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时间的事,不急於一时,但是不可一时或忘。他说,要我尽心尽力,否则,死後在阴曹地府不好相见。说毕,他们四个人」马原疑问道:「四个人」戈平说道:「连同先前的三个人,一齐朝我下拜。他说:拜的不是我,是拜的复明大业,我慌不迭地还礼。这时候,老者告诉我,这种事恐怕难以密不泄露,为了坚定我对他们的托付忠诚,他们四个人几乎是同时撞墙而死,头破血流,形状极惨」朱火黄大叫哭道:「老师你死得太壮烈了」戈平惊问道:「他是朱大哥的老师」朱火黄点头泣道:「我早就猜想到是我的恩师,为了尊重他老人家的遗言,不说也罢戈平兄你说下去吧舍生取义,给孩子们是一次教育。」戈平回头望望,连同马原在内,三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神情庄严肃穆,表现出无比的哀思。戈平说道:「做人一诺千金,何况是以死相托,又何况是所托如此大事。我当时就已经抱定,事成则已,不成我就以身相殉。可是,我的女儿不能这样小小年纪死於非命,我也知道这件事终久会被人知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找我。於是我为女儿找到一个可托之人」冷月轻轻地说道:「戈伯伯你这一托,我易灵姊受了十年的折磨」戈平几乎是呻吟着说道:「我是不得已啊冷月」戈易灵轻轻地走到戈平身边,跪在地上,依靠着戈平的腿说道:「爹你不必难过,女儿吃苦算不了什麽」戈平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说道:「可是唉」戈易灵摇着戈平的腿问道:「後来呢爹」戈平神情惨澹地说道:「送走你以後,我才知道不出所料,江湖上有多少人来打我的本意,包括了倭人在内。他们只知道有珠宝,有秘笈,并不知道有其他的秘密,我还不担心。後来连这一点也瞒个住了。」朱火黄问道:「是大内的人吗」戈平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个人,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要我将摺扇交出来,他们说:凭这柄摺扇可以找到两个重要的人。」朱火黄「啊」了一声,神情显得紧张起来。戈平接着说道:「我没有理会他们,而且我告诉他们,不必耍狠,我戈平吃镖局的饭吃了那麽多年,刀头上舔血,狠人狠事见过多了。」戈易灵紧张地问道:「他们耍狠了没有呢」戈平说道:「没有。他们当中有人告诉我,不要糊涂,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名利吗只要我把摺扇拿出来,如果藏的是珠宝,悉数归我,而且还可以再增加金银给我。如果我想做官,马上可以封我做上蔡的县太爷。」马原说道:「喝口气真不小。」朱火黄叹气说道:「马原他们是有那份权势的,你不晓得大内护卫的权势有多大,就是当朝显贵,有时候也要怕他们几分,尤其是汉人。」戈易灵说道:「爹你是怎样回答他们的呢」戈平说道:「我很坦白地告诉他们,不要跟我谈摺扇的事,我没有什麽话可以跟他们说的。同时,我也告诉他们,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名利之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义」戈易灵抢着说道:「跟那些人谈义,爹你是在对牛弹琴嘛」朱火黄叹气说道:「小灵子你说错了。对牛弹琴,牛至多是不懂,它不会因为你对它弹琴,它就拿角抵你的。可是这些人不同,他们不懂,恐怕还要用角抵你,用蹄踢你。小灵子为什麽有些出世的高人,有人叹息地说,人不如畜牲,就是这个道理。」戈平点点头说道:「他们见威胁利诱都无效,最後在临走之前,留下了狠话。他们说,如果不把这柄摺扇拿出来,三天之内,他们要把我这个庄子翻一个身。」戈易灵开始流下眼泪。马原开始叹息。只有冷月轻轻地说道:「戈伯伯你有什麽打算没有对这些人,要作最坏的打算,又要有最妥善的对策。戈伯伯你不会没有妥善的安排的。」戈平沉重地说道:「为这件事,我确实做了最坏的打算,我也作了很慎重的考虑。我考虑的不是我的生命安全,不是全家人的安全。就在我刚才说过,自从承诺了这件事,我把灵丫头寄托在海慧寺之後,我就有以身相殉的决心。冷月戈伯伯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但我也知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活一百岁,最後还是一个死字,因此,生死之事,我已经看得很开,唯一要注意的,是要死得其所,死得其时。」冷月眼里流露着崇敬与虔诚,轻轻地说道:「戈伯伯你自谦说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可是我觉得你是第一等的读书人,你真正做到了圣贤所教诲的事。冷月学到戈伯伯的一句话,终身受用。」朱火黄却於此时接口说道:「戈平兄你在那个时候,不能死啊任务未完,死不是其时的。」戈平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如果只是一个不怕死,那就简单了。我的问题不是在不怕死,而是在如何人负那四位不知姓名的遗老的以死相托。因此,我又想到一句话说:自古艰难唯一死。以前我不懂,人要死不是很容易吗不对人要死在该死的时间和地点,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冷月坐在戈易灵的身边,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说道:「戈伯伯你当时是怎麽应付的呢」戈平说道:「我在深思之後,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保护这柄摺扇的安全无恙,而且要设法找到所要找的人。当我有了这个决心之後,我决定了当时的行动,我要离开家」戈易灵揉着红红的眼睛,哀声问道:「爹娘有没有随着你一块离开家」戈易灵的话,问得有如巫峡猿啼,令人泣血。戈平说道:「当时我没有打算带你娘一同出走。」戈易灵凄厉地叫道:「爹你好狠心」朱火黄正色说道:「小灵子让你爹把话说完。」戈平黯然地说道:「是的孩子从道理上我送走自己的亲生女儿,抛弃自己的妻子,确实是狠心可是,我不能不狠心。我为什麽要离开家我不是逃命,是保护摺扇不落人手。孩子在决定离家之前,还有一件感人肺腑的事情。」他仰起头,眺着远空,似乎在调整内心纷乱的情绪,停顿了半晌,才又接着说道:「我要离开家的事,有两个人知道。」他转向戈易灵说道:「一个是你母亲,其实在我决定离开金陵威远镖局的时候,你母亲就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你母亲了不起的地方,她没有话可说,用自己的行动,来支持我的决定。当我告诉她,我要离开的时候,她很冷静地说,这次一别,极有可能就是永别,她要我珍重,要我不要忘记海慧寺还有我们一个苦命的女儿。」说到此地,戈平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戈易灵早已经哭得如泪人一般。冷月搂住戈易灵,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易灵姊我真羡慕你,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亲,又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看我,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该哭的是我啊」戈易灵反抱着冷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倒是做了无声的安慰。戈平用长袖擦去眼泪,说道:「还有一个人,是我的亲信长随,跟我走镖多年,我已经将他看成自己的弟兄手足,而且,我们之间年龄彷佛,长得也有几分相像。在我将决离去之前,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反对我这样的离去。」朱火黄「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马原此时忽然说道:「这位老哥能跟随戈爷身旁多年,人是一定错不了的。他反对戈爷离开,一定有他的一套见解。」戈平说道:「说的正是。我问他为什麽反对他说,我这次离开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摺扇,可是,当人们发现我走了,就会罢手吗当然不会,从此将演变成我在江湖亡命,各路人马在江湖上追踪,永无安宁之日,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对呀戈平兄你当时是当局者迷,为什麽我们事後都想不到这个问题呢」戈平点点头说道:「朱大哥你说的真对,我是当局者迷。在当时我只一心想到,逃离上蔡,就可以保护摺扇,就可以在江湖上访察两位世子。从没有想到,亡命江湖,引来万里追踪的後果。」马原这时候接着说道:「戈爷依马原在江湖上闯荡的经验来看,万里追踪,尚在其次,怕的是有心人利用你作饵,来顺风吹火式的寻找到两位世子。」戈平黯然说:「一点也不错。我一经点透,立即就想到这一个更大的错误。於是,我真正的彷徨了,我不知该怎麽办」朱火黄意味深长地说道:「戈平兄你那位亲信长随,能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提供出这样的意见,想必他已经是胸有成竹了。难道他没有提供你可行的建议吗」戈平点点头,又惨然地流下眼泪说道:「朱大哥料事如神,他确是胸有成竹。他告诉我,办法是有,但是,他要我同意他的冒渎与无礼。他说,他自幼跟着我,虽然没有读过什麽书,却也在江湖磨练中,增长不少见闻。他说,从前汉高祖被围困的时候,有一位大臣想出一个脱困的方法」朱火黄及时击掌欢道:「戈平兄为什麽忠孝节义都让你们一家占全了呢你一再说你没有读多少书,可是你们一家的所做所为,愧煞千古多少读书人」戈易灵急忙问道:「爹又怎麽啦我那位叔叔出了一个什麽主意呢」戈平擦去眼泪,黯然神伤地说道:「他要假扮我的身份,留在上蔡,与许多的敌人周旋,而他要我携带着你母亲,悄悄地离开上蔡。换句话说,他是抱着牺牲的决心,代我而死,断去许多敌人的歹念。」戈易灵流着泪说道:「结果结果」戈平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接下话去,停顿了一会才说道:「结果,孩子你是已经知道了。上蔡戈家,遭到了灭门之祸,你那位叔叔求仁得仁,死在当场。从那时候起,威远镖局总镖头戈平,消失在江湖之中。」这真是叫人哀痛而又感动的事,义仆代主而死,岂止是壮烈,而且也表现了江湖上有这样忠心耿耿、大义凛然的烈性汉子,反观吴三桂、洪承畴之流的人,真正叫人叹息说「礼失而求诸野」了。戈平的叙述,感染了在场的人,大家都觉得心头压了一块铅,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还是朱火黄打破沉闷,问道:「戈平兄这十多年,你是隐居,还是在不停地寻找你所要寻找的人呢」戈平说道:「我带着灵丫头的娘,携带着一些珠宝,连马也不敢骑,悄悄地离开了上蔡。当时我没有悲痛,我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肩上背负得更沉重了。为了我,已经有多少人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如果我不能做好这件事,我何以对那些因我而死的人」朱火黄叹气说道:「小灵子听到没有这叫做活着的人比死的人更要苦痛,你爹承当了这份无处可诉的苦痛,并不比你那苦难的十八年好过啊」戈易灵倚在戈平的膝上,低低的叫道:「爹」马原接着问道:「戈爷这十多年你一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是隐居在何处呢」戈平摇头说道:「没有。我固然要为使命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我因此隐居,那岂不是与死去没有两样麽我和内人扮成乡下人,我们下定决心,也就是我前面说的,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事,就是寻找两位世子,把摺扇交给他们,为此,我和内人商量,我们要往何处去」冷月轻轻说道:「茫茫人海,戈伯伯这真是不知从何找起呀」戈平说道:「我们商量的结果,通衢大邑,我们不去,一则容易被人认出我们的身份,再则两位世子决不会栖身在热闹的市廛。我们专走深山,专找人烟杳至的庙宇。」戈易灵忍不住说道:「爹那样的路程,我娘受得了吗」戈平沉痛地说道:「是的。那样的路程,三五天你娘尚可以勉力支撑,日子一久,她实在是承受不了这种的辛苦。可是,你母亲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反倒时时安慰我、鼓励我,直到有这麽一天」戈易灵紧张地叫起来问道:「爹有一天怎麽样我娘她没事吧」戈平拍拍戈易灵的头,满脸肃穆之情说道:「灵丫头孩子不要这麽激动。人的一生注定就是要受折磨的,我们必须要有这种打算,这样你才能活下去。要不然,我们随时随刻都会倒下去的。」戈易灵咬着自己的嘴唇,血丝从口角溢出来,她挺坐起来,没有再说话。那意思是说:「你说吧我准备承当最大的苦痛和磨折。」戈平点点头说道:「灵丫头你放心,你母亲并没有那麽容易的就死去。」戈易灵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满嘴鲜血,其状极惨。冷月用手绢轻轻地拭着戈易灵的血渍,她轻轻地拥抱戈易灵,低低地在耳边说道:「易灵姊你不觉得伯母是多麽的伟大吗你应该坚强得像她的女儿啊」戈易灵闭上眼睛,微微地点点头。戈平接着说道:「有一天,我们走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山,因为我远远地看到深山里有一缕浮云,像是炊烟。我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