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为礼部招揽极为人才,可殿下怎么就偏偏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思前想后数日,裴朗深知许知言风评太差,不宜在朝中久留,不如上书推荐至鸿胪寺,升为鸿胪少卿。如此便不会祸患朝纲知言自然不知裴朗心中所想,因为连日换衙门累得够呛。而这鸿胪寺,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好去处,甚至不能是个常驻衙门。先魏朝之时,有大鸿胪一职,主管鸿胪寺。而今陈国兴盛,诸小国衰微。近年来外事活动实在太少,索性撤了鸿胪寺的官员,待到有外事,便由其他官员兼任。许知言便是这位兼任鸿胪少卿的倒霉蛋,明升暗降,前途未卜。而鸿胪寺即将要迎来的,是诸位身份相似的重要贵宾。知言曾在礼部贵宾名册上见到他们的名字,可其中胜算最大的,当属两位。一位是黎国太子凌柯,一位是周国太子何岑。黎、周两国同为陈国邻国,虽不如陈国繁荣,却也在诸胡国蛮邦之上。若是二人中有一人与嘉宁公主结成连理,日后的国运发展将不可估量。此前知言私自引诱嘉宁公主出宫一事,却也为这次联姻造势不少。知言叹气道,她原以此举助何子非一臂之力,竟然能被人利用了去,这朝中政事沉沉浮浮,她引以为豪的学问智慧,不过是沧海一粟,与其争锋朝堂,不如在此处安心潜养。夏末,秋初。诸胡国南蛮的贵族王世子先后入西京,因而鸿胪寺便又添了些译官,知言这才多了同僚。一晚,知言收到周使送来的公函,上书周太子已至西京城外,明日正式入京。而黎国那位凌柯太子,多日以来消息全无,不知他是否放弃了此次联姻的机会。次日,玉王孔轩亲至鸿胪寺,与知言一同出城为周太子接风。草草算来,二人也有小几月未见。今日同乘一辆马车,知言不由正襟危坐,心下紧张。玉王扬唇微笑,“彼时是草民,尚不惧我,而今反倒疏远了”知言低头道:“彼时虽是草民,却坦坦荡荡,而今恐怕会给殿下带来麻烦。”“朝中分为四个派系。”玉王很少谈及政事,这一开口,倒是反常。“一派忠心于父皇,譬如吏部尚书齐皓;一派听命于太子,譬如礼部尚书裴朗;一派听命于我,譬如御周候;还有一派中立,譬如太史局的一众官员。”玉王的声音清朗似风,分明是该吟唱诗歌的好嗓音,却说着这些令人心惊胆战之事。“知言”玉王轻唤,“你却像是游离于四个派系之外,教本王愈发糊涂了。”“若你不站在任何一方,便是第一个被众人讨伐的目标。”玉王继续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在朝中为官。”知言抬起头,望着玉王那张温和含笑的脸,他笑得那样真诚。若是她不肯为玉王所用,是否会如玉王所说,第一个被众人讨伐或者是趁着年轻被玉王喜欢,也如楚端一般在他府上做个讨巧的人她不知如何对答,却又听玉王道:“陪我对弈一局。”二人分别坐在棋盘两端,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上一回对弈,他以为她好龙阳,她不知他好龙阳,二人却能惺惺相惜,视对方为知己。可见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把握分寸便好。切莫走得太近,认知太满,以免悔不当初,自觉无趣。黑白二字在棋盘上纵横交错,只听玉王口中振振有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却不得明白。”知言唇角一僵,她有很多次都想认认真真地对玉王说,其实她是个女子,以免殿下对她误会太深,无法消除。此时四下无人,马车内的气氛又十分静谧,知言心想,择日不如撞日,于是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其实我不是男人。”执着黑子的长指忽然一滞,棋子“啪”地一声打在棋盘上。玉王显然被她方才的一句话吓得不轻,面色苍白道:“怎会如此”此话一出,知言便知玉王又误会她了,刚想辩解,玉王却抢在她前面道:“男儿之痛,不可告人。若是你不想说,我并不勉强。”知言正欲张口,外面便禀报周太子的车驾已道。知言只得将一番话咽回肚子里,随着孔轩下车迎接。、三一章 天涯何处何子非遇到孔玉瑶之时,他正准备下朝离宫。这是他自大理寺出来后第一次与她相见,嘉宁公主穿着繁复而华美的宫装,笑盈盈地望着他,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她似往常般唤了一声,“子非哥哥。”却并不上前。何子非笑道:“玉瑶。”却也不上前。分明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天朗气清,四下无人,二人相距甚远,遥遥相望。到底是孔玉瑶先沉不住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子非哥哥是怕了我么”何子非摇摇头,“不是怕你,而是怕连累了你。”“这一回,我算是明白你为何避我如蛇蝎。”孔玉瑶今日描眉搽粉,妆容精致,却也未能遮住她脸上接二连三变化的神情。一瞬间有后悔、有尴尬、有内疚、亦有何子非从未见过的决绝。她清了清嗓子,“是我无知不懂事,险些害死你。”“错不在你。”何子非似乎并不在意,反而笑问,“短短几日,玉瑶似乎变了”“我哪里变了”孔玉瑶追问。“从前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如今是心怀天下的小公主。”何子非打趣。“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她不依不饶。“都好。”“我这么好,却有人不识珠玉,一定会后悔”孔玉瑶撅了撅嘴,含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两点星光。明媚的日光下,华服的公主宛若盛放的牡丹,美得教宫娥们移不开眼。她目不斜视地绕过御周候的身侧,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驾车离宫,自始至终与他再未有一次目光的相遇。这一幕在外人看来,仿佛二人是从未相识过一般,又怎会相信先前那莫须有的绯色事件。何子非望着嘉宁公主远去的车驾,忽然对她心生愧疚,可转瞬之间,那一点愧疚也随着看清不远处高墙之上的杏黄色背影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巍峨的高墙之上,太子的长袍明亮如金,对着他忽然一笑。何子非颔首,算是回礼。若敢肖想驸马,便会死无全尸他虽在大理寺想得透彻,却不及太子的一个眼神。与他而言,若想在陈国立足,最好的出路莫过于尚公主。何子非虽明白此理,却从未想要这样做。公主的辇车一出宫门,直接往鸿胪寺方向而去。诸侍卫得到吏部尚书齐皓密令,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护公主安危。说起齐皓,分明已经官拜吏部尚书,却还兼任着兵部侍郎一职,有眼力之人皆知他深受皇帝信任,今后前途无量。此时,周太子已下榻鸿胪寺,由玉王殿下亲自设宴款待。知言跟在玉王身侧,便有机会时时观察这位周太子,虽说何岑与何子非是堂兄弟,可周太子却与御周侯并不相似。御周候何子非身长而挺拔,眉目清而英俊;周太子何岑清瘦而文弱,美姿仪而典雅。这位周太子也算是个奇人,既不像陈太子孔诏那般王气逼人,也不像玉王孔轩这样温和暖人,更不像御周候何子非那厮虚与委蛇稳而不躁,贵而不骄,美而不妖,今日一见的确值得。知言不由笑着点点头,却见周太子身后有一鹅黄裙裾的妙龄少女,怒气汹汹地盯着她。女子那娇俏愠怒的眼神,却看得知言一个哆嗦,那冷冰冰的模样,倒与韩霖有几分相似。知言连忙移开眼,去见有厅外有几名官员交头接耳,似是焦急地说着什么。玉王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点头示意知言去处理。她草草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微微皱眉。原来是公主的马车在来鸿胪寺的路上被人截在半路,而截车的不是旁人,正然是黎国的太子凌柯。难怪凌柯多日以来毫无动静,原来是把主意都打在嘉宁公主身上了。待知言赶去之时,只见那马车流苏低垂,八位御侍带刀分列周围。与此同时,有一男子红袍似火,正一动不动地蹲在车顶上,调笑道:“说了这么久,公主还是不肯出来让我看一眼么”马车里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愠气,“大胆狂徒”御侍们面面相觑,此人乃黎国太子,没准是今后的驸马,他们到底该如何是好知言自知终有一日会与凌柯一见,却未想到是此时此刻。凌柯是黎国皇帝凌桑的长子,也是已故皇后许云暧名义上的儿子。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她的兄长不对,从辈分上来说,他应该叫她一声姑母这么一想,知言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她努力让自己气定神闲地下了马,正了正衣冠,朗声道:“鸿胪寺少卿许知言,特来迎接黎国太子殿下。”凌柯的目光瞬间被这个穿着官服的英俊少年吸引了去,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带着莫名的惊喜“你就是许知言”“正是下官。”凌柯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我看一眼公主就走。”“登徒子”车里又传来了孔玉瑶的暴怒声。“你们陈国人,都是这样骂人的”凌柯双手抱在胸前,浓密的眉毛扭在一处。“殿下息怒,公主待字闺中尚未出阁,您此举的确不合礼数。”知言答。“礼数什么礼数”原来凌柯并非有意挑衅,实乃不懂这陈国嫁娶之礼。“本应该是两情相悦之事,您却胁迫公主殿下,谓之不合礼数;公主择驸原为公平竞争,诸国贵公子皆下榻鸿胪寺,唯独您要率先与公主相见,有违契约,亦为不合礼数。”知言一一解释。不想黎太子听罢,频频点头,“你说得有理。”转而隔着轿帘向马车内的女子道:“你若是好好跟我说话,我早放你走了。”说罢便听那马车里咒骂声起,“哼,做梦”太子凌柯笑着上马,与鸿胪寺少卿一同离去,“我听说陈国女子多美貌,料想公主必定是最美的,便想见上一面,当真是无心冲撞公主。”“殿下多虑了。”知言笑道。“不多虑,嘉宁公主究竟如何比你还美吗”凌柯问。随行的一干官员闻此,都窃笑了起来。“太子殿下。”知言环顾左右,缓缓道:“在陈国,不宜用美来形容男子。”哪知凌柯听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陈国人真是有意思的很。”此刻两匹马走得极近,凌柯也不顾左右有人,兀自伸出手捉住了知言的衣袖,“你转过来让他们瞧瞧,我说错了吗哪一点不美”凌柯在黎国诸皇子中稳坐太子之位,知言原以为他是个城府颇深之人,谁能料到他竟然这般无理取闹,愁得她直翻白眼,“殿下,您这样拽着下官的袖子,恐怕会被人误会。”那人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又能有何误会”说罢,便在鸿胪少卿大人纤细温暖的小手上捏了一把。知言大窘,连忙收回了手,摊开掌心,那里正躺着一枚精巧的长命锁。正面是个工整的“福”字,一旁还刻着个小小的名字,月微。翻面来瞧,一个个细致巧妙的文字映入眼帘恰是她的生辰八字。她心中微动,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那枚长命锁,却高高扬起脸来,尽量保持呼吸平稳匀称。太子凌柯忽然收敛了笑容,端坐在马上,厉声道:“许大人这是什么态度看不起本殿下么”之前还在腹诽凌柯毫无城府,无理取闹,知言这才意识到,方才的种种原来都是假象。此人的头脑极其灵活,反应尤为快,既然如此,她便陪他演这一出。知言冷笑道:“岂敢,下官不是这种人。”“还说不是,我看你就像”众臣跟在二人身后,看不真切他们的面容,却听得二人一来一回各不相让,倒是吵了起来。“像”知言疑惑,“哪里像”“眉眼身量,哪里都像。”凌柯擅骑射,此时在平路上骑马可谓如鱼得水,他懒洋洋地将双手抱在脑后,任凭胯下的马儿兀自散漫游走。原来凌柯一直都知道她是谁,可是却碍于在众人面前,无法与她单独相处。他这看似厌恶实则亲密的态度实在是高招轻轻松松瞒过了一干下臣的猜忌。一回到鸿胪寺,凌柯便在玉王面前告了鸿胪少卿许知言一状,说她对自己多有怠慢。当夜,知言依旧不能明白凌柯此举为何,于是翻来覆去道:“你且说说,为何有人无冤无仇,偏偏要诋毁你厌恶你”叶舒正替她扇扇子纳凉,忽然一顿,漂亮的柳叶眉皱成一团,“大人都看出来了”答非所问,必有内情。知言唇角一勾,连忙道:“嗯。”“我不过是无心之失,也不知是怎么开罪了他。”叶舒为难地嘟囔。“他本不是善茬。”知言稀里糊涂接了一句,大抵猜到了“他”指的是谁。“我知道。”叶舒面露难色,“所以,我想今后余大人来访时,我还是回避罢”知言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明白过来。自她调任至鸿胪寺,白天很少回府,连余鹤大人的鬼影都未瞧见。可是看到叶舒为难的模样,倒像此人日日拜访,对她多有刁难。二人正在闲聊,忽听得一个冰冷干脆的声音道:“看茶。”知言瞧着叶舒浑身一颤,吓得不轻,听到余鹤的声音,泪眼汪汪地望向她,“大人”余大人前脚迈进书房,便看到许知言躺在软榻之上,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