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一棵大树,她的脸上,身上皆是烧伤的痕迹,血淋淋的,带着焦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明亮如白日,诡异的情绪自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中迸射而出,比火势还要猛烈。“杨越与许云昭”她仰起脸,笑得眼泪横流,“孔萧啊孔萧,就连他们的后人,也在看你的笑话你终究是个孤家寡人”荣贤妃眼泪纵横,教知言看不懂,却也来不及懂。漫天的浊浪势如滔天,宫人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御林军全势而出,为首的齐皓奔走于前,在长空之中一跃而至,稳稳落在荣贤妃身前。“贤妃娘娘。”齐皓半跪于地,试图将她搀扶起来。“我要见孔萧”荣贤妃并不起身,而是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高吼。齐皓冷血狠绝,可面对荣贤妃这个可怜女人,终究动了恻隐之心。她是陈帝在西北战场上得来的异域俘虏,这个女人跟着他南征北战,十六年后才晋为妃位,可好景不长,陈帝刚刚登基,她便癫疯了。此后的八年里,皆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静心斋度过。齐皓的眸子黯了黯,“臣遵命。”大火足足少了三个时辰,直将静心斋夷为一片废墟。御林军在废墟中,找到了荣贤妃贴身嬷嬷的尸体。荣贤妃被救出之时,伤势颇重,还未来得及面见圣上,便香消玉殒。陈帝悲痛数日,下令以皇后之礼,将荣贤妃葬于皇陵。玉王更因丧母之痛大病一场,一连数日不能上朝。一时间山河震颤,百姓悲恸,有如国殇。太子公务繁忙,便派御周候、吏部尚书、礼部侍郎三人同至玉王府上探望。知言刚到,便见御周候已经站在门外,她快步上前道:“我有一事问你。”何子非笑了笑,“那日韩霖入宫之事”知言点头,“当日为何没能将嬷嬷一起救出”“那一日殿门反锁,显然是有人刻意而为。”何子非依旧是笑着的,“彼时我对荣贤妃说,若是她肯说出当年魏皇后殡天之始末,我便救她出去。”“她告诉你了”“不,她死也不肯开口,倒是那嬷嬷哭喊着说不愿死在这里,求我救她。”何子非缓缓道来。知言的一颗心如坠冰窖,她冷笑道:“你得到了真相之后,便救了荣贤妃,丢下了嬷嬷”“不错。”何子非伸手触碰她的面颊,“你很生气”知言后退一步,躲开他血腥的手指,“救她,不过是因为你知她命不久矣。”“我知道你恼我,”何子非叹气,“若那日我不在场,又当如何”御周候向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在你眼里,我便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吏部尚书的马车越来越近,御周候却仍不离开,轻声在她耳边道:“关于你身世的那一部分,若你想听自玉王府出来后,便跟着我。”临了,他重重在她耳边吐出两个字,“今晚。”知言抬头,见御周候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意,仿佛她方才的质疑,令他十分生气。齐皓下车,冷冷的眸子扫视一周,大抵知道眼前二人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他对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道:“二位久等。”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荣贤妃,让您这样悲伤地领了便当。、三九章 天涯咫尺玉王府上下,浑身素缟,皆为荣贤妃戴孝。及至御周候一行人前来探望,玉王已经在书房闷了整整三日。偌大的王府沉寂如四面铁壁的牢笼,下人们因主子的悲戚,连日来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玉王殿下书房之外,有一美貌男子长身而立,即便是浑身素缟,穿在那人身上却别有一番张弛风度。走得近了,知言才分辨出他模样,正是玉王私藏金屋的楚端。楚端曾与知言同科御试,却因考场失仪,被当场逐出。哪知玉王对那一眼相见念念不忘,便将他与一干美貌少年养在一处偏僻雅致之处。而楚端今日此时能站在此地,恐怕已经深得玉王宠爱。楚端站在台阶之上,绰约风姿隐隐流转,他的目光自来人身上一扫,缓缓抬起袖袍,将自己的脸遮了遮,带着哭腔道:“殿下已经数日不吃不喝了,诸位大人可得好好劝劝他。”一行人自然点头称是。楚端这才盈盈伸出一只手来,另一只手却仍然攥着袖袍遮面,偏着脸道:“小人双目红肿,生怕冲撞了各位大人,各位里面请。”三人前行数步,齐皓突然回头,对那挺拔的身影看了看,“此人是谁”知言抬眼望向何子非,却见他面上情绪杳然,似是未听到齐皓的询问。齐皓见二人如此举动,会心一笑,“玉王风雅,传言果然不假。”待三人来到书房,只见凌乱的书籍落得满桌子、满地皆是,扑鼻而来的是浓浓酒气。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玉王孔轩殿下,正趴在一堆书中呼呼大睡,栗色的长发四散开来,如同地面暗涌的幽泉。何子非低叹一声,绕过满地的障碍,扶起玉王道:“殿下,你醒醒。”睁开的一双眼仍是迷茫而失神的,红色的血丝占据了除瞳孔之外的所有空间,玉王悠悠开口,“你来了”御周候面色动容,“请殿下保重玉体。”玉王嗤笑一声,苍白的笑容自脸上四散开来,“子非,你是否也曾似我这般恨之入骨却无能为力”何子非低下头,脸上多了悲悯之色,那神色竟是默认。齐皓将双手背在身后,冷冷注视着憔悴不堪的玉王,“嘉宁公主将于明日回朝,微臣奉陛下口谕,请殿下明日酉时入宫。”说罢,却见玉王仍是面如死灰的模样。齐皓颔首道:“微臣公务在身,恕不能久留,请殿下节哀。”玉王轻轻闭上眼,艰难道:“齐大人辛苦了。”待玉王情绪平复,已是傍晚。见孔轩情况好转,何子非与知言便要告辞,楚端极力挽留,二人却因公务在身,不得不离开。楚端彬彬有礼,亲自将两位大人送出了王府,直到二人驾车离开,这才回去。知言与御周候同乘一车,心中不安。探望玉王之前,二人因荣贤妃的事情十分不快,眼前的英朗男子更是威胁她说,若是她想要得知自己的身世,今晚须跟随他左右。以御周候的性子,约莫又要轻薄于她,虽然每次惹得她娇喘连连,她却还算头脑清晰,并未彻底沦陷。可是长此以往,难保有一天她不会被眼前之人连皮带骨生吞下去。每每想到此处,知言便烦恼的厉害。何子非将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看在眼里,笑道:“怕我”知言瞟了他一眼,因前日于大火之中救出荣贤妃,御周候的头发被火燎去了些,虽是做了修剪,却仍是杂乱丑陋的。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小小的动作却被御周候尽收眼底。“还笑。”御周候严肃地揽过她的肩,“我的样子很狼狈”知言点点头,却见御周候深不见底的墨眸暗流涌动,忙又摇摇头。“我少时在周国,每日都比当下更加狼狈。”何子非笑道:“虽然要袭鼎王爵,却仍需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知言大约猜得到,那猛虎便是周国皇帝,长蛇便是太子何岑的生母。正当她以为他要继续,御周候突然笑着问,“你觉得楚端如何”楚端知言思索了一会,“初见之时,误以为是以色侍人的男子,可今日一见,此人礼数周全,进退有度,却令我刮目相看。”虽然他是玉王的禁脔,可是那永远挺得笔直的脊梁,倒不似普通的男子。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并不因为当下的处境而显得低微,也不会因为玉王的独宠而骄纵无礼。唯一令知言心中疑惑的,是今日初见之时,他以长袖掩面的模样,不论如何看来,都像是不想被齐皓看到。“再无其他印象”御周候又问。知言摇摇头。马车忽然在一处宁静之地挺稳,韩霖低声道:“世子,已到。”知言随何子非下车,却见暗月星辉之下,依稀可见不远处的玉王府。原来走了这么久,根本没有离开过王府知言不知道何子非心中所想,只得跟着他向前走去。“王府后边有一处矮墙,年少之时,我与嘉宁经常翻墙而入,夜寻玉王。”何子非声音低沉道。想起御周候每每在她颈项后背做那些羞人之事,知言不由打趣道:“背后偷袭,当真是大丈夫所为”左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知言一愣,脸上的温度骤然上升,微微张口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唯有胸口突然“砰砰”地跳得厉害,仿佛一颗心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的长指异常调皮地钻入她的掌心,如挠痒痒一般轻轻用指尖在她的皮肤上勾划。何子非感觉到她掌心的潮湿温柔,不由轻笑一声,转而与她十指相握,将她的一只小手紧紧扣在手中。“耳鬓厮磨间尚且不见你紧张至此。”御周候的声音仍然带着笑。不论言语力气,知言都难以与御周候抗衡,只得任由他牵着手,带她翻过矮墙,溜入王府后宅的马厩。“这里可以直通玉王寝室。”御周候本是高且秀美的姿态,此时偏偏猫着腰,形似宵小。王府中人,皆穿白衣,而他们二人着深色外衣,于这夜色中更加便于隐蔽。行过厨房,知言不由想起今晚尚未用膳,馋的吞了吞口水,却忽然听得婢子齐声道:“楚端公子。”她连忙跟着何子非躲在暗处,见那几位婢子见了楚端,各个恭恭敬敬地福身问好。“手上端的是什么”楚端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回公子,这是给殿下准备的醒酒汤。”婢子躬身作答。“给我罢。”楚端道。“是。”那婢子也不多问,将手中的汤盅认认真真地交给楚端,又俯身道:“有劳公子。”暗夜之中,知言发现何子非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白皙的侧脸浮现出难以察觉的微笑,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王府的下人对楚端恭敬如主公,着实教人诧异。原来这个楚端,不单单有一张好皮囊,还笼络了这一众人心,当真厉害。待楚端走远,御周候驾轻就熟地忽然带着知言纵身一跃,在院中的高枝上坐下。知言定睛一瞧,自他们的藏身之处,恰好可以看到寝室打开的一扇窗户。楚端衣不解带地伺候,令玉王十分满意。刚饮了醒酒汤,他便拉着楚端的手道:“倒是辛苦了你。”楚端轻笑,宛若美人,然后低首在孔轩额上亲了亲,“何必见外。”知言只觉身侧的何子非抖了抖。“日后我定不负你”玉王气息虚弱,山盟海誓却仍是说的明明白白。楚端叹了一口气,“此次贤妃娘娘遇难,殿下将如何以对”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玉王的愤怒,平和的、罕有怒色的玉王颜色乍变,恨意与杀气直逼而来,“母妃与我,何曾想过争那位置,却仍然不得善终”玉王忽然起身,兀自走了几步,披了外衫道:“将倾城先生请来。”这一回却换上知言抖了抖。自上一次相见,已近两年。先生远远走来,穿着宽大的长袍,他的身子在当中空荡荡的。晚风乍起,将袖袍吹得呼啦作响。只见他头顶的黑发已然花白,曾经满是神采的眼睛黯淡无光,从前清瘦的脸颊甚至凹了进去。知言眼眶一湿,先生何时瘦成了这副模样“殿下终于想通了。”倾城先生在玉王塌下稳稳跪下,“某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倾城先生跪地之时,楚端正坐在玉王身侧,替他揉捏肩颈。从知言的角度看来,先生似乎不仅是在跪拜玉王,甚至像是在跪拜楚端。事情再明朗不过,太子纵火谋杀了荣贤妃,致使一直以来置身之外,无心庙堂的玉王怒火中烧。可是为生母吊唁而来的嘉宁公主是否知晓此事朝中是否会因此而乱她处在这急流变化当中,将如何自保知言心中慌乱,身子便微微颤抖起来,忽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包裹住了她的。她与何子非躲在暗处,不便交谈,她却感觉到他的轻轻摩挲,像是在帮她平复情绪。她红着脸回头看他,却见他也在看她,那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随我来。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小结:好基友,一辈子。、四十章 天各一方荣贤妃薨,嘉宁公主青衣小轿,快马而回。而陈帝更因为荣贤妃的薨逝,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他本就健忘,而今这情形似乎更加严重,每每都要求礼部侍郎许知言不离左右,持笔记录。及至陈帝单独召见嘉宁公主,内殿亦只有许知言一人,就连贴身伺候陛下的张顺公公,也不得入内。陈帝的神色愈发不好,此时正卧在榻上休息,薄薄的锦被覆在他周身,如迟暮长龙蛰伏浅滩。随着殿门一扇扇的打开,嘹亮而尖细的嗓音一遍遍道:“嘉宁公主到嘉宁公主到”嘉宁公主着了大红的袍,如同盛放的牡丹,她风尘仆仆而来,咬着嘴唇强忍情绪,“玉瑶来迟,请父皇恕罪。”说罢伏在陈帝身侧,目光盈盈。陈帝唇须微动,伸手抚摸女儿散乱的鬓发,“朕最对不住的,便是你们母子。”“父皇。”嘉宁公主嘤咛一声,红了眼眶。“孩儿不该远嫁大周,甚至连母妃的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嘉宁公主说着,豆大的眼泪噼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