻,我们是天下最自私的人。」戈易灵这时候走过来,伸手搂住牛秀姑的香肩,认真地说道:「秀姑妹妹你的善良使我感动,方才牛伯伯说的对,我有武功,应该可以自保。再说,毗蓝夫人要你去,并不见得就是坏事,因此,我不见得就有危险。更重要的一点,我爹当年欠牛伯伯一个承诺,我应该代替我爹偿还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