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氅裹住了身子,带入怀里,他轻声在她耳边道:“我与霜华,不是你想的那样。”明镜般的洞察力,真令人心烦。自那夜以后,一行人的路程愈发诡异难寻,终是在七日后返回西京。知言已有好几日未曾好生梳洗,灰头土脸地便溜进了自家府邸,恰好与迎面而来的叶舒相遇,惊得她尖叫一声,扔了手中的茶盘。“大人”叶舒一愣,红了眼眶,“夫君”对,叶舒正是她许知言的“新婚夫人”。叶舒险些哭出声来,“叶舒不在身边伺候,您怎么憔悴成这样”“说来话长。”知言吩咐道:“快备热水。”“嗯。”叶舒扬唇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您回来了。”知言忽然看到地上摔碎的茶盏,疑惑道:“我尚在禁足期间,何人来访”是与她交好的冷修还是阴魂不散的余鹤叶舒回道:“是内侍楚大人,昨夜来过一回,我说您歇息了,没想到今日又来。”楚端知言脑中千回百转,该来的终归要来,可未曾想过他竟主动来找她。究竟是陛下的授意还是楚端他知言的脸色越来越白,咬了咬牙道:“我随后便来。”沐浴更衣,换回男装。待她揽镜自照,发觉妆容并无异样,这才快步赶往前厅。一边走,一边装作匆忙的样子,“楚大人来访,有失远迎”楚端正呷了一口香茗,喉结微动,咽下清茶,起身道:“许大人,别来无恙。”二人寒暄了一阵,各自入座。“许大人消瘦了不少。”楚端明亮和清澈的眸子在她脸上游走。“每日闭门思过,感慨良多。”知言神色认真道。“思过”楚端闻言笑道:“你年幼之时,也常常被责罚思过。”知言脑海中旧事忽然浮现,她笑道:“我曾得过一种怪病,记不得幼年之事,难道楚大人与我相识”楚端拂袖起身,在她身前站定,“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我与楚大人第一次相遇恐怕是在御试之时。”知言又摇摇头,“不对,实乃当今圣上引荐相识。”叶舒在院中修剪花枝,偶然回头间,见二人相对而立的模样。那样的容貌神情,竟然如此相似,如同孪生兄弟般。楚端笑道:“你第一次见我,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五六章 有无天日待重返朝堂之日,已是深冬。许是太久未归,知言总觉得宫中古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短短一月间,未曾有御试考核,可朝堂之上却多了不少她不熟识的官员,且许多老臣,却都未曾上朝。知言轻咳一声,引得身侧的林照侧目来瞧。林大人这个月终于如愿以偿,官拜礼部尚书,见许知言那崇拜的眼神,不由扬了扬头,如缝隙般的小眼勉强睁开,露出黑黢黢的瞳孔。“林大人可知近日以来,缘何多了数十位新晋官员”知言小心翼翼道。“许大人被禁足期间,朝中十分精彩呐”林照故弄玄虚,“不少老臣,如裴朗大人般主动请辞,告老还乡去了。”“哦”知言点头,“多谢林大人提点。”“哪里哪里,今后我也算你的直属上官。”林照得意道。“林大人提醒的是。”知言微微侧脸,却见不远处的冷修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欲言又止。知言连忙收起目光,望向高台龙椅之上的天子。他端坐中央,俊美白皙的面容愈发透亮,眉目中浮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身侧的楚端抿唇微笑,形容俾睨。知言愈发迷惑,便听陈帝孔轩悠悠开口,声音空灵如天籁游丝,“许大人闭门思过的如何了”知言连忙出列行礼,“如陛下所见,臣日后定会如今日般早早上朝,再也不会贪睡误时。”陈帝点点头,“许久未陪朕对弈了。”此话一出,震惊朝野。皇帝陛下对许知言抱怨,你都这么久没陪我下棋了众所周知,许知言出自御周候府,即是今日的魏王。而陛下登基后不久,许知言便被禁足不得出府,依陛下所言,便是落实了他在登基前便与许知言有旧。啧啧啧,这个许知言,果然狡兔三窟。即便是下朝,林照依旧咬牙切齿,他的职位虽高,却不及那小白脸与陛下更为亲密。林照心中愈发阴郁,与墙角拐弯之际,躲闪不及与来人险些撞在一处。那人颇为高大英俊,令他恐慌。林照连忙赔礼道:“哎呀哎呀,冒犯了齐大人,罪过罪过。”齐皓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林大人下次可得小心。”“是,是。”林照弓着身子连忙逃走,心中不由泛起嘀咕,以他的卓越洞察,此番告老还乡的均为先魏旧臣,像是有什么人有条不紊地清理着一干旧臣。而更为奇怪的,是原本作为叛逆的齐皓,忽然便加封了兵部尚书,统领宫中御林军。真是太难捉摸了。知言亦是心事重重,神情飘忽地踏入御书房,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惑,一时立在当场。御书房有一美貌少女,华服席地,正倚在陈帝孔轩身侧研磨,她微微一笑,唇边泛起两朵漂亮的梨花。南枝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哦,许大人还不知道,岳大人原是女儿身。”立在一旁的楚端笑道。岳南枝这才发觉有人进来,盈盈双目如含水般望向知言,苦涩一笑,“见过许大人。”知言蹙眉道:“岳大人这是”“南枝乃是新晋的贵妃。”陈帝温和一笑,眼角春风,拉着岳南枝的手道:“听闻你二人为官之时,私交甚密。”岳南枝脸色一变,连忙跪地叩首,“启禀圣上,臣妾与许大人不过是同僚之谊。”陈帝云淡风轻道:“起身吧,朕没有怪罪之意。”怎么会这样短短一个月,朝中怎会变成如此模样知言心不在焉地盯着棋盘,这一个时辰下来,负多胜少。陈帝不由摇头,“知言的棋艺,倒是退步了。”知言连忙道:“陛下棋艺精湛,微臣自叹弗如。”“连你都这般敷衍朕了。”陈帝摆摆手,“罢了,朕乏了。”言毕轻轻抬起手臂,岳南枝会意,匆忙上前扶起陈帝,出了书房。孔轩还是孔轩,却又不是孔轩,知言愣在当地,他在岳南枝的搀扶下,身形虽瘦,但也高大,龙袍在他身上似忽大了些,他步履轻盈,似有一飞冲天之势。知言尚未回过神来,浓重的龙涎香萦绕而知,有一只长而温柔的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惑人心神的气息道:“你与她不同,你是我的妹妹,日后的大长公主。”楚端知言心口一凉,不知楚端接二连三的试探意欲为何,却装作乖巧的模样道:“楚大人昨日的话,我思前想后许久,却仍是记不起半点儿时之事。”他的手指头轻触耳后那枚银针,“记不起便不要强求,你只要信我便是。”知言心中千回百转,遥想当日偷窥到倾城先生与楚端在玉王府上的情形,大胆道:“先生也曾说要我信他,他却欺骗了我。”楚端手指一顿,来了兴致,“哪个先生”显然,他既知道许昌的许无言,也知道倾城先生。知言颇有怨言道:“我的恩师许无言,她说我自幼在无言书院长大我不知该信谁。”“他啊”知言此时看不到身后之人,只能凭借他的气息与声音判断情绪。楚端的声音明朗,“若他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会认他这个恩师”“我”知言心上一紧,“我不知道。”“你怎会信他”楚端状似嗤笑,“若不是他的馊点子,你母亲也不会远嫁异番。”知言心上一动,“楚大人能否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好。”知言离开之时,远远看到立在廊下的岳南枝,她目光悲戚,眼角的泪光转瞬即逝。知言心上一窒,不忍再看,回头之际,却见不远处有一行御林军持剑而立,为首之人,乃是当日窜逃的要犯齐皓。齐皓见她,露出森森牙齿,目光却越过她,望向廊下的纤弱身影。知言眉梢一动,“齐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齐皓抿唇道:“如你所见,无恙。”御林军渐渐远去,知言走得极快,勉强跟上齐皓的步伐。“你为何回来”知言急切道。“南枝有难,我不得不归。”“追杀魏王,可是你所为”知言又问。“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你的小情郎”齐皓向来稳重,竟能说出这般轻浮的话来,令知言羞恼。“你”不待知言再说,齐皓便将她连赶带哄送出了宫。何子非曾断言,先皇生前最信任齐皓,因而宫中暗卫皆由齐皓调拨。先皇一死,新帝孔轩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齐皓,却在这个过程中屡屡受阻。恐怕这才是他纳妃的真是意图,将齐皓心爱之人困在宫中,迫使他为自己所用。知言心上一凉,孔轩为玉王之时,为人光明磊落,谦谦君子,而今怎会犯下如此龌龊之事。不仅仅是此事,陈帝之死,孔诏伏诛,嘉宁公主癫疯,一件件一桩桩皆是阴谋。陈帝神情涣散,岳南枝难以脱身,齐皓受制于人,楚端真假难辨,余鹤与她心生罅隙,何子非又远在魏王府,她该向谁了解其中奥义唯一可信的,只有太史大人冷修。而今日冷修在朝堂上的表现,似是有话对她讲。知言心下拿定主意,一出宫,便往他们多次相会的酒肆而来。小二见了她也不多说,径直引入了二楼的包房。知言顺手将房门带上,却见原本立在窗边观景的冷修忽然转过身来,快步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关怀道:“这一个月,你倒是去了哪里”她竟未能瞒得了他。“你怎知我不在附上”知言笑问。“若是你在京中,上朝之时又怎会露出那样的迷惘神色”原来她的一举一动,他皆看在眼里,可是她不能回应他更多。知言索性逃离他的温柔,坐在案边饮了一口茶,强压着扑通直跳的心脏。“我去了哪里,你应该已经猜到。”知言眼神闪烁。冷修见她如此,幽幽叹息,“我在宫中,见到了先生。”先生知言霍然起身,声音骤然提高,“在哪里他怎么样了”“远远见他伴于楚端左右,形容恭敬。”冷修长眉轻蹙,似是不解。“冷大人可知楚端是何人物”“为何这样问”冷修反问道。“近来许多老臣告老还乡,是不是与他有关”她虽是询问,却语气笃定。冷修点头,“余鹤曾说,那些官员并不是主动请辞,而是遭人毒手。”“余鹤可曾将真相禀明圣上”冷修又摇摇头,“所有奏章都要内侍大人呈奏,恐怕是石沉大海了。”“岳南枝又是为何入了后宫”知言几乎趴在桌子上,等着冷修的回答。“此时说来蹊跷,岳大人竟与逃脱大理寺缉捕的重犯齐皓私会,被逮了个正着,双双被押回大理寺受审。然而事事难料,谁知岳大人竟是女儿身,齐皓也被赦免重罪,官复原职。”知言听到此处,心中了然,她望向冷修,试探道:“依你所见,楚端是否有意除去先朝旧臣。”冷修唇角一勾,点头。、五七章 有闻必录不仅如此,知言不由想到今日在宫中行走之时,宫娥的数量大为减少,取而代之的美貌的侍卫与宦官。京中近来歪风邪气盛行,家贫之人便将自己年幼的儿子卖给他人做娈童,以赚取不菲的钱财。仿佛趁着年少青春,以色侍人才是正途,自力更生反倒遭人白眼。更有陈帝不理朝政,官员大肆贿赂内侍楚端,以钱财谋官者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何频繁有新官员参与朝政。有几位大臣正义直言,弹劾内侍楚端,却不是溺水而亡,便是饭后猝死,教人不敢议论。“近来朝中混乱,我又不喜参与那些事,便潜心研究魏史,或许有些你想知道的。”冷修道。知言心中大喜,“冷大人真乃良师益友”“良师益友”冷修自嘲,“却都不是我想要的。”他自怀中取出一本薄簿,乃是他近日手工整理而成的密史。“此物不该存于世上,你若看了,便烧了了吧。”知言伸手接过,好奇地翻开扉页,只见上面记载着二十余年前,魏国太子杨越携近臣往墨华山求学之事。此乃隐秘旧闻,她曾亲赴墨华山也未探得万一,冷修又是从何得知冷修看出她的疑惑,提醒道:“张顺公公去了。”张顺历经魏杨越,陈帝孔萧,新帝孔轩的三朝旧臣他也是魏帝旧臣。她今日被岳南枝入宫所震惊,竟未注意到张公公不在殿上。嗜杀如先帝孔萧,都未诛杀张顺,谁知新帝即位,张公公便性命不保。“他二人相争,你又将与谁站在一道”冷修忽然问。知言恍然惊觉,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楚端已经动手。”冷修的手指轻扣茶盏,“你却依然举棋不定。”知言垂眸叹息,难以抉择,“若是换做你,又将如何”“我只知道,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冷修语气温和,竟似动人情话。令知言心中涟漪翻滚,