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已用尖刀挖去那处溃烂才得以痊愈,正因那次受伤,何曾的腰椎受损,不能再习武。惊才绝艳的少年太子,便这样每日坐在案前,养花逗鸟,习字读书。自那日起,不论血缘亲疏,他何子非都是何岑的兄长,一辈子替他遮风挡雨。当周皇查明幕后主使,险些废了太子生母的后位。最后在众臣雨点般的上书求情之下,罚奉三年得以作罢。知言听得心惊胆战,“如今周皇已薨,周后掌权,你只身前来,岂不是更加危险。”“皇后在明处,尚不能伤我分毫,怕的是暗处有鬼。”何子非洗净了脚,认认真真穿好鞋袜,“若皇后当真掌权,这些年来,太子早已称帝。”知言不由好奇,“既然要准备就寝,为何又穿好了衣物”何子非笑着抱起她,便向床榻走去,“若是知言需要,我这便宽衣解带,奉陪到底。”知言羞得满脸绯红,挣扎着就要下来。他也不如往日那般无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盖好锦被道:“你再挣扎,我便不客气了。”此人行为反常,必有不可告人之内幕知言一路上睡得精神百倍,毫无困倦感,她只有闭着眼睛假寐。偶尔睁开一只眼偷偷瞧他,却见他独自在灯下读书,目不斜视。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那人在门外止步,低声道:“摄政王亲至。”“哦”何子非这才抬起头来,仿佛等了千年一般,“请他稍等片刻,我这便来。”知言连忙紧闭着眼假寐,听到他起身行走,像是朝她的方向走来。她不敢妄动,只觉一阵清风拂过,额上忽然落下温和濡湿的气息,令她神魂荡漾。他吻了她。烛火燃尽,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知言自长长的梦里醒来,不知何子非离开了多久。次日一早,他们却并未依照原计划离开盛阳城。斑驳的高墙与袅娜的人影,像极了西京城中的皇宫。入了那高墙深院,入了那朱漆大门,入了那人人向往的北辰宫。知言不由吃惊,转身问何子非,“昨夜你去了哪里”何子非凑近她道:“摄政王昨夜来访,说扶我做东宫之主。”因吃惊而睁大的眸子泛着微光,知言难以置信道:“你将如何打算”“这个建议不错。”何子非笑答。他说何岑是他的弟弟,他将一辈子为弟弟遮风挡雨,可是才过了一个夜晚,他便要谋划着夺人皇位。知言唇角轻颤,“我不相信。”何子非亦不多做解释,顺利入得北辰宫,却并未踏入他“弟弟”的东宫半步,而是径直向皇后寝宫而来。宫中清冷,众婢子低头行礼,他牵着她的手一路行走,如入无人之境。行至殿外,也不等宫人通报,何子非便扬声道:“皇后娘娘,臣何子非求见。”声音刚落,殿中便有个小小婢女跑了出来,眉眼生动道:“世子请进。”知言不明所以,一路被她牵着,连觐见皇后这样的大事,也随他一同去了。殿内有数十女子林立,皇后以一张精巧的帘子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皇后端坐在帘后,怀中似是抱着一只小猫,发出微弱软绵的吟叫。“当初立誓不踏足周国半步,而今怎么回来了”皇后的声音冷傲绝艳。何子非沉吟道:“臣也不想回来。”“你”那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即便是隔着帘幕,知言也能隐约猜到皇后脸上的暴风骤雨。“倒是皇后娘娘。”何子非低笑出声,“臣离开盛阳之时,您是皇后,而今却还是皇后”竖子小儿,竟敢嘲笑她无能把控朝政,皇后大怒,腾地一下站起身。伴着凌厉的猫叫,鼎王世子躲闪不及,被扑面而来的花猫冲到眼前,抓挠了一把。宫中大乱,皇后朱钗乱颤,气得直叫,“把这个逆子赶出去”趁乱之际,知言忽然被人用力捂住了口鼻,随着一阵异香晕死过去。作者有话要说:休假许久,竟然连写字都生疏了,惭愧,惭愧。、四九章 长安棋局知言被一阵窃窃私语吵醒。待她睁开眼看了看左右,才明白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也会躲在床底下,不由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她忽然被一股阴寒之气深得浑身不爽。刚一回头,便看到她的身侧直挺挺躺着一个宫女,那宫女的颈项上还套着一根麻绳,鬼魅一般泛白的脖颈发出死亡的气息。够了够了,她甚至不敢再看那宫女的脸。“鸿哥,你为何不助岑儿登基”皇后语带哭腔,“岑儿已经十八岁,也该亲政了。”“鸿哥”听罢,中气十足道:“岑儿虽是太子,却体弱不能为政,你我也要为大周长远社稷考虑。”皇后叹息道:“可我只有岑儿这一个儿子”“怎会。”鸿哥的声音忽然温柔,“我儿女众多,过继一个给你便是。”知言不由心中嘀咕,好个摄政王,竟是要借机把自己的儿子扶持上位,那么他连夜来寻何子非又是意欲为何可是此刻知言身侧的可怖气息完全干扰了她的思考,知言想要离那尸体远些,又怕被人发现她躲在此处,不由闭了眼在心中默念上苍保佑。“岑儿也是你的骨肉,难道鸿哥不愿与我一同辅佐孩儿登基”恳求之语带着希冀。仿佛又是一记重拳,打的知言眼冒金星。与尸体躺在一处已经够倒霉了,怎会偷听到这等皇家秘闻再者方才嚣张跋扈的皇后娘娘,此时又怎会如此轻声细语,虚与委蛇。知言细细盘算,传闻周后擅妒,周国宫中除了皇后育有一子,众妃嫔皆无所出。再听皇后所言,竟连太子都不是皇帝亲生的啧啧啧,一代皇帝竟然窝囊至此“不若你我再生个孩儿。”摄政王语气猥琐,听得知言头皮发麻。先有太子孔诏与鸾贵妃乱了纲常,而今又是摄政王与嫂嫂皇家怎会混乱至此。更何况,床下还有阴阳两人皇后半推半就,知言只觉得床榻一震。余光瞟到那尸体似乎也动了一下,吓得她浑身颤抖,绷如惊弦,呼吸之间,汗流如注。“王爷”摄政王的贴身侍卫跑得飞快,“翰林学士等一干大臣在宫外请旨,高呼太子还朝”摄政王自床上翻起,骂骂咧咧道:“这帮酸腐秀才,造反了不成”说罢也不顾床上的佳人是何表情,便径直出宫。知言长吁了一口气,便被忽然伸入床底的一只手捉住了头发,连拉带扯揪了出去。她被扯得疼痛难忍,皱着一张脸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中年美妇不知该如何是好。能离开那具尸体,她竟然心存感激。皇后虽然风韵犹存,却因狠厉而失了几分妩媚,脸上也多了摄人的威仪。知言乖巧的跪在地上,心中却咚咚打起了鼓,“见过皇后娘娘。”“你是他的什么人”皇后神情倨傲。想必周后最厌恶女子搔首弄姿的模样,知言索性伏低了身子,佯装害怕道:“侍、侍妾。”“若要活命,便按本宫说的做。”皇后蹲下身,尖细且长的重重划过知言的侧脸,“否则你便会和她一样。”她,显然是指床下的那一位。知言连忙称是。她忍着疼痛抬头,却见皇后满脸的戾气悠悠消散,转而失落道:“如你方才所听到的,本宫是不是无能”“皇后娘娘辅佐太子至今,保佑大周风调雨顺,已是女中豪杰。”知言目不转睛地想,不论如何,恭维总不至于错。皇后又盯了她半晌,斜睨着眸子牵着嘴角笑了笑,“聪明伶俐,长得也周正,倒是被那竖子占了先,呆在我儿身边也是好的。”“妾身不敢。”知言说罢,便又乖巧地伏在地上。“料你也不敢。”皇后缓缓起身,自鼻腔哼了一声,“你的名字”知言小声道:“知言。”“你听好,一会儿天黑了,你便奉本宫的旨意,去东宫给我儿与太子妃送上过冬的锦被衣物。”不知名的宫女儿一死,知言便恰到好处地顶了缺。好在皇后仁爱,赐了她一套新衣裳,并未将那死去宫女儿的衣衫直接扒了给她。天色渐晚,知言跟着十几位姐姐往东宫而去,一行人袅袅娜娜,穿过长廊矮楼,踩着地下干枯的树叶,发出绵延不绝的“沙沙”声。北地干燥寒冷,一如深秋,碧数高枝纷纷落叶,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东宫便立于那光秃高树之间。殿内灯火辉煌,却是太子正在案前读书。宫婢们依着皇后的吩咐,将那锦被、衣裳、器具在太子寝宫放置妥帖,知言便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穿梭其间。忽然,在一旁读书的太子张了口,“你,今夜留下。”一众宫娥羡慕得眼红,各个挤眉弄眼几欲滴出血来。知言抬头环顾左右,以手指着自己,心虚道:“我”东宫的嬷嬷重重在她身后踹了一脚,迫使她跪地,“一个贱婢,也敢自称我”这周国自上而下,怎的这样野蛮知言苦不堪言,遂顺从地跪在地上。“徐嬷嬷。”太子的脸上有些难看,“东宫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徐嬷嬷脸上的肥肉一横,“启禀太子,摄政王交代了”不提摄政王还好,徐嬷嬷话一出口,只见太子白净修长的手忽然握拳,对左右道:“拖下去掌嘴。”是夜,徐嬷嬷被拔了舌。太子何岑在灯光下更显苍白,他伸手扶她,“本宫该称呼你许大人还是许姑娘。”“您可以唤我知言。”知言躲开他的手,一股脑自地上起来。“他能回来,我便宽心了。”太子面容含笑,抬眸看她,“知言敢随他深入北辰宫,真是胆识过人。”“太子谬赞。”知言谦虚道,心想这太子与皇后皆在宫中,偏偏见不得人世、出不得各宫,倒真的像是被软禁一般。而嘉宁公主此时回宫,是否也成了这笼中之鸟知言想到此处,不由道:“公主可好”太子摇头,面上多了云翳,“她不肯见我。”“谁说我不肯见你”明艳动人的声音忽然传。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嘉宁公主今日穿得极为素雅,却遮不住面上的雍容之姿。她的目光落在知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而又望向自己的夫君,神色清冷。“我且问你,我当日向你求助,为何不发兵”何岑淡然一笑,“蔽国偏远,管不了那些闲事。”“我父皇命在旦夕,岂是闲事”嘉宁公主美目含泪,“我千挑万选的驸马,竟在我走投无路时说出这样的话”何岑依旧面上带笑,“玉瑶,彼时我向你求得姻缘,只因你是陈帝爱女,而今他已不在”“啪”地一巴掌落在何岑的面上,震得他不由微微侧脸。嘉宁公主气得浑身颤抖,“你心心念念的陈国大权已经旁落,我也成了无用之人,你又何不放妻”太子苦笑,“便如你所愿。”嘉宁与他相视而立,近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可是他们的语气神情,却远隔了千山万水。“赐我一处高山庙宇便好”嘉宁说罢这一句,遽然落泪。是夜,东宫乱成一团。嘉宁的贴身侍婢有条不紊地收拾衣物,知言站在她身侧,见她一双美目泪流不止。知言不知该如何劝她,不由叹息道:“公主千般不舍,为何要决意如此”“事到如今,恐怕你也看出来了。”嘉宁一边拭泪,一边低声道:“此处更乱于陈,他未曾想过我还能回来我若不走,他便放不开手脚。”这一对小夫妻,看似两两冷漠无情,实则比谁都更关心对方。知言递上一方锦帕,嘉宁公主顺势接过拭泪,“从今以后,我恐怕再也回不得陈地,代我谢过子非哥哥。”知言不明所以,却仍然点点头。嘉宁破涕为笑,“原来你真是个女子”遥想第一次相见,她扮作那小龙阳的样子,当真气得嘉宁怒火中烧。而后她入朝为官,不卑不亢,她集书成册,文采斐然。知言亦是望着佳宁公主,从前她傲慢、骄纵、不可一世,她一生的梦想便是嫁给御周候。而一国公主,终究选择不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出走、和亲、离家、宫变,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没有将她打败,反而衬得她愈发高坚韧高贵,美貌卓绝。摄政王何鸿连夜收到消息,太子竟是毫不留情地休了太子妃。虽说太子妃从陈国回来后便癫疯了,可太子也过于年幼不懂事,休妻事小,休陈国公主事大,这样的行事风格,还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既然太子妃要走,这就放她走,最好明日整个盛阳城都知道,放纵无度的太子为了宠幸一个宫女,拔了生养嬷嬷的舌,放逐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妃。暗卫悄无声息地在何鸿身后站定,语速极快,“鼎王世子入宫觐见,被皇后掷猫所伤。”王族子弟伤了容颜乃是大忌,何子非不得以日夜以药物敷面,不得见人。作者有话要说:标题解释:喻政局动荡不安、五十章 长往远引第二日上朝之时,曾经上书恳求太子还政的老臣乱成一团。昨夜宫中突变,太子竟然将陈国嘉宁公主放逐出宫。本想借着太子大婚之际,督促摄政王退居幕后,谁知太子本人的荒唐举动却令一干朝臣功亏一篑。摄政王自是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